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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58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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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视一笑,默契地又吻到一处去,直到想起外头还候着一队官员,明珠才要忙着出去。一拉开门,见四下站了不少人,立时羞得脸绯红,双手捂着面一路奔走一路嚷,“让开让开!”

  风一般地奔逃进对面屋内,又对上青莲别有深意的一个笑,“哟,舍得回来了?我当你这一去就山高水远再难相见了呢。”

  明珠的脸到床沿上挨着坐下,握住青莲捏针线的手,渴求地望住她,“姐姐,你扎我吧,我疯了,竟然要跟他回去做妾。”

  一记白眼落下来,青莲旋一双腿落下,踩进鞋里,“什么时候动身?”

  “等他那边儿处理完今日的公务,吃过饭就走。”

  “成,我收拾包袱。”

  见她已然忙开,清明紧跟其后,“姐姐,你又要跟我回去做丫鬟了,真是对不住。”

  回瞥一眼,奚落讥笑,“值什么?我打小就是丫鬟。也做惯了。嘶……,可你这身份真是一落千丈,眼看就从妻沦为妾了。”

  “姐姐,要不我跟宋知濯提议一下,也让你做妾,也找个丫鬟伺候你?”

  “要死啊你!”

  喧嚣不止,嬉笑欢言,凛冽的冬被风一散,又一个春天。

  ————————

  ①宋 晏几道《长相思》

  ②宋 晏几道《生查子·坠雨已辞云》

  94. 如常 好像什么都没变。

  伴随着倾倒的日光, 宋府门前两只威严的石狮拉着斜长的影,唬得平头百姓避走行之。唯独二辆咯吱的车辙停驻于此,开启这对有情人新一段跌跌撞撞的人生。

  车头明安蹬脚跳下马车, 斜斜拉开了莲纹车幔, 迎下宋知濯。斜阳替他镀了金身, 他旋了衣摆,郑重地递出一只手。明珠躬着腰在车门处, 垂着卷翘的睫毛,投在眼底一片月牙。她亦郑重地交出了一只手,两人相望一笑, 似乎默契地完成某个仪式。

  碰巧府门处有人踅出, 飞扬着柳缎絮摆, 远远地拱手行礼,“哟,大哥,真是巧。哟、大嫂?你回来了?”是宋知书狐狸狡黠的笑颜,“我正要出门, 没成想还赶上迎大嫂归家了。二弟这里先请个安, 外头还有事儿,就不送大嫂进门儿了, 改日再送上厚礼贺大嫂回家。”

  红灿灿的黄昏中, 宋知濯半眯着眼瞧他, “不敢劳驾, 你有事儿先忙你的。”

  几人错身而行, 后头跟着青莲,所隔几步远,瞧见明珠掣一掣宋知濯半截云缎袖, 挨过去嘀咕,“你家二弟瞧着怎么不大精神?比先前可瘦了一些,不过那笑脸倒还是原来那样子,不正不经的。”

  “精神就怪了,”宋知濯别过脸,在光影里暧昧地笑一笑,“见天在风月中打滚儿,就是金刚骨头也能折腾坏了。眼下说话儿就要科考,倒是在家的日子多一些,只是仍旧隔三岔五地往外头寻花问柳去。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来,我听说,你到明雅坊去做过一些时的工,那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你可有没有吃过亏啊?”

  一厢行,已过了烟台亭,沿岸败枝的杨柳被风摆起,明珠身上骤感有些寒噤噤地,往湖心远远瞥一眼,挨紧了宋知濯,顿觉暖和,潺潺地笑了,“你的老相好沁心姐姐对我十分不错,处处护着我。我瞧她倒是十分好,人又温柔,又生得美,心地又良善,形容举止也不比那些小姐太太们差。听她说,她点大蜡烛时给你递过帖子,你怎么不去呀?我觉着她心里喜欢你,就是你对不住人家。”

  细听来,里头竟像是半点儿醋意也没有,宋知濯侧目望过,见她春暖和风的笑意,心里亦十分畅快,语轻言欢,“你真是长见识了小尼姑,还知道‘点大蜡烛’。我要去了,是她点我啊还是我点她啊?”

  且行且笑,明珠迎面嗅着百花馥香,拉着他的手欢言畅语,“嗳,我想请沁心姐姐到家里来看我,原本应该是我去瞧她的,可她还没到过咱们家呢,叫她进院子里来逛一逛好吧?也吃吃咱们家的饭,我还要备了厚礼谢她,你说,我给她打一副头面好不好?明雅坊姑娘们就比这个呢。”

  她说“家”,使宋知濯的眼睃遍东西,望见群花之际,叠嶂屋檐,什么都没变,可他也第一次觉得,这里确实是他的家了,宝盖撇捺,是她的眉目如画。

  他笑一笑,握紧她的手,“成啊,除了青莲,我还未见你有过什么朋友,你若是喜欢她,接她来家里逛一逛也好。回头我写个帖子,请她来。”

  路遇过往下人,众人皆是福身行礼,嘴里叫着“大少爷”,轮到明珠这里,先是惊,又见她水绿的裙、粉棉布的袄,满头无珠无翠,鬓上一朵不知名的小蓝花儿,比从前还稍显村野,念及她如今身份不同,一时不知该如何叫,只支支吾吾含混而过。

  她像是半点儿不在意,恍然一瞬,捣蒜一样点着下巴颏,“对对!她进来,必定是要耽误生意的,写个帖子请她,算她出堂局,咱们回头叫人送银子去销账,也不耽误她挣钱。”及此,她撒开手,旋裙带风地迈到青莲面前,挽了她的手臂,齐头并肩,“姐姐,我方才说接沁心姐姐进来玩儿,你说好不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啊?”青莲睇一眼宋知濯,见他柱脚在等,便附耳过去,小声咕哝,“她救过你,上回要不是她,你还不知怎么样儿,于情于理,都该好好谢谢她的。”

  二人走近,三人并行,宋知濯负手蹒步,放慢了将就她的步调,“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儿呢?可是讲我的坏话啊?”

  青莲预言又止,望向明珠。明珠则红了脸,到底掣下宋知濯的臂附耳说予他听。只见他一个脸由春色荡漾变作雷霆震怒,“什么?!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他作势就要叫远远跟着拿东西的明安上前来,却被明珠掣住袖口,“过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啊?”观他蹙额怒目,一双眼冰火两重,明珠心生警惕,挂上凶巴巴的脸,“我到底没出什么事儿,清念已经落到那步田地了,你可不要想着要将她怎么样。都过去了,你可不许背地里叫人去做什么,晓得吧?……哎呀你不要气了!”

  她连拉带拽地将他掣着往前,不多时行到院墙下,抬眼一望,蔷薇的花枝已经初发嫩芽,零星一点浅草色芽片点缀了刺骨横生的枝丫,还有斑驳的雪迹趴在墙头,熟悉的砖瓦墙影在风中颤一颤,几如在欢迎她,几经辗转,又回到这座笙歌庭院。

  她弯着眼角在墙下笑了,倏听杂乱的脚步,哒哒由院门内扑将出来,止了蹄,两只黑曜石一样的眼珠子瞪住明珠一瞬,尔后狂奔上来,围着她的裙摆又蹦又吠,“汪汪、汪汪……。”

  “哒哒!”明珠蹲下身,将它由头捋到欢摆的尾,凭它在裙上打滚儿,翻开厚毛掩着的肚皮撒欢儿,“哒哒,你还记得我啊?嗳,才几个月,你又见胖了,再吃下去,你都要走不动道儿了!”

  “奶奶!”

  门内又闪出一人,俏丽的娇面,罩一件灰鼠压边儿的桃色缎袄、殷红散花石榴裙,两只珍珠坠珥晃得欢欣鼓舞,“奶奶,您可算回来了!”绮帐奔过来,细看明珠一瞬,顷刻两眼便闪了泪花儿,“我怎么瞧奶奶您瘦了呢?一定是在外头吃了不少苦,奶奶您在外头几个月,怎么不托人送个信儿进来?”

  不规不拒地忘情寒暄一阵,一眼瞥见青莲,立时又端得唯唯诺诺地挨过去,“青莲姐,你也瘦了……。”

  进得院内,只见长亭如旧,月季依然,桂树常新,骨里红梅傲立一侧,撒落满地红斑,淡淡绿茵春浅。东西厢门户打开,院儿内站一溜水灵灵的小姑娘,纷纷上来行礼,“给奶奶请安,我是侍双。”“我是侍婵。” “我叫侍鹃。”……

  报了名姓儿,又退至廊下,规规矩矩地站了一排。明珠细扫横睃,瞧着都是些新面孔,竟一个不认得。一行跨进门槛儿,一行收回眼细问,“原来那帮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我瞧这几个姑娘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吧?”

  外间换了新家私,一水儿黑檀的案椅,柱间所挂松绿轻绡幔,每柱下一四腿高几上各盛了几盆白海棠。这时节,不知哪里来的白海棠,可见惜珍,明珠咋舌称奇,宋知濯紧随在后,“原来那些丫鬟,个个儿都叫你放纵得没规没矩,我新给你换了。这些都是我在外头现买进来的,不过是让婆子们教了些规矩,倒不像原来那些这个院儿伺候过那个院儿伺候过的,你是头层的主子,虽然年纪小一些,对你忠心倒是头一个要紧。”

  旋裙一闪,明珠窥见原来空置的另一间卧房,宋知濯笑一笑,“这屋原来一直空置,也没个丫鬟上夜,从前你要吃茶倒水的,都是自个儿来。如今还叫丫鬟们上夜,夜里咱们要什么,好有个使唤。”

  昏黄一片残阳里,绮帐领着几个丫鬟上来点灯,明珠见她们个个儿喜逐颜开,对自己是十二分的恭敬,瞠眼圆目直望了她们出去。一行转入卧房后,宝鸦桓香,熟悉的瑞金脑熏得满室,帘下墙角是哒哒的卧儿,是不知哪位巧匠所搭建的一个木头房子,眼前哒哒钻进去,旋一个圈儿后趴下。

  明珠瞧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缓缓对案坐定,一双杏眼呼扇不停,将四壁的墙、窗、案、各色玉器金器、髹漆的桌椅案凳都一一细瞧了一遍。恍然如梦如幻,只是不知哪一段是梦、哪一段是现实。她将顾盼的眼缓缓挪回来,对上宋知濯含风弯月的眼,四目勾缠,又想对一笑。

  青莲将几个包袱皮递给绮帐,与她收拾好后,正要退出,被明珠叫住,“姐姐、姐姐,你不要到隔壁去住了,东西厢那样大,你同绮帐住西厢好吧?东边儿叫长亭遮住,光不大好,就住西边儿,一排房子呢,干嘛要去同人挤在一个院儿?”

  踞蹐一瞬,青绮二人将眼望向宋知濯,见他脑后两个缎子在胸前垂一垂,铿然有声,“你们奶奶说得是,就住在西边儿吧,小丫头们到底还不知她的脾性,你们在这里,也好时时照应着。”他将眼又挪向明珠时,些微严肃的神色已经融得一片和软,“再则,我平日里去上朝,在司里忙一阵,你在家里也怪闷的,她们陪陪你说话儿也好。”

  那二人领命自去,剩得流芳满室与情意缠绵的二人。宋知濯拔座起身,拉着明珠盘到床上去,巡过满室,眼定在她桃新杏艳的鹅蛋脸上,抬收摘下她鬓上那朵野花儿,“外头都叫换了一遍,唯独咱们的卧房没换什么,怕你回来觉得不习惯。”

  粉帐将明珠的脸映得水嫩,她垂睫而下,手攥起一个被角,“我颠沛流离惯了,哪里都能住得的。这被子仿佛是从前咱们盖过的,枕头也是,我认得的。”后一瞬,她垂下眼,有些失落的模样,“你得叫人给我做几身儿衣裳,我原来带出去那些,都拿去典当换了银子使。”

  “我已经叫人裁制了,没两天就能送来。”宋知濯捉起她一只手,细瞧上头隐约斑驳的色彩,几如跌跌撞撞的淤青。他不能想象,市井上那些零碎的艰辛,但他一直相信,她在任何地方,都能顽强的生长。可这不代表他不心疼,捧起那只曾将他由林沼中拉出来的手吻一吻,再将她拉入怀中,“衣裳能当几个钱?我记得,你出去的时候带了那两个忍冬藤的金镯子出去,怎么不拿去当了,度日总不成问题的,何必在外头那样辛苦?”

  她由怀里挣出来,两眼圆睁,大有一场气,“你还说这个呢?简直要气死我!我拿了那对镯子到当铺里问过,掌柜活计一气,瞧我不像是大户人家的人,就唬我说那镯子是刷的金漆,不是黄金,当麽就当得二两银子。我才不吃那哑巴亏,拿了镯子我扭头就要走了,又被他们拦下唬我,说是不定我打哪里偷来的,要拿我去报官!”

  她俏生生地瘪着嘴,果然气得脸上生红,宋知濯歪念一起,伸了一只大掌往她胸上一寸轻拂一拂,“消消气,无奸不商,为了点子蝇头小利,他们什么话儿都说得出的。后来呢,可真拉你去报官了?”

  想起前尘,明珠噗嗤一乐,还未留心他的手,得意地挺直了纤腰,“哼,说大话嘛,谁不会?我同他们说,带我去报官也行,不用拉,我自个儿走,就怕到了衙门,他们反倒有吃不尽的官司。他们听后反不敢妄动了,只当我是同哪位大人家里沾亲带故的。”

  言讫,仿佛听见他逐渐沉重的喘息,她方醒悟,一把拍掉那只不安好心的手,“你做什么?光天化日……,”斜眼一看窗外,一轮残月悬中霄,她顿一顿,依旧是气焰嚣张,“大夜里的,坐一下午的马车,你没颠累啊?!走开走开、睡觉睡觉!”

  作势掀开被子,方掣起一个角,被宋知濯一把揽过兜转压下,挂起唇角一笑,“我不累,我是练武之人,别当我是那等孱弱书生。”

  “嗳,”明珠剔着眼瞧他邪气上扬的笑,浮起一记白眼,“我瞧着,你其实同你那二弟还蛮像的,一样的不大要脸。”

  “我不要脸?是谁呀,给我肩上抓得一道道的伤,难不成是哪里来的妖精昨儿夜里将你调了包?”

  “嗯、就、反正不是我!”

  “好,是妖精、妖精姑奶奶,快快显灵,震一震这个假正经的小尼姑!”

  “你才假正经!”

  “说对了,我就是假正经!”

  小会幽欢、春色渐满,在这永久不歇的日沉月浮之间,荡漾起乱花狂絮。

  月影之下,轻纱无眠,几盏虚渺烛火如星辰半隐,笼着宝榻上的踞凤叠燕。风罅之间,细微地拨动楚含丹鬓角的发丝,她在北廊,遥望轩窗。

  指尖拈一支细得被顶上玉莲蓬坠弯的长簪,一挑一跳间,夜合奉茶上来,“小姐,这么晚了,也该睡了,有什么事儿明儿再说吧。自打上回小产后,你这身子就弱了许多,可经不住窗缝里的风吹啊。”

  遗髻坠珥,恹绪昏思,两个眼仍旧盯着窗外残月,声音宛若凤絮,“我睡不着,你瞧,月未圆呢人倒是先团圆了,老天对宋知濯倒是颇为眷顾。”及此,失落一笑,又由失落中徐徐生起一股恚怨绵长,“不止对宋知濯,对他夫妻二人都是一样眷顾!上回让明珠逃出命来,算她运气好!”

  浅浅的一声叹息,夜合抿一口茶,搁下盏,“小姐,您可当心,如今大奶奶回府了,不比在外头,真出什么事儿,自然是由府里头先查起。”

  “你放心,”楚含丹搁下盏,歪着腰拈了帕子蘸一蘸唇角,倒像是松神了许多,面色见软,只是目光仍硬,“明珠即便回来,也不似从前了,过不了几天,童家釉瞳进门儿来,哪里能给她好果子吃呢?我不过是气不过宋知濯,你看他现在,仕途通达佳人在侧,好一个春风得意。他越是得意,我就越想见他潦倒落魄,我还想见他死!”

  剔一盏银灯,如同剔亮一只打瞌睡的眼,将她的神色逐渐由柔变得阴鸷。夜合未劝,只是叫她上床歇息,见她不应对,便下榻搀了她,一步步蹒到床上去。

  刚挨着床沿儿,就听见院门哐当一响,一阵轻柔的履舄杂乱之声。楚含丹吊起眼角一想,便知道是宋知书不知又从哪个温柔乡回来了,全然不似在意地掀了被卧下去。

  一廊之外,宋知书喝得半醉,一片月华银纹的衣摆别在腰带上,还算稳当地让几个丫鬟搀扶着,春酲两眼抬起,就见远远上头廊下站着慧芳,就要牵裙踅下来的模样。他心里倏生烦躁,忙摇手止住,“你别下来,你睡你的,叫我安静会儿。”

  打扮得花红柳绿的慧芳面色一娇沉,挥帕跺脚,捉裙踅回去,口中噞喁嘀咕,“哼,成天在外头笙歌艳舞的,倒要回家来找清净了?!”

  声音细弱夜萤,宋知书没听清,也不想听清。被丫鬟搀着,绕过半道蜿径,却晃见北廊门窗上灯影未歇,在这清冽寒冷的夜,昏黄温暖,却不是为他而点。

  他顿首笑一笑,拨退了丫鬟,蹒步而去。大概是因为酒入愁肠,勾起他半壶相思叮当作响,支使他抬袖扣响门扉。“笃、笃、笃”,是他亲手击碎了他的尊严。

  没错,他想她,即便每日都可以远远看见她蜿蜒在窗下的身姿,亦依旧想她,几如一片海市蜃楼出现在荒漠,而他是壮景下,徒袭奔走的临死之人,她是他看得见却永远找不见的一片绿洲。

  眼下他发现可怖的一个事实,经过数月轮转,他再一次,在绝望中渐渐原谅她了,哪怕她一次次、一次次地摧毁了他的希冀期盼,但他仍旧一次次践踏自个儿的尊严来宽恕她。

  门扉浅启,露出夜合一张骇异的脸,一时慌乱地引他进来,“姑爷这会子来了,小姐正要睡下呢。姑爷坐,我、我先去烹盏茶给姑爷。”

  被她几声惊诧交酬后,宋知书酒醒了半程,望她裙间消失在两片渐渐合拢的门扉之间,他才恍然明白自个儿身在何处,巡视四周,一时尴尬难抑。

  床上锦被蜿蜒的曲线动一动,楚含丹已侧过身,不冷不淡地丢下一句,“滚。”

  一字一箭,离弓而去,狠扎入宋知书一片宽阔胸膛,使他更觉难堪。面色下沉后,他带着酒气蹒步过来,一步一锵然,“这是我家,我想到哪儿就到哪儿,你算什么东西?还当你是二奶奶呢?我不休你,不过是给你留着体面,你眼下不过就是个弃妇,大哥现在有情人重聚,可想得起你啊?”

  床侧努目一双,将他狠瞪住,“滚!”

  “我不滚!”宋知书同样髹红一双眼,寸寸欺下身来,掀开被子,只见她一身肉桂色薄绡寝衣,若隐若现的凝脂,以及一片银红的横胸绣一朵极盛艳的芙蓉。立时血涌入脑,醒下去的酒又醺添几分,一把困住她推搡过来的两个腕子,“我偏不如你的意!”

  楚含丹一味挣扎、脚蹬得丝柔的锦被堆到床角,两眼闪泪,她觉得屈辱、愤恨,可当他的吻如繁星细密地落下来时,在这种屈辱中,她又感觉到一种坠落的失重。坠落、直坠落到一个幽暗潮湿太久太久的洞府,倏然点燃一堆熊熊的火焰,使她觉得周身的血脉可耻的涌动起来,轰轰烈烈地喧嚣在她死水一潭的人生里。越是激荡,越觉可耻!

  半阙月明窗晓,又是韶光过了。夜色阑珊,渐渐在黑暗中摇起一片幽蓝。

  伴着哒哒浅浅的呼噜声,凉风过境。宋知濯是被怀内一阵淅索动静惊醒的。他掀开眼皮,垂下睫毛,可见明珠梦沉沉地蹙紧了眉头,嘴里好像在呓语不休些什么。

  他将她轻轻摇一摇,“小尼姑、小尼姑,”见她双眼逐渐随破晓点亮夜空,他笑了,偏着脑袋在她额上吻一吻,“做噩梦了?”

  怔忪一瞬后,耳畔响起明珠惺忪的嗓音,“好像是做噩梦了,只记得厅上摆了一桌子吃的,有人架着我,不给我吃。”

  他吭哧吭哧的笑声震动着胸膛,将明珠彻底颠醒,揉一揉眼,“宋知濯,我好饿,又好困,你快叫人做了饭来,吃过我还要睡。”

  撩开帐幔,瞧见窗色渐上,宋知濯翻身而起,一身湛青的寝衣,半束了一个髻。踅到外间片刻,便跟进来好几个丫鬟端捧着鎏金铜盆、托着一楠木盘,所盛两柄象骨盖刷牙子、两只装满水的冰裂纹大盏,一并铜盂、面巾等洗漱之物立在床前。

  95. 会客 双姝聚首

  象鼻耳炭盆里添了新的银骨炭, 一点火星重又点燃,绵密的温暖逐渐一寸寸地蔓延,小炉盘香, 窗外还是灰沉沉的明, 桂树枝丫被风一拂, 敲窗叩扉。

  “侍”字打头的几个丫鬟一水儿哈腰在半掩的床帐前伺候宋知濯梳洗,薄荷珍珠粉漱完口, 执起另一支象骨盖刷子蘸了粉递入帐中。尔后见一只略生薄茧的小白手接过去,一个脑袋在他肩头渐隐渐现。

  几个小丫鬟登时红了脸,低垂下头不敢多瞧。宋知濯仍旧不动地坐在床沿上, 肩头担着明珠鼓鼓塞塞的脸, 一双眼半酲不醒地睁着, 待漱完口,撩了头发够腰出来吐一嘴细碎的泡泡在铜盂中,“我还从未受过这待遇呢,”她笑一笑,对着面前一个丫鬟, “谢谢你们, 你是叫侍婵?真是谢谢你,快去歇着吧, 我有事儿再烦你们。”

  侍婵惊得一瞬, 忙捉裙福身, “这是我们的本分, 不敢要奶奶谢!”又将一双眼挪到宋知濯脸上, 观他神色。

  两层藕粉的轻绡被挂到半月钩上,肩头没了重量,宋知濯方才起身, 三个丫鬟立时拿了中衣上来要替他解换,他却摇摇手,朝帐中眱一眼,“小尼姑,这活儿还是麻烦你来做成不成?”

  哗啦啦的水声响动,明珠接过帕子蘸干脸上的水,抬眉一瞧,他真横展双臂等着自个儿,她便趿了月白绣喇叭花儿的软缎鞋下床,一行替他罩衣系带,一行望着丫鬟们笑一笑,“你们别在这里站着了,快去歇着吧,我有事儿自然会叫你们的。哦对、烦请先替我摆饭上来吧,我饿得很了。”

  众人望一望宋知濯,领命而去。再上来时,一行三四个双开门儿的髹漆描金鸟笼食盒,饭摆在外间案上。明珠被宋知濯握手出去时,已是满桌子各色金银玉晶碟,一应挤满金丝胡瓜、凤尾鱼翅、爆仔鸽、奶汁鱼片、莲蓬豆腐、绿翠羹、金丝芙蓉卷、各色鲜果拼一盘。

  满满当当的一案,瞧得明珠瞠目咋舌,“大早上的,咱们就要吃这么多啊?”

  那侍婵闻听一笑,打量她是随和的性子,斗胆说话儿,“厨房的赵妈妈昨儿听说奶奶回来,天没亮就忙开了,说这些都是奶奶爱吃的,又说还有好些,怕奶奶停住食,叫午饭晚饭时再做了端来。”

  熟悉的饭食香勾得明珠那些暖洋洋的记忆,还未坐下,慌着跑入卧房拿了两吊钱给侍婵,“一吊给你和丫鬟们,往后还要给你们添麻烦了;另一吊麻烦你给赵妈妈拿去,就说多谢她惦记我,我回了,改明儿去瞧她老人家。”

  晨曦一缕,温暖和意。可侍婵不敢收,背着两个手让到扣死的几扇门下,还是宋知濯清一清嗓子,“拿着吧,你们奶奶就是这样性子随和的一个人,以后你们伺候惯了就晓得了,她倒不要你们怕她,只要你们忠心服侍,别忘了规矩就成。”

  那侍婵这才敢收下,福了几个身,退到门外廊下与丫鬟们分散。明珠罩一件大毛氅衣,里头仍旧是寝衣,头亦未梳,掩着一片发将宋知濯嗔一眼,“你说话儿这样凶,要将她们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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