只是走一走,又无处可去罢了。
青妩将那张纸收进袖中,然后迈上台阶,“走吧,进去看看。”
堂前,两位年轻的大夫正在坐诊,都不是青妩熟悉的面孔。
有迎客的伙计过来招呼她们,问道:“姑娘,您是要看诊吗?”
青妩摇了摇头,说:“我想找万大夫。”
那伙计一愣,正要说什么,就听到堂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掀开帘子走出来,正巧就是老万。
他一抬眼就看见青妩二人在柜台上立着,忙迎上前,惊喜道:“方姑娘,您可是来复诊的?”
而姝红也已经认出了他是谁,立即瞪大了眼睛,转而又狐疑道:“姑娘,您是怎么……”
青妩不愿多说,“偶然相识,倒是和万大夫有缘。”
老万笑着摸了摸胡须,说:“姑娘请坐,老夫再给您把把脉。”
青妩被请到内室,一块帕子搭在手腕处,老万一手把脉,一手不紧不慢地捋着胡须。
青妩先是有些紧张地观察他的表情,却发现他始终微阖双目,神情莫测。
她忍不住转头,去看这内堂的装饰,又忍不住想起那日,坐在马车里始终没有露面的少东家。
之后,老万说了什么她都心不在焉。
青妩伸手在袖子里抓了抓,说:“这儿……便是万大夫您当值么?”
万大夫说:“是。偶尔少东家也回来,今日却是碰巧不在。”
青妩有些遗憾,想到那日他坐在车里,一直咳嗽,便问:“贵少东好似身子不大好?”
老万叹一声,说:“是啊。那是自小在娘胎里落下的病症。”
他只解释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话。
青妩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她移开视线,又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今日路过进门,打扰您的生意了。”
老万跟在她身后送她,“姑娘客气了。”
他朝青妩郑重拱了个礼,“姑娘也小心身子,慢走。”
青妩点头,姝红已经走到前面替她撩门帘去了,她略略低头穿过。忽地,一阵马鸣声响起,青妩下意识朝门外去看。
一辆马车急停在回春堂门口,车上下来一个人,裹着厚重的皮裘,手间揣着一个暖手的皮手笼,头顶还带了一顶裹着皮草的风帽。
浑身上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
他被人扶着走进门,身形略显瘦弱佝偻。
远远的,青妩觉得这身形好似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走神时,他已经走到近处,隔着风帽的遮挡,看不清脸。
他拱手向前,平身朝青妩郑重一揖,算作是初见的礼节。
“方姑娘。”
仍是那个喑哑的声线,正是那位少东家。
青妩亦矮下身子还礼。
少东家朝她虚扶一下,又拍了拍身边人的手臂。
跟着青妩和姝红再度被人请入内室。
少东家跟在她们后面,也欲往里走,却被老万拦下。
老万叹一声,说:“主子,您这身子……”
景立摇摇头,将咳嗽声生生咽回去,盯着那道隔出内室的门帘子,轻声道:“我没事,备茶去吧。”
第17章 楚王病危,正缺一个冲喜……
17.
一间不大的内室被一扇屏风隔开,两人分坐两侧。
青妩有些拘谨,坐在桌前忍不住抓了一下自己的裙角。
另一边,景立坐在屏风后面,摘下了遮面的风帽,和皮氅,屋里烧些四五个炭炉,他仍是抱着手炉,盯着屏风上显出的一抹黑影,刻意压低着声音,说:“我以为姑娘不会来。”
青妩盯着自己的鞋面,说:“是我打扰您了。”
景立否认,“是我给你的地址。”
青妩用的是确定的语气,“您知道我的身份。”
景立没有犹豫,坦诚道:“老万到贵府为姑娘诊治,已经猜到了姑娘的身份。”
青妩苦笑一声,现在她被退婚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没有什么再遮掩的必要了。
她说:“大概也是真的没有去处了,想着公子或许不会取笑我。”
她的语气平静,不知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如此平静。
景立顿了顿,手指拨弄了一下手炉上垂下来的流苏,说:“姑娘过的毕竟是自己的日子。”
青妩垂了头没说话,她其实很想说,她哪里还有自己的日子。
景立身子不好,受不得冻,一路赶来又颠簸,如今被屋内的热气一熏,他也有些气短,胸口闷着,喘不上气来。
他捂着胸口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想把胸口的浊气压下去。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子,一阵咳嗽之后,竟浑身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青妩隔着屏风都觉察出了他的异样,“您没事吧?”
始终候在一旁的老万不由得也有些担心,他想上前给景立把脉,景立却将他拂开,示意自己没事。
他扶着桌面,深深吐出一口气,说:“姑娘孑孓独行这许多年,实在辛苦,或许可以放下心事,学着对自己好一些。”
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带着些许的病气,却并不显弱势,反而带着年长者的劝勉和循循善诱。
青妩微微愣住,忍不住重复,“对自己好一些?”
“不要被任何人牵绊脚步,他们不值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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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公府。
青妩一回府就被叫到荣云堂去了,荣国公和薛氏分坐两侧,方青纭立在薛氏的身边。
青妩的心脏砰砰得跳个不停,她跪下请安,“父亲,母亲。”
荣国公没叫她起,而是盯着她低垂的头顶,说:“你去哪儿了?”
青妩抿了一下唇,小声道:“我,出去走了走。”
荣国公冷笑一声,嘭得拍案而起,“你竟还有脸出门去!你知道现在人家都是怎么说我们方家吗?好好的一桩婚约被搞杂了,没用的废物!”
听着父亲这样说,青妩始终未发一言,她强忍着眼泪,不让它落下来,眼眶都撑得通红。
方青纭立在薛氏身边,一抬头就能看到她的表情,没忍住勾了勾唇。
哪知荣国公就像侧面长了眼睛一样,他没再理会跪在跟前的青妩,直接一巴掌掴到方青纭的脸上。
她一下子被打飞出去,立在一旁的薛氏忙将她揽入怀里,心疼地摸了摸她,“纭儿,没事吧。”
方青纭哭着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荣国公却冷哼一声,甩袖大骂道:“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方青纭却不服气,哭着说:“太子就是不喜欢姐姐,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方锦瑞怒火中烧,正要开口重罚,却被薛氏抱着胳膊拦下了。
“老爷,老爷!”她抽抽涕涕地劝,“过几日就是纭儿的生日,若是去跪祠堂,哪还有精神招待客人,岂不是丢了您的脸啊?”
方锦瑞这才冷静下来,临走前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狠狠拂袖离开。
在他之后,青妩对薛氏福了福,没再说话,也直接离开了。
薛氏将满堂下人奴婢全部驱散,庭院里就只剩了她们母女二人,方青纭再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哭着扑进薛氏怀里。
薛氏摸摸她的头,说:“好孩子,不怕,你父亲其实只在意太子妃的位置是不是属于方家的,只要你得到太子的心,你父亲又能把你怎么样,以后还不是要仰仗你。”
方青纭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可她也并不确定,便问:“太子表哥和方青妩退婚了,会娶我吗?”
薛氏眼底飞速闪过一抹不明的颜色,点头,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安慰自己,“一定会的。”
方青纭和青妩两人的生辰实际上都是在一个月里,前后相差不过十来天。
没过几日就是方青纭的生辰,生辰宴就设在后花园里,青妩称病没去,荣国公和薛氏也懒得管她,由她去了。
事实上,青妩这段日子都很少走出文心苑。
她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床前发呆,盯着窗外荒芜的景,一坐就是一整天。
姝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能坐在她身后陪着她。
眼看骄阳一点一点挂到正空,后花园传来的喧闹声也越来越大,青妩眼睫轻眨了一下,“好热闹啊。”
姝红觉得心酸,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只能无力又重复地说:“姑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妩沉默片刻,竟真的点了点头。
姝红惊喜于她这一点点的态度变化,欣喜得说不出话来,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声音,像是有人进来了。
青妩隔着窗户往外看,一穿着绛紫色锦袍的男人负手立在树下,身披深色貂裘,雍容贵气。
姝红皱眉,“姑娘,那好像是……”
青妩没说话,却是点点头。
她盯着那背影良久,用极轻地动作去关窗,不想他却在这时转过身来,正好看见青妩关窗的动作。
四目相对,青妩像是被烫了一下,她垂下头,却仍能感觉到对方急切的注视目光。
“阿妩……”
青妩抿了抿唇,隔着一扇半开的窗户,朝他福了福身子,恭敬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景修远听出她的语气疏离,微皱了皱眉,然后便要朝她所站的方向走过来,青妩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后退半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景修远受伤道:“阿妩,你怕我?”
青妩没说话,眼泪先爬上眼眶,她摇了摇头,坚决道:“请殿下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