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漠有许多钱,皇弟他只拿得了京城的,拿不了北漠的,姜尘徽绝非坐以待毙之人,我可不能死,我过几日便会离开!”
“离开?你怎么离开,皇城禁卫森严,你插翅难逃,再者,谁又敢隐瞒你一路的行踪?”裴迎问。
姜尘徽笑了笑:“昭王已经布置好了逃命的车马,他利用我这么久,焉知我不是在利用他,现在我坐牢坐烦了,也懒得掺合他那个大计,从始至终我就没想过做皇帝,我只想杀了皇帝。”
“眼见杀不了皇帝了,我还留在大骊做什么?昭王他必须得听我的,不听我的他也要死,姜尘徽不信任何人,从来做两手准备,哪一手把柄都能叫他立即死无葬身之地。”
他笑眯眯的,令人毛骨悚然:“你信不信?”
“你要走就走,告诉我做什么。”她别过脑袋。
“我就想问问……”
他顿了一顿,指尖即将触碰到她下巴。
“太子妃,你跟我一块儿走吗?”
他不再轻佻,声音很轻,却认真得沉重。不知想到什么,他眼眸立刻亮起希冀,许久不曾出现的对未来的期盼。
姜尘徽生来不爱权势,只爱自由,这一点陈敏终比他更适合做太子。
“你想得美,我不能跟你走。”裴迎慢慢说。
她警惕心大起,不由得退后一步,心中焦急,为何殿下还不来呢。
若是姜尘徽真要强硬地带她走,她细胳膊小腿儿的,如何能拗过他!
姜尘徽笑眯眯地拉过她的手,笑道:“如果裴家,昭王都要你跟我走呢?”
裴迎嘴唇抿紧,半晌,难堪得说不出话。
她有太多理由不想走,她做太子妃稳稳当当的,凭什么跟他走,在京城有家人有屋宅,最后……最后她想到了殿下。
姜尘徽继续笑道:“等我做了太子,我也叫陈敏终,你还是太子妃呀。”
“放开我!”裴迎情急之下摔开手,面庞涨得通红。
一转身,夜里城楼风大,她瞧见殿下站在身后。
隔绝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胸里一颗心跳几近凝滞。
两个一模一样的太子,站在她两侧,江河水汽蒸腾,她瞧得不真切,往陈敏终站的地方走了两步。
姜尘徽的声音将她拉回来。
“太子妃,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是专门出宫陪我的吗?”他带着悠闲的笑意。
从小带大,姜尘徽永远从容优雅,世间万物唾手可得,皆是为他准备的,他理所当然。
过了今夜,他要去北漠,特意专程来带裴迎走的。
姜尘徽略一侧头,见到陈敏终,故作诧异地挑眉。
“见到不想见的人了。”
陈敏终手上拿着一个螭虎面具,转过身,面容不辨情绪,深湖从来不泛起一丝波澜,静静地,无人知晓他心底在想什么。
风中落下一句话。
“裴迎,我们走。”
陈敏终的声音很轻,裴迎有些讶然,殿下向来强硬,这是他第一次语气并不果决,冷漠中略带迟疑。
他长睫倾覆,眼眸阴影遮去了瞳仁的神光。
在姜尘徽面前,他永远是影子与赝品,光彩熠熠的皇兄曾经霸据了二十年的好东西。
身旁衣袍簌簌而动,一阵香风,他手上一沉,多了一只白白软软又暖和的小手,她怎么永远都跟刚出笼的包子似的,热乎乎,蒸气腾腾的爱意。
“殿下,生辰快乐。”她翘起嘴角,轻声说。
“今天,我跟殿下穿了一样的衣裳,”她极自然地十指交叉,晃动两人的手,“任谁看上去,咱俩都是一对儿。”
身后的影子渐渐拉长了,姜尘徽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最终,扬起嘴角,背过身,抬头扶弄了一下斗笠,身影消失在江河夜色中。
马车骨碌碌轧过青石板,车厢内,裴迎跨坐在陈敏终大腿上
道旁竹林分布错落有致,高低参差,少女发黑如漆,鬓薄如蝉,一双眼眸格外明亮,绿袍也是光滑明亮的,一捧春水。
良久,陈敏终开口:“其实今夜不是我的生辰。”
贵妃生下姜尘徽后,难产了一夜,第二日天明时才产下次子,几乎流血过多而亡。
裴迎愣了一下,低头,将下巴搭在他胸前,不偏不倚地正好坐在他那里,行动间无意地摩擦,惹起他眼眸间欲念。
“那我不管。”她很会给自己找台阶,亲了亲殿下的下巴。
“恭贺我的夫君,二十一岁啦。”
她笑盈盈的,弯了眼角,抱得他愈发紧了,陈敏终在成衣店时便被她撩拨出一身火气,此刻,很容易让她察觉到了小殿下,她笑得促狭,又顽劣地动了动。
殿下身上极香,她总是嗅个没够,他肤光冷白,腿长手长,近日脾气好了许多,被她当个玩意儿似的摆弄,也不气恼了。
陈敏终有些无奈地牵起嘴角,明明是他的生辰,怎么像被占便宜似的又摸又抱。
他好像被裴氏收买了。
从未得到过一丝爱的殿下,从未表露出渴望。
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记挂着他的生辰。
裴迎一声惊呼,面色霎时通红,殿下翻身将她的手腕扼住,她身子呈反弓,紧张得脚趾蜷缩,反将丰盈雪光送出去,娇娇懒懒,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这还是在马车上呢,殿下从前说,不可白日宣淫,我以为殿下是个极守规矩的人。”
她慢条斯理,任由他目光扫在自己脖颈上。
谁知,一只手掌倾覆上来,捂住了她的嘴。
“无妨,只要你不发出声音便行了。”
殿下在她耳边轻声说:“虽然我很喜欢听你发出声音。”
他依旧是清冷正经的语气,却叫裴迎的面庞蓦然发热发烫,呼吸蚂蚁般啃噬。
马车摇摇晃晃,咯吱咯吱。
“你送我什么?”他一口咬在少女的脖颈,唇瓣柔软。
只敛起了下裙摆,裴迎难耐地唇齿间轻溢一声,勾住了他的脖颈,潮湿的舌尖,抵在他唇角。
裴迎的手并不老实,两只纤细的手腕握住了自己的衣带,陈敏终眼眸低敛,嘴角微翘,伸手接过她的衣带,一点点拉扯下来,大片雪白肌肤跃然眼底,教他几乎抑制不住。
衣袍坠落,佯装漫不经心地解开礼物。
俯身下去,他要好好享用他的生辰礼物。
第48章 好孩子
天公殷勤地降下一场好雨, 雪气催生了小梅枝的花蕊,东风拂晓,天色雾蒙蒙, 晦暗得见不真切。
裴迎才与殿下过了生辰,家中来了书信, 父亲病重, 请她回家侍疾。
踏回府门,只见小厮忙忙碌碌, 脚不沾地,一件件往马车上搬东西,最后,竟连她自己也被送到马车上。
狗缩脖子马喷鼻, 打了几个响鼻后,一身蓝袍皂靴的中年男子躬身走在马车旁, 双手揣袖。
裴迎诧然,她第一次意识到爹爹其实身量不高, 如今精气神消靡, 更像个皱巴巴的核桃,满面愁容。
“走吧,傻妞,今夜便离开京城。”他一面拉下车帘, 一面皱眉冲她挥手。
裴迎心一凉,她才与殿下过完生辰,为何突兀地在此刻走?
“今夜正是上元夜, 我还要赶着回宫,与殿下看灯,爹爹糊涂了?”她又惊又疑。
“替你在宣州找好宅子了, 一路上有你哥哥照料你,过不久,爹就过来找你。”
“爹。”她错愕地抬头。
一只手搭在她手腕上,硬生生将她喉头的疑问堵了下去,裴迎转身,瞧见马车内坐了另一人。
兄长裴昀眉眼清静平稳,冲她和缓一笑:“阿迎,我们先走吧。”
城楼渐渐不及眼底,裴迎心绪尚未平复,一只手掌倾覆上来,安心地沉了沉,裴昀道:“放心。”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你嫂嫂已经回谢侯府了,爹送你走,也是替你做打算,若是事败,难免会殃及于你。”
“无论发生何事,王爷总会庇护咱们的。”情急之下,裴迎脱口而出。
“昭王?”裴昀骤然听闻,眉鬓微挑,露出不可察的讥讽之意。
“正是昭王,咱们才要走,阿迎,从你不肯毒杀陈敏终开始,王爷便下决心要杀了他。”
竹叶阴影下,裴昀一张侧面,光影错落,生出三分杀意与阴郁。
“昔年爹在钦天监做灵台郎,见到天象中两月相承,怀疑贵妃腹中为双生子,后来贵妃与昭王合谋将此事瞒下,命他了结陈敏终的性命——”
裴昀的声音清晰可闻:“也是爹亲自放走了陈敏终。”
朝中诸臣以为裴老爷能力平庸,屡屡凭借机缘青云直上,这个皱巴巴的老头,遇人瑟缩,不擅言辞,却沉默地观望天象三十年,世间诸般变化,在他一双不为人注意却格外明亮的眼中,悄悄变迁。
他放走了陈敏终,也给自己放出一条生路。
“这些年,朝中抨击裴家为昭王所豢养的走狗,爹也是不得不为昭王利用,近日他警惕心起,预料到昭王的一颗不臣之心,才要送你走。”
“王爷秉性和善温柔——”裴迎喃喃道。
裴昀不置可否,指尖轻轻扣了下袍摆,他一掀车帘,望向影影绰绰的灯火。
天气微凉,城北鱼龙混杂,污秽之气凝聚,阴冷之风吹得行人一激灵,冬雷滚过,一道闪电将乌云笼罩下的盛京城照亮。
“哥哥……”裴迎的心悬起。
“福州海河密布,贼匪攻船劫财,当地官府无好生之德,只是剥削民用,这些年皇帝屡屡调拨银饷,斩首了好几个总督,积寇却越来越多,根症不在于叛民贼首,而是昭王蓄意搅动局势,从前我年少无知,为昭王所用,一手激起福州民变……”
裴昀眼底倏然暗了,曾经一手策论惊才艳绝,被国师誉为大骊明珠,在两手沾染血腥,自黑暗中踏出一条道路后,终究本心蒙尘,就此沉沦。
“昭王就是为了逼暴君血腥镇压匪寇,激起民怨。”
他握住了裴迎的手,笑道:“阿迎,你得走,今夜昭王回京,可不是来给你演兄友弟恭的。”
“再找不着落脚,怕是要被雷劈了。”裴昀淡淡一笑。
裴迎心神失守,张口问道:“那殿下呢!”
“你顾不得他了。”裴昀眉眼一凛。
马车忽然止住,前头“砰然”一声栽倒之声,车夫的脑袋软软摊向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