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儒见车夫不动,便叫自己的人过来,夺了车夫手中的鞭子和缰绳,将车夫赶下了马车。
沈清月不解,且有些气愤:“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沈九儒却是不再看她,吩咐众人道:“回府!”
新上来的驾车人正欲调转马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顺着那只手的方向一瞧,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小姐说,她不回去!”穆宁一把将他从马车上扯了下去,转而自己坐到了马车上。
另外两个大哥安排给她的人,也随即驾马来到了马车两旁。
沈清月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肯为自己出头,心中不由十分感动。
“你们是谁?”沈九儒盯着他们三人,一脸不悦道。
穆宁并不理会他,只回头对沈清月说了句“小姐坐稳”,而后便甩了一鞭:“驾!”
马车随即行驶起来,前面的人想要阻拦,穆宁目光坚定,握紧缰绳直直冲撞过去。
马车临近之时,那些人终是害怕了些,驱马避让,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你们躲什么,还不赶紧追!”沈九儒怒斥道。
那些人便赶忙又追了上去。
终是沈九儒带的人多,且沈清月这边的人大多也是沈府中人,不敢与沈九儒对抗,穆宁他们终是没能成功带沈清月离开,纵然他们三人武功不错,但寡不敌众,他们还是被沈九儒的人拿住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沈九儒质问他们。
沈清月怕父亲为难他们,又不想说出他们是大哥派来的人,便先一步说道:“父亲,他们三人是衡阳王世子的人!”
果然,一听到“衡阳王世子”五个字,沈九儒明显愣了一下。
“女儿与衡阳王世子因故结识,此番回京,他便拨了三人护送女儿回来。”沈清月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他们三人面露疑惑,许是纳闷她为何要说他们是衡阳王世子的人,但也仅仅是疑惑,并未说什么。
既是衡阳王世子的人,沈九儒自是不敢为难的,便压下怒火,同他们说道:“劳烦你们护送月儿回来,如今你们任务已经完成了,便回去复命吧。”
穆宁他们却没有动,与沈九儒僵持着。
沈九儒见他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道:“既然你们不肯走,那便回府做客,我们沈府自当以礼相待。”
沈清月被带回了府中,穆宁他们也一并回来,仍旧住在之前的厢房里。
“父亲,现在可以告诉女儿缘由了吗?”方一回府,沈清月便直接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父亲亲自带人将女儿带回来?”
沈九儒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月儿,这件事情为父也不好瞒你,之所以要带你回来,是因为太后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太后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但他单是将人追回来,已经浪费的四天的时间,太后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沈九儒就算想瞒也瞒不下去了。
“太后?”沈清月没有想到竟与太后有关,惊疑道,“太后想让我做什么事情?”
“前些日子为父不是同你说起过,嘉和公主要去襄国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么了?”
沈九儒眼神微微躲闪,道:“嘉和公主不愿意去襄国,以绝食相逼,太后拿她没有办法,想到你与嘉和公主长得如此相像,便想让你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
这是四日前,他被召进宫中,太后突然告知他的事情。
那日常氏亦是应邀参加宫中的赏花宴,沈九儒奉召进宫见到太后的时候,常氏已经在那里了。
太后便同他说了要沈清月代替嘉和去襄国的事情,还道常氏已经答应了,召他前来也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答应?
沈九儒听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唐,自然是不愿意答应,正思忖着该如何拒绝太后时,常氏却暗暗拉了拉他的一角,让他先不要说话。
而后他便又听见太后悠悠说道:“沈大学士,哀家知道此事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嘉和为此事闹了绝食,眼看性命垂危,她这般模样,就算强行逼她答应了,她恐怕也活不到去襄国的那一天了。只是皇帝他心意已决,哀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既能保住嘉和的性命,又能让皇帝如愿……”
沈九儒哪里舍得让自己女儿去千里迢迢之外的襄国,且是顶着嘉和公主的名义去?这一去,怕是他们父女往后都不能再见面了。他惶恐对太后说道:“太后,小女清月她资质普通,实在难当此重任,还望太后三思。”
“哀家自是三思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太后见他不愿意,并没有气恼,而是循循说道,“哀家知道,让你家女儿替嘉和去襄国是有些为难她了,可你也该知道,她去襄国是做新帝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份荣耀与权力是她在邹国一辈子也不会享受到的……”
“是……”沈九儒附和了一声,可心里明白,太后虽然将话说得很好听,可他在朝为官,自是知道这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襄国太后,不过是邹国控制襄国的一个傀儡罢了。况且襄国此时国情复杂,旧朝势力与新朝势力必定有所冲突,襄国认不认这个自邹国而去的太后都不一定,他若是被太后这番花言巧语糊弄过去,将女儿送去襄国,万一襄国再次发生政变,女儿莫说是享受荣耀了,甚至连性命都堪忧。
“太后,小女福薄,自小长在深闺大院,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胆量,只求过安稳普通的日子,委实承受不起这般大的荣耀……”
“这么说,沈大人是不愿意了?”太后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沈九儒深跪不起:“请太后三思。”
太后睨视他良久,忽而道:“沈大人入京为官也有三年多了,三年多便从左司郎中做到观文阁大学士,可见沈大人是有本事的人。可在朝为官,不仅要有本事,还要识时务……”
沈九儒心中一虚:他最是担心太后会拿他的官职说事,没想到太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太后说他是有本事的人,这句话暗藏嘲讽,他自知自己的才能并不能与现在的官职相匹配,所谓观文阁大学士,不过是当初他攀上李太尉做亲家,且女儿曾进宫为太后侍疾这份功劳,官职才得以一升再升。
如今太后这句话非但不是夸他,反而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沈大人既为邹国臣子,若是举家上下都能为邹国尽心效力,将来加官进爵,甚至封侯拜相也指日可待。若能一朝封侯,不仅食邑千户,更能福荫后代,沈大人觉得如何?”
沈九儒瞳中一震,抬起头来,满目惊愕地看向太后……
“所以父亲答应了太后的请求?”沈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九儒,“那太后是以何种好处为交易,让父亲答应将女儿送去襄国呢?”
“月儿,你怎能将为父想成那种人?为父也是不得已。为人臣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后的命令,为父又如何敢反抗呢?”
沈清月冷眼看着他:“父亲方才说,君让臣死,说的是‘君’,可不是太后。”
“又有什么区别呢,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就算陛下知道了此事,若太后执意如此,想必陛下最后也会听从太后的意愿……”
“若真是如此,我若替嘉和公主去襄国,太后理应对父亲有所嘉赏才是,”沈清月端量着父亲,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若是没有嘉赏,我何必去做这无谓的牺牲?”
沈清月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将他看透,沈九儒心中五味杂陈,嗫声道:“你此番去襄国是为邹国奉献,太后确实提出些补偿……”
“是何补偿?”沈清月逼问道,“可是给了父亲真金白银?”
“这倒没有……”
沈清月淡笑一声:“那便是加官进爵了。”
沈九儒心底发虚,愈发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沈清月看着眼前疼爱了自己二十余年的父亲,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虚伪与自私。
她忽然体会到了当年母亲的心情:当年他为了仕途另娶常氏,弃结发之妻如如敝履,母亲当年也一定对她失望而寒心吧。
“父亲,您疼爱我多年,我先前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因为母亲的事情而怨恨您。如今我才明白,不论父亲心里如何疼爱女儿,在权力面前,您始终觉得与权力的亲近更为重要,所以您二十年前抛弃了我的亲生母亲,二十年后,您同样还会选择用女儿换取官职与权力,您这样的人,可恨又可悲……”
“你说什么?”沈九儒脸色顿时青白,“你说你的亲生母亲……你都知道了?”
第57章 .入宫·?
“你说什么?”常氏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九儒,“你不想送清月去襄国了?”
“不送了,”沈九儒心中羞愧万分,“月儿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了,知道当年是我负了她的母亲,可她这次回来,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在盘算着卖女求荣,我委实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母亲……”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常氏又是一惊,而后恍然大悟,“我说呢,自打她回来的这几天,愣是一声‘母亲’都没有唤过我……”
“她心里定当是极为难受的,一边是她的生身母亲,一边是瞒了她这么多年的我们,她没有开口责怪我们,是念及我们对她的养育之恩,这是她的孝心,”沈九儒将脸埋在手里搓了搓,羞赧道,“我们如何还有脸再将她送去襄国?”
“你说不送就不送了?”常氏扯了他一把,指着外面对他说道,“太后派来的人可就在府里等着,昨天已经等了整整一日,今日你若再不把清月交出去,叫太后知晓了,你觉得太后会放过我们吗?”
沈九儒站起身来,欲向外走去:“我去和太后解释……”
“你去,你去啊!”常氏在后面尖着嗓音喊到,“你若是想把咱们全家的性命都赔进去你便去!”
沈九儒顿足在门槛前。
“你若真的不想送清月去襄国,那日何必答应太后?”常氏高声责问道,“那日太后一提封侯的事情,你便答应了,如今却又出尔反尔,人都已经追回来了,你现在说你不想送了?成,不送就不送了,封侯的事情也别想了,哪天咱们被人一剑封喉还差不多?”
沈九儒心里动摇极了:女儿和侯爵,他都是舍不得的。
“你容我再想想……”沈九儒纠结道。
“那你便在房间里好好想想罢。”常氏关上房门,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径直在房门上落了锁。
房内的沈九儒听到落锁的声音,立即冲到门后:“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常氏隔着门,对他说道:“你若不忍心送她走,我去送。反正她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她的生身母亲,这个恶人,我来做!”
“夫人,你别冲动……”沈九儒拍打着门。
常氏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迂腐书生,都火烧眉毛了还叫我别冲动?一个女儿换一个侯爵,多么划算的买卖,日后就算儿子一事无成,也能承袭爵位,光耀门楣……”
她先前就叫人在厨房里熬了汤,这会儿亲自过去盛了些放在盅里,端去了沈清月的院子。
汤里下了些蒙汗药,常氏想着,若是劝不动沈清月,便将人药晕了直接送去宫里,反正那日他们在太后面前也没有保证一定能说服沈清月,太后也说,只要将人送去宫里,她自会有办法……
沈清月现在被囿在自己院中,院里院外都有许多人把守,洛杨和穆宁等人被拦在外院,她的院子里只有绿竹一个人在身边侍候。
沈清月将绿竹和栀素的活契拿了出来,又拿了些银子给绿竹,同她说自己怕是躲不过去这一劫了,若自己真的被逼去了襄国,便叫她拿着契书去凌州找栀素,两人恢复自由身,以后好好过活。
绿竹不要,哭道:“我不离开小姐,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清月心酸地看着她:“傻丫头,听话……”
没过多久,常氏端了一盅汤来自己院中,意在劝说她同意进宫,代替嘉和去襄国。
沈清月冷漠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讲述去襄国有多好,终于在她口干舌燥之际,得空说了一句话:“你莫要说了,我不想去。”
常氏便又抹着眼泪同她哭诉起来:“太后许诺,只要你愿意去襄国,便给咱们家记一份大功,日后封你父亲做侯爷。你父亲一时被侯位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太后。如今事情既然已成定局,此时若是反悔,定然惹得太后大怒,那咱们沈府上下所有人,怕都性命堪忧了。月儿,你忍心咱们阖府上下为此葬送性命吗?”
“让咱们全府中的人葬送性命,太后怕是做不到吧,”沈清月还算头脑清冷,不会被常氏这番话吓到,“纵使太后尊崇显贵,却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灭朝中大臣满门。更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太后无理在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后却以权欺压,我们为何要顺从?”
常氏见沈清月软硬不吃,索性便也不再浪费口舌:“你若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父亲也不强求。惹不起咱们躲得起,我便让你父亲就此辞了官,咱们一家人搬回凌州老家,买几亩田地,日后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就是了,还奢求什么大富大贵……”
如此冷言酸语,以及她脸上不甘心的表情,沈清月自然听得出她这话不过是糊弄自己的。
“好。”沈清月目露嘲讽地看着她。
常氏指了指桌上她叫人端来的那盅汤:“你这几日来回颠簸想必也累了,我特意叫下人给你熬的汤,你喝了便休息吧。”
沈清月看了一眼那汤,了然于心:“您在这汤里放了什么?”
“都是些滋补身体的好东西……”常氏假装漫不经心道。
“是么?”沈清月将汤推到了一边,“我不想喝。”
常氏却又将汤推回来:“你得喝,必须得喝!”
沈清月却是一把将汤直接推出了桌际,那瓷盅摔在地上,里面的热汤撒了一片。
“我不喝,您回吧。”沈清月知她在汤里下了东西,眸中尽是失望与厌恶。
常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终于撕破了脸皮,骂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孩子!”
沈清月冷眸看她:“您不是我的母亲,我对您谈不上忤逆不孝。”
“好啊你……”常氏气得转身离去,待到了院中,她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再去盛碗汤来叫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