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止一怔,下意识地往前挡了挡,挡住了王脩之的视线,使他不至于看到余燕雪。她冷着脸转身,十分不客气地问:“王公子寻我,有何贵干?”
王脩之似乎是在席间喝了些酒,平日里斯文俊秀的面上有些潮红,他这些时日几次想去见柔止,可她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见他,使得王脩之很是失魂落魄。他方才见柔止悄然离席,心知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便连忙跟上来。
如今见她这样冷淡,他心里不由很是失意,只是小心翼翼地道:“……华姑娘,我是来道歉的。”
柔止如今疑心牡丹楼里有什么东西,她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被禁足的余燕雪会出现在此处,因而对王脩之的道歉,便十分敷衍:“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脩之见她显然没有要原谅自己的意思,心里不由十分难受。他再一次想到了,先前酒酣耳热之时,那些狐朋狗友说的话。
他借着酒意,再次开口:“华姑娘,我是真的知错了,不过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所以那日才忍不住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望华姑娘能够原谅我。”
说着,他便忍不住,想去拉她。
柔止猛地回身一避,冷眼看他,一字一句地道:“那日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对王公子无意,如今还请王公子赶紧离开此地。”
她连衣摆都不愿意叫王脩之碰到,仿佛觉得他是什么肮脏的物品,王脩之怔然地站了一会儿,脑海里想的却是那日少女埋首在太子怀中,一张含娇带怯的花颜。
太子绝不可能娶她为正妻,那她为什么可以于太子纠缠不清,却不愿意看他一眼?!
王脩之被她再三回避的态度弄得怒火中烧,他猛地上前一步,不顾少女的反抗,用力地箍住她的胳膊,就要拖着她往楼里走。他的话音渐渐变得急促起来:“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柔止吃痛,想要甩开他的手,可男女之间力量悬殊,她只觉得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几乎要把她的胳膊捏得粉碎,她脚下踉跄,几乎是被他拖着往前走了几步,她怒不可遏地道:“王脩之,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来,把你在琅琊的事情全都说出去!”
王脩之被她这么一喊,不由有些心虚,立时便松了一只手要来捂住她的嘴,柔止忽地便抬脚踹到他小腿上,趁着他吃痛,扭头就跑!
可连步子都没迈开,她便觉得身后传来了一股极大的阻力——王脩之见她要跑,居然一脚踩住了她的裙摆!
柔止因着今日赴宴,穿得有些繁琐,被裙摆绊住了,无法再往前跑,王脩之见她走不了,便连忙急切说:“你别跑!你别跑!华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的!你若嫁给太子,至多当个妾室,我却可以娶你为正妻!”
柔止察觉到他说话时的酒气吹到自己的鼻尖,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心脏几乎都要从胸口跳出来!
旋即就听见“砰”一声,王脩之被从天而降的花瓶砸得满脸是血,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缓缓地倒了下去。
余燕雪站在他身后,一脚把倒下的王脩之踹开,旋即拉着柔止就往方才藏身的地方躲去。
这头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附近的下人,陆陆续续便有急促的脚步声往这头赶来。
第51章 唇间一片嫣红水光
柔止捂住嘴,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她不由看向了余燕雪。
她神情同样紧张,攥着柔止的那只手,手背上几乎有青筋浮现……不过是几日不见,余燕雪就瘦削了很多,面容苍白柔弱,可眼神却十分坚毅。
二人如今正在牡丹楼的一楼,里头一张长几放着数盆名贵牡,二人弯身躲在后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牡丹清香,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熏香气息,闻着温柔缱绻,叫人面红耳赤。
柔止见方才余燕雪忽地就冲出来,替她砸晕了王脩之,如今急得不行,便忽略了这种古怪的熏香味儿。她拉着余燕雪的衣袖,只是低声说:“他们很快就找过来了!咱们不能这样躲着!”
余燕雪颔首,旋即道:“你从后头的窗子出去。”
她显然是没有离开现场的意思。
柔止刚要劝,便听到楼上“砰”得一声响,似乎是有人砸碎了一个花瓶,旋即响起一声低低的惊呼。
她没想到楼上有人,不由面露愕然之色,瞧向余燕雪,却只见她眼神紧紧地盯着通向二楼的楼梯口,似乎是知道上头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牡丹楼外。
因着花瓶砸人的动静,一堆人匆匆忙忙地过来,只顾得上地上满头是血的王脩之,一时也并无人往牡丹楼里看过来。
余燕景作为今日的东道主,自然走在最前面,她看着王脩之倒在牡丹楼前,神情不由有些难看。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姑娘,她虽慌乱,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叫下人先去请大夫,又调来人手,将花园封住。
很快,余府供奉的大夫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到,为王脩之诊治。
众人围着看,余燕景则四顾问道:“有谁看见,今日王公子是同谁在一处?”
方才大家都忙着评比牡丹魁首,自然没注意看王脩之的行踪,倒是有人提议道:“我们相互看看,可有谁家姑娘公子如今不在场罢……如今这样子,别是谁同王公子起了争执罢。”
余燕景皱了眉,看着牡丹楼紧闭的大门,心下忽地有些不安。她拦住了说要去大理寺报案的下人,只是道:“大夫说了,王脩之不会伤及性命,若是寻常口角,闹大了反而不好,咱们先寻着不在场的人,看看有没有人出来承认吧。”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
可不多时,便有人道:“奇怪了,方才席间还见过柳公子的,如今怎么不见了?”
余燕景一怔。
她前几天才同柳秦彦大吵一架,若不是二人早有婚约,她今天都根本不想看到他。
可惜,对余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而且柳家与余家门楣相当,又是世交,这门婚事断然不能作罢。
她想到先前柳秦彦做出的事情,这会儿听说他不见了,不免就又往不太好的方向想去。她立时便低了头去吩咐身边侍女:“你现在去偏院里瞧瞧,那小贱人是不是也不见了。”
旋即,又有人说:“……白芙云也不见了。”
除此之外,华柔止也不在人群中。
余燕景紧紧地蹙着眉,命人去附近搜寻几人的踪迹,可是找了一圈,依旧不见踪影。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了眼前花园西北角的牡丹楼了。
牡丹楼是余家培育花草的地方,因着余家家主余祭酒十分爱惜这些花草的缘故,平日里都是他亲自伺弄,楼外落锁,不许旁人进去的。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所以一开始余燕景并没有往这里头去寻人的意思。
余燕景往楼内看了一眼,面上便浮现了有些古怪的神情……
平日都是锁着的大门,上头的那把黄铜锁居然被打开了。
旋即,里头忽地“砰”一声,似乎有人在内打碎了什么东西。牡丹楼外众人皆是一凛,只是道:“……楼内有人!咱们进去瞧瞧!”
柔止听闻他们要搜牡丹楼,不由有些紧张,可余燕雪却比她镇静得多,只是拉住她,不叫她乱动,她眼睛紧紧地盯着两个人身侧的窗子,又一次开口道:“你现在出去。这窗户在牡丹楼的正后方,小心一些,不会被人看见。”
柔止急道:“你同我一起走!或者我同你一道留下来!”
“你可知道王脩之方才对你做的……意味着什么么!”余燕雪忍不住呵斥她,“他在余家轻薄你,这件事情倘或传出去,你日后如何自处?!你如今尚未订婚,不可卷进来……赶紧走!”
柔止却固执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同我一道走?”
“我有事情要做。”余燕雪低声说,“你现在出去,燕王在外头,他肯定会护你周全。你不必担心我……我能解决!”
柔止咬住了嘴唇。
她如今已然听明白了楼上的暧昧动静,又见余燕雪一幅破釜沉舟的模样,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
她提着裙子艰难地从窗口处爬出去,
这时,外头余燕景的贴身丫鬟也回来了,低声同她耳语说:“今天府中设宴,派去看守三姑娘的人手便少了许多,方才奴婢去看了,三姑娘如今已不在偏院内。”
余燕景只是觉得不可置信,她诧异地道:“仔细看过了么?”
侍女道:“奴婢确信,三姑娘不在。”
余燕景低了眼,微微思索片刻。众人见她如此模样,还以为她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楼里去看看,便劝道:“王脩之被袭,并非小事,楼中奇花异草虽多,可想来余祭酒深明大义,也能够体会姑娘的难处的。”
余燕景低声说:“是啊,他也能体会我的难处的。”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便彻底冷了脸,吩咐道:“去,你们去把门打开,把那个贱人给我押出来!”
牡丹楼的大门被“砰”得推开,春末的阳光在空气里泛出金光,许多尘埃在这金光之中飞舞旋转。
许久不现于人前的余家三姑娘便站在门内,她神情淡淡地同众人行礼,最后才看向了余燕景,她浅浅微笑:“二姐姐好。”
余燕景盯着她,见她镇定自若,全无被捉奸的羞耻之意,面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喝道:“贱人!”
旁人起先只是奇怪余燕雪为什么在这里,如今听着两姐妹俨然是要当面撕破脸皮,不由地都十分惊讶。他们不好插手余家家事,只好尴尬地立在一旁。
许修明同样在其中。
他诧异地望着余燕雪,只觉得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女如今面色白得接近透明,她这些时日又瘦了一些,似乎要融化在这春日阳光之中了。
察觉到他的注视,余燕雪看了他一眼。
余燕景冷声问:“柳秦彦在哪?你们这二人奸夫**,白日苟且,难道你都敢见我,他却不敢见么?!”
众人齐齐惊呼!
柳秦彦乃是工部柳侍郎之子,也就是余家二姑娘的未婚夫婿!如今听她的意思,这柳秦彦难道是与余三姑娘纠缠不清么?!
“我同柳公子,从来都没有任何干系!”余燕雪冷冷地望着她,语调虽平,却有些怒意,“他人在楼上,余燕景,你倘或敢看,便上去看看罢!”
许修明眼睛微眯……
他终于意识到了余家出了什么事情了。
只怕是……余燕景,误以为余三姑娘同他的未婚夫偷情。
余燕景受了激将法,自然是冷笑一声,便带着众人往楼上走。她笃定了是余燕雪同柳秦彦有奸情,这会儿只当她是色厉内荏。余燕景先前便想退了这门婚事,如今这对奸。夫。淫。妇把把柄都送到她手上了,岂有不用之理?
她气势汹汹地带人上了二楼,可看到眼前的场景之时,简直有些瞠目结舌!
二楼,只见内外衣物散乱了一地,她的未婚夫柳秦彦与她的好姐妹白芙云在满地的牡丹花中滚成了一团,赤条条的两条人影。
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地脱了力,听见众人上楼的声音,想站起来穿衣都不能,只能堪堪扯过一些衣物蔽体……狼狈似两条白蛆。
所有人都大骇,齐齐后退一步遮住眼睛。在场不乏有未出嫁的姑娘家,瞧着这般情境,又闻着空气中甜腻的香气,皆是面露反胃之色。
余燕雪缓缓地跟在众人后头,走了上来。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含笑看着脸色发白的余燕景,问她:“姐姐瞧着,可还满意么?”
余燕景自然猜出了她在里头动了手脚,可当下之急是处理跟前的这对狗男女,她恨恨看了余燕雪一眼,瞧着地上的白芙云,咬牙切齿:“你这是怎么回事?”
白芙云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地道:“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余燕景自诩平日待她不薄,反倒比余燕雪这个亲妹妹都还要好些!怎么也没想到是她在背后捣鬼!她狠狠地剜白芙云一眼,一脚踢向她!
柳秦彦见余燕景要伸脚去踹自己的相好,再是无力,也连忙起身去拦,他慌慌张张地道:“燕景!你听我解释,我们这是被人陷害了!”
“什么叫被人陷害?”余燕雪在边上轻轻地笑,她将手拢在袖子里,温婉面上,浅笑盈盈,反问,“是被人陷害脱了衣裳,还是被人陷害与白芙云睡了?”
余燕景喝道:“你闭嘴!”
她指使着自家丫鬟把地上那对野鸳鸯抓起来,边上的余燕雪也同样被带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被押往余夫人在的正院。至于旁的宾客,今日已然将热闹瞧尽了,这会儿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再看余家家丑,则都纷纷地知趣离开……
柔止被余燕雪要求离开了牡丹楼,结果一翻出窗子,便看到了等在窗边的燕王。
燕王看着她的模样,啧啧称奇说:“不愧是阿徵瞧上的姑娘,很有胆量嘛,王脩之是你砸的?”
柔止摇了摇头,下意识道:“是燕雪姐姐救了我……”
燕王讶然道:“所以她还在楼里未脱身?……好孩子,我先叫人送你去找太子,我去寻她一趟。”
柔止本来就想去找文琢光请他帮忙,结果听燕王揽下了差事,自然求之不得。她有些疑惑地问:“燕王殿下同燕雪认识么?”
燕王笑了笑,没有回她的话,只是摸摸她的脑袋:“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
柔止被燕王手下与红袖一道送到了太子跟前。
红袖先前那会儿奉命捧了牡丹上台,结果一个回头便见自家姑娘不见了,她简直懊恼得要命,好歹柔止没有磕碰着,她仔细检查了一番,方才松了口气,又垮了脸:“姑娘,以后要去哪儿,可千万把奴婢带上!”
柔止伏在她膝上,支支吾吾地应了一声。
红袖听着声音不对,立时便抬起柔止的脑袋,发现自家姑娘眼眸水亮,面颊生晕,瞧着好似醉了一般……却也不仅仅只是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