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打亲情牌,都是心里有鬼。高媖并不想恶意揣测自己的长辈,何况还是早已作古的人,可该问清楚的,也要弄清楚。
“母亲别生气,人死如灯灭,不管三叔,还是舅舅都已经不在了,要计较,也已计较不来,我只是想了解真相,不想以后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对高家不利。”
高媖不急不缓,徐徐道来,试图安抚容氏的情绪,再慢慢套话。
清河县。
过了两日,周家人来了,却只有周二妹背着个包袱,装几件衣裳,独自道来。
周窈问爹呢。
周二妹一进屋,喝了足足两碗酸梅汁,抹了抹嘴,才道:“爹说他就在秀水镇,哪里也不去,等我们回去。”
“爹一个人在家,你也放心?”
周窕不在意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丁叔丁婶人勤快,对爹也好,家里的活,都不让爹插手,我还悄悄躲在他们那屋窗下偷听,是实在人,没坏心思,你就放心吧。”
“大白小白呢?”
“大白养好了伤,就带着小白回归山林了,快活得很。”
“那爹有没有要你带话给我?”周窈继续问。
“有啊,要你好好养胎,别做多了针线活,”周二妹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又不是很想说,周窈就直直盯着她,盯得她不自在了,才不情不愿道:“顺便看看哪户人家的郎君还不错,帮我定门亲事。”
“哈哈,我就说吧,这才是正事,”周卓乐得直拍掌,“不过二姐,你再去远些,到那幽州,跟那怀三,指不定有戏呢。”
“要你多嘴,一边玩去。”周二妹最烦弟弟嘴碎的样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旁默默看着弟妹斗嘴的周窈,这时候不得不把妹妹叫到屋里,告知她一些事,唯恐她一时冲动,还真就去幽州了。
“什么?娘找到了?在哪里?”周二妹兴奋得无以言表,刚坐下去,又站起,直问娘人呢。
“娘的身份有些特殊,你先冷静,深吸口气。”周窈看妹妹这样,有些不忍心,但又不得不说。”
“你说,我已经很冷静了。”周二妹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走动,忽而转头看着周窈,“要不大姐你先歇着,我去问阿卓也是一样。”
大姐太墨迹了,如果是阿卓,肯定二话不说就带着自己去找娘了。
“娘如今的身份,阿卓也不知道。”
“身份,娘不就是我们的娘,爹的妻,还能有别的身份,难不成是大户人家丢了的千金?”周二妹异想天开道。
“娘现在,不止是我们的娘,更是别人的娘。”
“什么意思?”周二妹不是很懂,“娘走丢了,被人捡了,又给我们生了弟妹?”
周窈略迟疑,道:“按年岁算的话,你该喊他一声哥哥。”
“喊谁哥?”周二妹更懵了。
周窈深深看着妹妹,带着几分不忍道:“若你不想,也可以不喊,反正那家人与我们,也不会有过多交集。”
“到底是谁啊?你快说。”周窕更急了。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周卓暴雨般的砸门声。
“二姐,快出来,怀三来了。”
周二妹一听,愣了下,提气冲门口就是一声吼:“你滚。”
为何所有人都觉得她对怀三有意,想嫁给他,她只是,只是......
有一点点动心而已,又不一定非要嫁。
周窈不大信,拉开了房门,再问弟弟一遍。
周谡从前院过来,正好走到门口,闲庭信步,极为随意地替周卓回了。
“怀谦也来了,在隔壁。”
一句话,周窈就懂了。
她这娘在怀家想必过得不错,怀谦刚从京中回来就想着来找她,可比周父要积极多了。
随即,周窈心里浮上几许自嘲,只觉这十年的执念,更像一场笑话。
隔壁主屋内,三人吃过了一顿团圆饭,怀谦就将儿子打发出去,走到邹氏身前,隔着两三步,问她为何独自离开怀家,且迟迟不归。
邹氏如今心里只惦记着孩子,便是怀谦亲自来接她,她也不想走。
“我为何要离开?大人何不问问你那大公子。”
“瑜儿对你不敬?” 怀谦何等敏锐,见邹氏提到怀瑜时满脸的厌恶,根本就不想掩饰,也能猜出大概。
“你随我回去,若瑜儿真有不敬之处,我必不会轻饶他。”怀谦对邹氏许下承诺,她是怀家主母,绝不让任何人轻慢她。
邹氏志不在此,神情疏散,心不在焉道:“大人不如先回去,我这倒是次要,瑾儿那边,大人才真要护好了。”
“瑾儿又怎么了?”饶是怀谦如何精明,在官场上如鱼得水,一回到家,发现妻不见了,两个儿子之间气氛也是怪怪的,讲话都似夹枪带棒,亦是分外头疼。
“瑾儿没跟大人讲?”邹氏并不想插手怀家的内斗,只笑了声,借机拖延时间,“大人可要好好同瑾儿聊聊了,须知大人离开后,这家里当真发生了不少的事。”
怀谦这时候也顾不上邹氏,把儿子拎到了另一件屋里,严厉审问。
“父亲不是问我怀海呢?他刺伤了我,险些要了我的命,好在我命大,没死成,杀了回来,将他给端了。”
怀瑾到底是成长了,当时有多凶险,这会儿倒是还算沉稳,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带过。
震怒的反而是怀谦,脖颈处怒浮出几条青筋:“一个家奴,如何敢弑主?谁给他的胆子。”
“谁给的胆子,儿子不好说,但确实够大,还说为了给我凑赎金,把怀家祖坟挖了,拿了不少里面的殉葬品。”
高门大户,将祖宗墓地看得比命还重,尤其怀家这种传承百年的氏族,一听祖坟被挖,怀谦更是光火。
“怀海如今人在何处,可有留他狗命,为父要亲自审他。”
“父亲莫急,大哥会替您审得清清楚楚的,不过父亲怕是看不见怀海了。”
怀谦听出儿子话里有话,指着他道:“少给老子玩心眼,我不在家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速速给老子道来。”
隔日一早,怀谦扯起儿子准备回程,多留一日都怕耽搁了,更不打算带上邹氏。
“我先把家中的事情料理了,再来接你。”
话一落下,人已经翻身上马。
怀瑾还想多留些时日,与周家人叙叙旧,见见那个说不上几句话就躲他如瘟神的小姑娘,但在父亲威严的瞪视下,只能跟着父亲一道,策马而去。
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邹氏挥手帕送走了父子俩,亦是长长松了口气,谁料一转身,随意一瞥,瞧见隔壁门口站着的几人,当即愣住。
周二妹先走过来,看着邹氏直问:“你就是我那脑子不少使,走丢了十年的娘?”
邹氏面露几分难堪,仍是竭力扯出一抹笑,满目慈爱地看着周二妹:“你就是窕窕吧。”
周二妹不理,只问自己的:“怀瑾呢?他又是你何人?你不要我们,跑去别人家给别人做娘?”
问完,不等邹氏回应,周二妹转身,快步走远。
经过周窈身侧时,周窈瞧见了妹妹发红的眼圈,不禁也酸涩起来。
只有在意,才会伤心。
周卓后知后觉,等二姐都进去了,他才反应过来,拔腿跑向仍在隔壁大门外愣着的邹氏,急道:“你给谁当娘不好,为何非得是怀三。”
扔下这句,周卓就跑了回去,留下邹氏独自难过,却又不明白他们为何都对自己这么冷漠。
再后来,周家三姐弟聚在一块,却无人再提邹氏。周卓瞅瞅两个姐姐,最先忍不住,正要开口,周二妹一记眼神杀过来,他又把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从今以后,我们就没娘了,爹那里,你们也不许再提。”
周二妹少有地做一回主,人也是少有的严肃,周窈看看妹妹,心想她也需要时间慢慢平复,也就没再说什么。
回到屋里,周窈捧着大肚子,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周谡端着热水进屋,就见媳妇又在走神,也没出声打扰,走过去把水盆放在她脚边,蹲下了身子给她摘履除袜。
两只白生生的脚丫子,因为肚子渐大,血气不畅,而变得有些肿,但在周谡眼里,仍是漂亮得不行,握在了手里就舍不得松开。
水温刚好,很舒服,周窈从纷乱的思绪中走出来,垂眸,静静望着蹲在她身前的男人。
“等孩子生了,我出完月子,就跟夫君一起去京城。”
言外之意,你可不能轻举妄动,要去,也要带着她一起,否则别想。
周谡抬头,看着目光坚定的女子,半开玩笑:“你舍得孩子?”
“只是暂时离开,又不是不回了。”周窈做这个决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不止是她,还有周谡,他们都需要一个说法,不为他们自己,也是为这肚子里的孩子。
就像桂喜私下里跟她讲的。
“主子为夫人已经耽搁许久了,夫人就不能为主子,稍微跨一步,走出来试试看。”
第49章 . 生了 他这是什么爹
周窈思量过后, 不再执意到幽州参加最后的比试,拿到清河县这边的头名就作罢。
邹氏的打算是将总赛推迟到了半年后,那时候,周窈已经生了, 且做完月子, 状态将会好上不少。但面对邹氏这种刻意的示好, 周家姐弟却不领情,直接拒了。
“你要开店也是在清河县, 在这里出名就够,开店的钱也有了,咱不瞎折腾。”
周二妹对幽州有了一种难言的抵触情绪, 她只想邹氏快些回去做她的怀夫人,莫要找存在,再来扰乱他们姐弟的心绪了。
周卓对邹氏倒还好,并无多少排斥的感觉,但他不能接受邹氏是怀三的继母。
周父那么欣赏怀三, 看到他比看到自己这个亲儿子还要开心, 怀三的爹又在做什么, 跟周父抢女人,还藏了这多年。周卓只觉自家的爹好可怜, 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惨。
“二姐说得对,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大姐你不能好高骛远。幽州那多县镇,多少人要来比,肯定有不少厉害的绣娘,你要是没进前三,只会更丢脸。以后开店, 别人就会对你指指点点,看看,这就是周家大娘子,只在县里厉害,出了清河县,什么都不是。”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的就是周卓这种人。
最后,周卓还不忘补一刀:“对了,你还搞特殊,就你在家里做的绣活,兴许他们还要取缔你初赛的名头。”
周窈微笑指门:“我不想动胎气,所以你出去。”
周谡更是半个字都不愿多说,强有力的手腕硬铁般近乎于勒地圈住周卓脖颈,几下将他拽到屋外,再随手一甩。
“一个招式练一个月没长进,还有心情嘴碎,大言不惭要做大将军,呵。”
男人最后那一声呵,极尽蔑视和嘲讽。
男儿自尊不分年龄大小,容不得一丝践踏,周卓后脚跟往地面一抵,站定后,输人不输阵。
“还不是姐夫你先说话不算数,说好带我去兵营,可这腊月都要到了,军中也要休假,我再等下去,小侄儿都要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