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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73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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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斛州轩的两扇门阻断了冰雪世界,隔出一片温暖的小天地。锦罽绣毯被两架鎏金炭盆罩如春暖花开,开着繁杂的颜色花型,伴随付夫人的莺笑燕声,“我们爷不在家,也不好大操大办,就是请一班小戏热闹热闹,我家里也有像你家这么个厅,宴席就摆在那里,奶奶可一定要赏脸去一趟啊。”

  隔着小小方案,明珠由衷地弯着眉眼而笑,“自然要去,夫人的生辰来请我,我哪里敢推辞?我还要备了大礼去呢。”

  “不敢不敢!”付夫人一截狐毛软缎袖立时摇摆起,鬓边的珍珠流苏亦荡得喜气,“奶奶能去就是给我最大的贺礼,别的一概不用带,也没有别的人,就是咱们日常说得上话儿的几家夫人奶奶们。她们也是打空手来,奶奶带着东西,只怕还叫别个不好意思呢。”

  一番喧酬后,明珠带着侍婵原路转回,咯吱咯吱踩着雪,甫进院儿,就见音书立在廊下,侍梅正叉着腰与之纠缠。

  静观一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在争辩,明珠捉了斗篷过去,睃过一眼,朝侍梅轻询,“怎么回事儿?”

  那侍梅立时乜音书一眼,面露不满,“奶奶才出去没一会儿,爷就回来了。一来就进屋到书案上坐着,只叫我们上了茶就让我们出来,说不许打扰。偏她来就要进去,我让她略等一等,等爷忙完了再进,她就说是我故意拦阻她不让进去,将我一通数落!”

  明珠转向音书,眨眼的功夫面上便笑起来,“音书,是你们姨娘有什么事儿吗?若是急,你同我说,我进去同你们爷说一声儿。他近日有大事要忙,日日在书房坐着,连我也在他面前少说话儿的。”

  咯吱两声儿,音书转过身子,眼里有些警惕,“我同姨娘说了,姨娘进去说得不对嘴,岂不是耽误了?还是请姨娘进去同爷说一声儿,我亲自进去同他说吧。”

  “奶奶你瞧,”侍梅掣了明珠的衣袖引她入廊,满脸不屑,“我方才也同她这样儿说,可人家就疑心咱们跟她们似的有诈,死活就要亲自见了爷才说。哼,即要亲见,就在这里等着吧,我看你能等到天黑!”

  暗忖一番,只当她有什么急事儿不好耽误了,明珠便拍一拍侍梅的手,“算了,大概音书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儿,不好耽误了。音书姑娘,你同我一道进去吧。”

  相引入内,兜转至台屏后头,只见宋知濯正奋笔疾书,听见脚步声连头也未抬,只是将嗓音低低压着,似有些不耐烦,“不是说了不要进屋来吗?什么事儿快说。”

  旋即便响起明珠的一声娇笑,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我的屋子我还不能进来了?”

  她将斗篷递给侍婵后,牵裙落到案前,对上宋知濯有些茫然的眼。那眼睛圆睁一瞬,迷迷茫茫地发问:“你不是去会客去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顷刻,他又将眼落回密密麻麻的公文上,手下淅索响起纸张摩挲之声,“我的好姑奶奶,你先进屋去同哒哒玩会儿,别吵我,等我忙完了再一道吃晚饭啊。”

  “不是我要吵你呀,”明珠将指端摇摇一指,指住屏风后头音书的一抹轮廓,“喏,估摸着是你另一个‘小老婆’有事儿,在外头等了好一会儿了,你问问看?”

  “不问不问,”宋知濯蹙额而起,又蹙额而下,“有什么事儿叫她晚些再来说,我这里忙得不可开交。”

  “不成、”明珠一臂横过,将他手中紫毫夺下,扬起下巴鼓着腮,“现在问,叫她得了话儿麽就好回去复命的,冰天雪地的傻站着做什么?”

  宋知濯一攒眉,将袖口挥一挥,盯着音书上前而来的宝裙,“有什么事儿快讲!”

  “爷、是我们姑娘、”音书被他不耐烦的面色唬一跳,两肩耷下去,瑟瑟缩缩,“我们姑娘病了,想请爷去瞧一瞧。今儿上午,姑娘便昏沉沉的起不了身……。”

  未及缕述,便被宋知濯打断,“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去叫总管房里请个太医来瞧瞧便是。你先回去,叫好好儿养病,我这里忙得很,得了空再去瞧她。”

  音书脚尖一探,再要言语,被宋知濯挥袖打断,无奈之下,睨一眼明珠便咬唇而退。明珠方一笑,将笔递还给宋知濯,“你忙着吧,我进屋睡一会儿。”

  这厢进屋煎一盏茶饮下后便倒向锦帐银床,嗅着满室温香,甜甜睡去。

  可那厢,音书兜着风雪含憾而归,心内大有不满,进了屋便叨碎不停,“姑娘还是赶紧先叫个大夫来瞧瞧吧,就别等着爷过来了,耽搁了病情反而不好。”

  说话儿垒起两个缠金丝鸳鸯枕,将周晚棠搀起来靠着。那周晚棠并未梳妆敛黛,单罩着掩襟绮罗玄色夹袄,满头青丝只用两根素玉簪松松挽起,确有些病容香消之态。

  一腔莺嗓亦有些游丝不定,两眼急望音书,“爷怎么说?”

  “爷说他忙得很,叫总管房支太医来瞧,忙过了再来瞧您。”音书悠悠扬扬的腔调,颇有不服,拖来一根榆木髹黑的圆凳斜对着床沿,“是忙得很,丫鬟们都不敢进去叨扰,都是廊下候着。可唯独那个狐狸精不得了,压根儿不管爷绷着脸、就去抢他手上的笔,偏我们那糊涂爷就是没发火儿。对着我呢,就是蛮大个不耐烦,单让总管房里请太医,却连病情也未过问一句。我看姑娘还是紧着先瞧病,爷来不来的倒不是至要紧的事儿。”

  周晚棠的眼睑下收回去,几个指头捏着檀色的锦被,将上头樱花儿点点揪起,“不用急,我这也是老毛病了,一入冬就这样病恹恹的,开春就好了。”

  拖得凳子嘎吱一声,音书挨近了几分,将她苍白的面色细观一瞬,“这可马虎不得,往年姑娘入了冬虽也犯咳嗽,却也没今年这样咳得凶的。再有,往年不过是觉着身上无力,哪像这回,饭也吃不下、身上也软,又犯起头疼来。我想,大概是因着家里姨奶奶去世的缘故,姑娘你这些日子总是哭,胃口也不好。咱们从前在家时不过是请外头的大夫来瞧瞧,在这里,还能请上宫中太医,趁势就好好儿的治一治,索性将那病根儿也去了。”

  115. 偷香 雪夜暗香

  玉尘慢撒, 屋内门窗四闭,雪光斑斓窗影,挂起的粉帐下架着两个回纹金铜炭盆, 熏得屋内暖洋洋的祥和。恬淡的玫瑰之香中, 响起紧二慢一的几声咳嗽。

  几经喘息后, 周晚棠接过音书递上的帕子,嘴角上蘸一蘸, 软语似无声,“既如此,你就去同总管房里说一声儿, 就请个太医来, 再去备十两纹银, 太医瞧过病好给的。”她正要缩躺下去,恍然思及什么,两臂撑起,“咳咳……,你、你可晓得爷什么时候能忙完?”

  音书躬腰撒裙, 搀着她躺下, 原本正要抱怨,又先答, “听说没几日就要阅兵, 大概等这事儿过了, 也就忙完了吧。”言着, 两弯细眉深叠, 喁喁叹叹,“姑娘说给太医谢银,我何尝不知道这个礼?只是您统共就二十两的月例银子, 每个月省着来打赏这院儿里正屋里那几个丫鬟不说,自个儿也过得紧巴巴的,哪里还有那闲暇银子?要不,我去同爷说一声儿?”

  “别、”周晚棠一只皓腕柔指攀上了她的手腕,有气无力地瞪着眼,“别告诉他,你先听我的,叫总管里请个资历浅些的太医来便好了,也用不着太多的礼。”

  攒愁一瞬后,音书将腰弯得又低几寸,旋即笑开,“从前在家,太太瞧病时常请一个叫张达仲的太医,年纪不过三十,医术却好,只是资历不深。我告诉总管房他的名字,请他来好了,想必也就官中费些银钱。”

  一语说定,转天果然将那位张达仲请了来,只着常服,一身靛蓝素面襕衫,唇上留着一字髯,颇有些竹林贤士之风范。大约是才由雪中行来,身上还带着寒气,才靠近一些藕粉轻绡的帐帘,便激起周晚棠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

  身侧音书拖来一张折背椅请他坐下,往周晚棠伸出的柔腕上垫一方纱帕。那张达仲三指探脉,探准了,两眼一合,半晌后张开,仰面将音书望一望,“可否请拉开帐观一观姨娘的面色?”

  犹豫一瞬,音书将帐撩开,四目一对,周晚棠便臊着避开些许。细观半刻后,张仲达收回手,踅至案前,一壁开了药箱翻出纸墨,一壁浅言,“我细瞧过,姨娘这病只怕不是一日之效,乃是日久劳心积虑而成,加之气血有亏,体弱生寒,故而一到冬日便犯了症状。”

  音书眼急,忙替他研墨,“那请问大人,可有什么大碍?我们姑娘就只十八呢,可别年纪轻轻的落下什么病根儿,还请大人好生斟酌用药。”

  簌簌纸笔交响,片刻后,张仲达将满是小楷的澄心纸递予她,“要想根治,无非是补气凝血。我这里开好了药方,别的都是外面常有的,只一味上百年的红参难得,世面上不好找。不过像国公府这等世族大家,想必也不是什么十分精贵的东西。拿了来一齐煎药服下,先吃上几日,我过几日再来瞧过,看看是否更改药方。”

  连笑应答,音书便将他送出府去,转背就往总管房里去。淅淅玉沙下,总管房里正值核算上月的开销,故而来往销账之人纷纷杂杂。

  赶巧赵妈妈亦来销上月菜品采办之帐,迎头撞上,扭头便往雪地里啐一口,暗骂一声“晦气”,白她一眼扬长而去。引得音书窝起火来,进屋便没有好脸色,语中冷淡地就朝一位埋首理账的中年主事吩咐,“将那百年红参给我拿一根,快着些,我这里赶着用。”

  那主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听这无礼无矩之言,将眼抬一下,又见是千凤居姨娘的丫鬟,亦没了好脾气,埋下头去继续提笔,“姑娘好大的口气,一来就要红参。不巧了,今年红参少,这个关口是没有,姑娘拿了银子到外头去买吧。”

  见他如此不冷不热,音书悔及自个儿无礼,匆忙挂出笑脸,“如此精贵之物,府里头都没有,外头自然就更没有了。原是我们姨娘病了,要这红参入药,还请主事行个方便。”

  主事未有应答,将笔一掷,旋身进了二丈宽的立屏里头,未几出来,将一个牛皮小封扔在案上。音书捡起打开查验,只见里头几根廖须零零散散,竟不是整跟的,火气一下就给蹿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拿几根须子打发我?我要的是整根的!”

  “哼,”不知何时,那主事已坐回案后,闻言提笔一笑,抬眉而起,“我还想要整根的呢,没有我又有什么办法?实话儿告诉你,每年采办来的红参都有限,加上宫里头圣上赏的,也就百数。今年遭了大旱,好嘛,又少一半,百年的更是难得,也就只十数。偏头先颜奶奶查出妇疾,都紧着给她入药去了,有这几根须子就不错了,你若嫌,就给我还搁在这儿,有的是人要。”

  末了,音书跺脚而去。隔得半日,就着那几根须盯着丫鬟们煎了药,用一只湖田斗笠碗盛着,稳稳当当端入屋内。

  绣鞋尖才落入门槛,变乍一惊呼,“姑娘,您不好好儿在床上躺着,怎的起来了?”

  一片藕色帷幔鼓鼓胀胀摇曳着,露出榻上周晚棠柔弱的一副病躯,她手里捧着绣绷,虚扯一下嘴角,“连着躺了好些日,四肢都躺酸了,我起来坐一会儿,撑撑腰,不妨事儿。”

  门扉吱呀一关,阻断了寒刺刺的风雪,又是暖洋洋的天地。音书止不住哆嗦一下,将药搁在案上,夺过她手上的绣绷,“那也不该做活计,哪里费得起这个心神?姑娘先将药喝了吧,连吃个三五日,张太医来时就该说好了。”

  窥一瞬她略带安慰的笑后,周晚棠方将碗端起,送至唇下,凝神一瞬,欻然扭脸望向右侧高案上的一个玫瑰紫釉钟式花盆,茂枝上头结着点点红霜果,喜气洋洋。静默须臾,她将臂一展,一碗药尽数倾于盆内。

  惊得音书急要去揽,却徒劳无果,声音不免带着些气,“姑娘这是做什么?就为了去要那红参,我凭白受一顿闲气,也不过是得了几根须子,好容易煎了一碗药来,明儿的还不知又要如何唇枪舌战地去要来呢,姑娘就这么倒了!”

  “别急、音书,”周晚棠虚虚笑起来,捉了案上的帕子将她眼中的泪花搵一下,“你明儿也不必去要了,要了来,我也不喝。药嘛,你随便煎一碗来就好了,反正都是喂到这盆里去。我这病也死不了人,就让它拖着吧。”

  音书的眼立时睁一睁,满是疑惑,“哪里有病不治的?虽死不了人,可到底难受的是你自己个儿,治好了岂不是好?”

  炭盆里蹦起的火星掠过她晦涩的一抹笑意,像是窥见什么天机。遽然咳嗽几声儿后,软弱无力的虚喘着说来,“不,我不是要自个儿难受,我这会子难受了,以后才能好过呢。现在我得让爷也心头不好受,他若是不好受了,以后甭管你到哪里去要什么东西,大约也没人敢跟你说个不字,也不必再受这些闲气。”

  在音书似懂非懂的眼中,映着倏明倏暗的炭火。周晚棠用一根二尺的铜勾往里头翻一翻,便迸出耀眼的光芒。她盯着这盆雄黄的光源,犹似紧盯着她锦衣玉衾的未来,温暖的、如太阳一般璀璨,绝不会如她母亲一样寒室冰凉、无人问津。

  璀璨的太阳照向一片巍峨城墙,两条长长围槛上的积雪仿佛被万丈豪情浸染,消融欲坠。

  上头列站着暗红一片,如血海的浪潮,几欲拍出城墙,扑向烈烈天地。恢弘绵延的仪仗队伍拥着文武百官,而百官则次地有序地围着主宰一切的君王。

  高声齐唱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中,结成了山鸣谷应、风起云涌之势,赵穆俯瞰着这一切,胸口一寸寸澎湃起来。宋知濯侧目暗窥天子欲胀含笑的面色,克制着胸中胀起的同样的欲望。

  雪光与阳光交织成的光芒刺了宋知濯的眼,晃一下,即见赵穆侧过来的脸,一片胡须被光消得几缕,“宋将军的兵,个个儿都是神采非凡、汪洋自资,倒十分有你的威势。”笑谈中,将脸一转,对像泰然安若的宋追惗,“宋国公,你真是教子有方啊。”

  宋追惗两片红袖相搭,自持沉稳地笑一笑,“承蒙圣上谬赞,几位皇子才是深得圣上气度才学之传,犬子相较,不过是龙犬之别。”

  笑点一下头,回转过来,又对上宋知濯罩在银盔里的两只坚毅笑眼,“谢圣上夸赞,这些将士军兵,气势如虹,却不是臣的。他们是圣上之兵、是我朝之兵,臣不过是为圣上领兵。”

  观他笑起来,宋知濯将手垂下,眼睑垂望着粗墁的地砖。他十分清楚,在这位多疑诡谲的天子面前,必须适当收敛自己的锋芒。暗度中,倏听他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要说领兵,朕之长兄才算惊天伟才,当年连父亲也常赞其英姿与韬略,可惜啊,天妒英才。若长兄在世,我朝必定又是另一番清平盛世。”

  他自蹒向步辇,宋知濯父子紧随其后,互窥一霎,响起宋知濯的锵然之声,“先太子殿下胸怀韬略,可圣上有超世经纬之策,治理江山,当以此为之。”

  十二人的步辇一起,赵穆的眼高高睨下来,一瞬惊心动魄的静默后,他阔开了笑脸,一个指端朝他点一点,“轮将士之中,果然还属你最武德兼备。朕听说,先太子祭日,你陪儃王一道往大运河游祭……,儃王呢?儃王,到朕身边来说话儿。”

  音调高扬起,由随行百官中招出赵合营,末了一笑,“儃王,你与宋将军自幼一道长大,情同手足,你可不要枉费他这一片心啊。”

  赵合营暗探宋知濯一眼,正声含笑,“我与宋兄,自幼一起长大,当年又同在赵将军麾下学艺,如今又同朝为官、同奉圣上。唯有不负圣上,方能不负彼此。”

  “好、好,合营如今封了王,也比原先沉稳多了!”

  合着赵穆爽利的笑声,百官亦纷纷笑起,谈笑之声回响在山河茫茫之间,如浪淘沙,滚滚汹涌。

  铺天盖地的琼玉晚间复撒,独来独往银粟地,一行一步玉沙声①。一伞黄绸犹似夜行的白玉兰,于风雪中潇潇而行。红木门之间已经挂起了靛青绣喜鹊闹春的棉帘,里头就是另一个温暖世界。

  打帘而入,即见丫鬟们围着明珠在榻,眉梢笑黛地在说些什么,骤见宋知濯,纷纷福身退下。明珠则轻捉了一阙孔雀蓝对蝶穿花纹的宝裙而起,小步跑到他面前,仰起脸,“你回来了?”她牵起他的手,走到榻前拿了一支桃红碧玺雕花簪凑到他眼前,“你瞧好不好看?玉海坊的掌柜送来我挑的,我挑了两支,一支给付夫人做生辰贺礼,一支给沁心姐姐做贺礼,恰巧她二人的生辰都在十二月。”

  榻案上还搁着一个狭长的锦盒,里头放着一支一样的细簪。宋知濯笑一笑,落到榻上,接过她手上那一只翻一翻,“东西倒是好东西,只是这玉海坊听着耳生,新开的铺子?这两个多少银子?”

  外头风雨无止,漆黑一片,榻上却灯火初明,静怡地罩着明珠双手托着的腮,如玉似霞,“是新开的,我头先去过一回。这一对儿原是要六千两的,掌柜的说是平江府的老师傅雕的,那位师傅还给宫里的娘娘们雕东西呢,但掌柜的给我算了便宜,五千八百两。”

  “呵……,二百两的便宜?”宋知濯疲倦的脸上露出一线逗意,手臂够长了往她腮上捏一捏,“这些头面料子的铺子,大概天天儿盼着你光顾,你一个人就能将他们全家老小养活了。”

  明珠瘪着嘴,将他手拍开,夺回了簪子,仍旧放回匣中,“二百两不少了,能够一家子一年的用度呢。”自我安慰两句后,匣盖儿一落下,便苦不堪言地趴在案上,“呜呜呜……,我又被坑了!”

  髻顶一朵白山茶开得正艳,令宋知濯紧绷了一天的心神渐渐软下去,浮出满身疲乏。他斜靠在榻背上,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儿,“先别哭,我说一个更叫你心痛的事儿。”

  “什么?”明珠一瞬便撑起来,两个眼骇异地望过来。

  他则佯作天塌地陷地一叹,“你有没有想过,这付夫人是官眷太太,你那位沁心姐姐是风尘女子,你送两个一对儿的簪子,沁心姑娘自然没什么好讲的,那付夫人却会如何想?你这两支簪子只能挑一支送出去,还得令备一份礼,少不得又是三四千,心不心痛?”

  万籁无声中回荡起明珠痛心疾首的呼声,“我的天,我真是蠢!竟然这样大意,我还得再另为付夫人备一份礼,心好痛!”

  言讫,宋知濯已拔座起来,往她发髻上摸一摸,“算了算了,不值得为这点钱心痛,横竖你也落着了一支簪子不是?”

  抬眉望他已拖着倦躯往里间去,明珠捉裙跟上,“你成天这样忙,我却这样败家,我心里真是过不去,要不,我以后不花钱了,你也少累一些?”

  落到床沿,她殷勤备至地脱了绣鞋蹦到床上,往他两个肩上揉捏。宋知濯仰一个身,将她兜倒下去,捏着她几个的指头,“该花就得花,我可不想我的女人站出去叫人家笑话儿。况且你也怪累的,要不是我,你也用不着应酬那些命妇官眷。眼看再过一月就是年关,你又要筹备礼节往来,登门的人也多,你每天还要与她们说说笑笑打官腔,真是怪难为你的。”

  飒飒飞雪霜瓦,明珠闭上眼,仿佛听见冬雪之声,涓涓加筑了温暖幸福。她的脸抵在他的肩头,在他胸膛推一下,“这也没什么,她们也不是天天来。嗳,今儿音书过来了,像是有什么事儿,也不同我说,明儿你叫个人过去问问看?”

  银帐暖香,梳栊他逸宁的侧颜,嗓音逐渐含糊起来,“明儿我还有事儿要忙,回头再说吧。”

  翻一个身,横臂揽过明珠,就沉到另一个混混沌沌的世界。梦中,他置身于满室血光的广阔金殿,身侧掠影纷纷,笑着的赵合营、冷眼旁观的童立行,往上,万千张人脸中浮现出赵穆阴鸷的目光,像一双永不会闭上的鹰眼。不知是谁推他一把,身子便趔趄一下,跌入漆黑一片,耳畔有寒风呼啸,狠一坠,坠到了一丈宽的软塌,四肢动弹不得,鼓动的幔帐中,只看见宋追惗一片冷漠的背影……

  “宋知濯、宋知濯!”

  他口中含混不清地喊着“父亲”睁眼,颈畔却是明珠在雪月下一双闪着永明之光的大眼,“你又做噩梦了?”

  “啊、吵醒你了?”宋知濯抽出手拈着袖子擦一把额角的浮汗,就着夜霜之光,回以她一个笑脸,“我没事儿,你快睡吧。”

  淅索一霎,明珠已枕上他的胸膛,柔软的手臂轻抚着他的肩膀,“近半年来,你发梦可比以前多。要是太累了,就同圣上告几日假,我们去东郊的宅子里歇上几天?朝堂没有你还有别人呢,歇息几日也没什么。”

  暗帐里响起他一身轻笑,拉下她的手握在手中,“睡吧。”

  玉沙风啸,长梦犹在,窗外是银粟慢裹的一个暗世界。万物沉寂在冰天动地之中,唯有一处,仍旧飘摇烛火。

  靑帐透影,雅欢幽会,道是一夜良宵春辰。楚含丹媚眼如丝地望着冰凝肌肤上那只骨节明朗的手,追随他走过自己的每一片香国花海,直到那只手由身后的金丝枕下抽出了一方绢帕。

  “二嫂,”帐中响起宋知远低哑嘶迷的嗓音,灼灼的呼吸游弋在她的面颊,“二嫂如此尤物,我如今倒有些想不明白了,怎么二哥就老在外头花天酒地呢?搂着你,不是比外头那些强多了?”

  倏而,她将轻细腰身一转,扯过了锦被罩住一片风光无限,一片红脸杏花春对过来。辞色悠缓慵慵,似一只倦蝶,“三爷自个儿还不清楚?男人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嘛?就好比你,心里惦记着别人,不是一样与我厮混?倒在床上去,你还记得起谁?”

  床架子一晃,宋知远抖着两个赤肩笑起来,勾着她的下巴印去双唇,她亦是微抬了下巴熟练地接去。双眼一霎相对后,宋知远旋即笑容放得更大,“二嫂秀外慧中,若是肯将用在大哥身上的心思,对二哥使些手段,凭它哪里的行首花魁,都得败下阵去,二嫂怎么偏偏就在二哥那里什么也不争呢?”

  楚含丹巧笑依然,娇波艳冶,只是眼中媚色渐疏,重聚一丝忧悒,实难窥察,“这个世间,什么都可以争,唯独‘爱’这个东西争不得,争来的就不值钱了。”后一笑风流银蜡,月明如乍,“三爷有这心思记挂我的事儿,不如多想想怎么对付宋知濯吧。你这两次不痛不痒的弹劾,也没能将他如何,他不还是照样儿风光无限?”

  窗外芳琼摇撒,宋知远的眼透过靑纱凝望一瞬,唇上勾起一抹狠厉的笑,“这些就是前菜,没有这些前菜,也开不了圣上的胃口。童立行那个老匹夫已经在想法子参他一个谋逆之罪,届时,我看他还能怎样翻身。”

  “谋逆之罪?”楚含丹两个翡翠坠珥晃一晃,搂着被子端坐了起来,“怎么个谋逆之罪?”

  宋知远的眼被拉下来,由她情浓未散的脸移直锦被上半掩的一片凝香皮肉,“就凭儃王近日被圣上所疑,私自在各地招兵,他与儃王来往过密,不可能不知道这事,只要能搜寻到什么证据,就能治他二人个谋逆之罪。”

  “儃王怎么会私自招兵?”

  “是不是私自招兵,是‘证据’说了算,”宋知远的手渐渐撩开锦被,露出一片旖旎艳色,“其实就是招一些劳力到先太子妃老家修缮祖庙宗祠,不过只要童立行说是他招兵不轨,圣上就愿意信他有谋逆之意。”

  他一臂兜着她的光滑的背脊,一只手覆住一片耸立的柔软山峰,缓缓倒向结一片连枝的八角枕,就像坠入一片万艳馥芳的欲海之中。金线所绣的暗花影如同一张罗网,网住了两个香汗未止的身躯,不时便响起湿润润跌宕不止的吟唱,像为这苍茫浮华的人世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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