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良善噤了声,只因里间的卓幸拿着刚改好的衣袍出来了。
她出来见这情形不由一愣,这个掌柜的怎么跪在地上?
再一见端坐着面色阴翳的男人,卓幸也不废话,结了账便匆匆跑了。
这布庄名周生布庄,听说背后的老板是个姓周的大财主,此人乃江南那带颇有背景的官商人家,连皇帝都要敬三分呢,难不成就是那个男人?
卓幸拍了拍胸脯,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卓幸走远之后,余平将布庄的门给关上,里间那个绣娘本也是赫连慎当初王爷府里的绣娘,送走客人后也匆匆跪下。
她接着季良善的话继续说:“还有就是,临都及附近几个县的农户将米粮卖给相府,但价格却是市价的一半,已经有许多农户怨声载道,闹到了官府去。”
赫连慎勾了勾嘴角:“只不过被告人是相府,知府不敢动,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季良善与绣娘抹了一头汗,低头应:“是……”
赫连慎起身抬脚就走,余平忙问:“皇上回宫吗?”
这天色也不早了,要是再不回宫让太后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训他呢!余平胸闷,这皇帝身边的太监难当哎!
赫连慎瞥了他一眼:“回宫?百官如猛虎,朕倒是要瞧瞧朕亲自养出的猛虎,有多骇人!”
余平心悸,那姑娘的话皇上是听进去了,不仅听进去,还往心里去了!
哎哟,不知道倒霉的是相府还是那姑娘……
赫连慎已经走出布庄不远,余平着急忙慌的交代了季良善皇上吩咐的事儿便匆匆跟上。
绣娘一头雾水:“皇上找那个姑娘做什么?”
季良善幽幽道:“要么皇宫里多一条冤魂,要么后宫里多一位宠妃。”
——
卓幸这会儿哪里知道自己就这么被人盯上了,正悠哉悠哉在华烨街走着。
走到一间空铺子她堪堪停下,前世她便在这间铺子里打杂工,这家店做的是脂粉生意。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原来脂粉店的老板还未盘下这间店面。卓幸重活一世窥得先机,倒是可怜了那被她占了店面的先店主了。
不过,前世要不是因为那无良店主压榨,自己也不能死那么早啊。就这样,卓幸,先说服了自己。
屋主看到一个白衣小生过来,忙问道:“公子可是要租店?”
卓幸下意识要去撩头发,只是摸到耳根在想到自己现在是男儿身,头发都扎起来了,便只好摸了摸耳朵。
她在铺子里转悠了一会儿,才道:“不租,我要买下。”
屋主笑了,天子脚下的地价何其贵,一般商户租店铺都吃力,别说买了。
“公子可知这地价多少,若是要买,可是要一次性付清!”
卓幸手中握着一柄折扇,还是她方才经过小摊随手买来充充面子的。
她学着那些风流书生摇着扇子,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我也是了解过行情的,您这临近的几间铺子都在三百两左右,只是别的家都是修过的,您这铺子都是泥地泥砖,可是要更便宜些呢。”
卓幸自然是了解过的,可别让屋主觉得她好骗,宰了她去。
她这么一说,屋主算是知道这小公子不好开太高的价,便耸了耸肩:“二百七十两,一分不得少。”
卓幸心里盘算了一下,如今她手头的钱也就二百六十多两。
卓幸踱步到窗边,伸手一推,这窗户是用胶纸糊的,一下就掉了,那木头也是烂木头,砸在地上之后立刻成了两半。
屋主看着小公子的动作,不由一愣,脸都又红又青的。
卓幸转身过来:“您这还卖二百七十两啊,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偷工减料,我看给你二百五十两都是多的,罢了罢了,我不买了,若是别的买主知晓,您这店面恐怕也是卖不出去了。”
她洋装要走,果然那屋主就拦住他,眯着眼笑道:“公子说的什么话,除了这窗子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您不能胡说啊是吧,这样,那就二百五十两,您看?”
卓幸假意为难,最后叹了口气道:“那好吧,我要不是急着买,还真不一定要你家的。”
屋主连连点头,忙跑回家中拿地契,二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间店面就是卓幸的了。
她看着那残破的窗子,心中也是叹了口气,还得找人来修。
记得前世这家店主买了店面之后才知道窗子竟是破的,晚上被偷了不少东西,还花了三百两买来的,顿时气的扣了她们几个杂工的工资。
一下出去了二百五十两,卓幸现在除了这间店面手头里现银也不多了,若是要开门做生意肯定要成本,这店铺还要装修一番,她正发愁要去哪里弄钱呢。
卓家如今也不怎么看顾她,管家连每月的月银都给她省了,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可以卖,难不成她要守着这空铺子过日子么……
——
“皇上,皇上咱这是去哪儿啊?”
余平小跑跟着赫连慎,此时慌的一批。
适才皇帝挨个看了这附近的米铺,只听买米的老翁叹道:“这才盛安四年,咱们老百姓就吃不起米咯,现在的皇帝小儿,也比不上他老子嘛!”
余平在边儿上听的心肝颤儿啊,一边偷瞄着皇帝的脸色,一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那老翁儿。
这宫外的人可真比不上宫里的,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现在皇帝的脸黑得都能滴出墨汁儿了,余平心里想着,这回回宫皇帝估计得变着花样整相爷,还有那皇后娘娘怕是也要被冷落一阵咯。
赫连慎走的极快,忽然停下。余平心里想着那些七七八八的事儿一个没注意,差点没撞上去。
余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凑在他耳边道:“皇上,这是赌坊。”
赫连慎淡淡瞥了他一眼:“朕知道。”
“………”余平闭嘴了。
卓幸在赌坊门口徘徊,那张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她是进呢,还是进呢?
卓幸心里七上八下的,这赌坊里头黑着呢,她万一赢多了,是不是会被剁手指啊?
卓姑娘还没赢呢,就已经想着自己万一赢多了让里边的人看不爽了怎么办?
那万一输了……罢了,就十两,若是输光了她就另想办法。
赫连慎就看这个女扮男装的家伙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一副要去赴死的样子,气昂昂的进去了。
赫连慎是如何认出卓幸呢,主要是她身上那件衣袍的布料是方才她抱出来的那件,古棕色宽衫,倒是叫人好认。
不知怎的,他居然还留意了一下。
再加上这么娇小的个子,让人不记住都难。
赫连慎抬头看了看赌坊门前的牌匾,金庄赌坊。
余平以为皇帝是对这赌坊的背景感兴趣,连忙科普道:“皇上,这家赌坊是临都最大的赌坊之一,背后的主子是钱塘金庄,咱们临都最大的商户。”
“进去看看。”
“啊?不、皇上,里面脏乱,哎皇…”余平还没说完,那位爷便头也不回的进去了,吓得他忙跟紧。
哎哟,这出来也没带个侍卫什么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十个脑袋也不够掉啊!
第4章
赌坊里,余平也不知他家皇帝到底想要干什么,只一颗心提在嗓子眼,防止有什么污秽八糟的人撞上来,
可赫连慎不说要干什么,一路悠哉悠哉走过来,又悠哉悠哉走过去,余平从钱袋子里掏出钱,询问道:“皇上,咱们赌两把?”
赫连慎一个眼神看过来,余平忙笑着又把钱袋子收起来,摸了摸鼻头不再说话。
那边几张赌桌上,一个娇小的身影窜来窜去的。
卓幸拎着钱袋犹豫不决,眉头紧锁。
最后一闭眼,一次性将十两银子赌了开大,这一桌都是些贵家子,十两不多不少。
等到开大小时,她那双圆润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好像要把骰子吃掉似的。
赫连慎负手站在一旁,与这周边气氛格格不入,而那边卓幸的所有小表情都落入了他眼中。
余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皇帝的眼光落在一个…
余平看了好一会儿,他这不长记性的脑子顿时灵光了,颇为惊讶道:“皇、主子,那不是咱要找的姑娘吗!”
赫连慎没搭话,就看到卓幸眉眼带笑,捧着钱袋子的那表情简直是市侩的很,一副俗样。
卓幸这可发了,一下翻了个三倍,赚了二十两呢。
哎呀,心里美滋滋的,原来赚钱也不是这么难嘛。
——
御书房,余平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揽子画卷。
他躬身笑眯眯道:“皇上,这些都是一些大臣家的千金,太后娘娘让奴才拿来给您过过目,下月选秀的、”
余平话没说完,那头的人便听的不耐烦了,出声打断他:“事情办完了?”
余平愣了一下,忙从那一摞子画卷最底下抽出一卷系着红线的画卷,之所以放在最底下,是他以为皇上许是把昨个儿的事儿给忘了。
“皇上,这是卓尚书家的长女,名卓幸,昨个儿您见的就是她。”
余平一边打开画卷一边观察赫连慎的脸色,见他并无异样又继续说:“这画还是去年宫中画师给各位官家不满十六的小姐们作的,原也是为了日后选秀用,只可惜这卓幸只是卓家养女,怕是没有福气参加选秀。”
他说着,就见皇帝的眉间细微的皱了一下。
余平可是在赫连慎身边当了十几年的差,从他还是王爷时就跟随左右,要说这天下有谁最能猜帝王心思,那非他莫属。
于是,余平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卓姑娘虽不是卓家亲女,但也不可小觑,若是哪日在宫中见了,一定要好生待着。
御书房外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过来,拿盘子里是一副看着崭新的泼墨画。
赫连慎的目光依旧在卓幸的画卷中,余平端着托盘刻意咬重了卓姑娘三字,道:“这画是昨个儿奴才派去的人在卓姑娘那花重金买来的。”
赫连慎这才缓缓移开目光,瞥了那画一眼,画中乃一只凤凰冲天的场景,画的好生气派。
他冷哼一声:“她胆子倒是大。”
这画原本是卓幸为了她的新店而作,本想等开张那条挂在门外招揽生意的,哪个姑娘不爱美,哪个姑娘又不希望自己是人中之凤呢,于是她就作一副凤凰给自己讨个彩头。
没想到一个富贾模样的人瞧见了,非要买,卓幸原是不卖的,结果那人出价到五十两……
卓姑娘很没骨气的巴巴捧上给人家,现在在床榻上数银子数的正欢呢。
粉萃捧着果盘进来时,正见卓幸对着窗外咧嘴笑,心中隐隐叹息,自从小姐高烧之后,整个人变得越发不对劲。
以往的端庄淑女和名门闺秀仿佛被小小姐吃掉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