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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43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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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蝉鸣雀语,屋内莺舌如簧,宋知濯也难免惬意起来,捏了她的鼻尖两边摇一摇,“少拍马屁,慈母多败儿,咱们以后要是生个儿子都得让你心软这毛病惯坏了!”佯怪两句后,他一拍膝,拍出锦衣上一层轻灰,在光束中格外明显,“得,我听你的,等我一会儿回来再教训它!”

  说罢慢悠悠起身,自行到立柜里翻出一身儿水绿绣翠竹的襕衫。明珠赶起来替他摘了腰上一众配饰,“才回来,又要上哪里去呀,晚饭不吃了?”

  “父亲叫我回来去他那里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你可等我一块儿吃晚饭啊。”

  “要你嘱咐我?我天天都是等着你的嘛。”

  碎叨这几句,衣裳业已换好,水绿与竹叶青倏浅倏深,望其身姿,还真是一根挺拔的玉竹。明珠抬扇遮额将他送至院外长亭下,十色花间,他走至院门处又踅回来,“忘了件事儿。”

  “什么?”明珠怔忪的这一瞬,已被他兜腰入怀,俯亲了一下唇。分明是浅印一下子,磨磨蹭蹭间,却整个嘴都被他叼了去。她抬扇在他肩头拍几下,颠荡着裙边儿小退一步,“做什么咬我?”

  宋知濯咧牙一笑,堪比天上的太阳耀眼,“你不是怕哒哒咬你吗,现就对证一下,是它咬你疼还是我咬你疼。”

  和花就阳下,那张蜜桃初熟的脸立时由兴师问罪换为浅笑靡靡,两个指尖捏着扇背到身后去,“原来你也是狗啊?嗳,这可是你自个儿要跟人家比的,可不怨我。”

  他咬牙切齿,作势又要去揽人,被她连退几步闪开,只得由牙缝中挤出一句,“小尼姑,别嚣张,且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言讫扬长而去,水绿的衣摆被风拨漾在身后,一片修长的竹叶活灵活现地随他飘去。明珠笑望一瞬,踅回屋内,瞥见内间帘下卧着的哒哒,横扇一指,“瞧,你爹被你气得离家出走了,你再不听话,等他回来了可要揍你!”

  哒哒抬一下屁股,尾巴扑扇两下,又沉沉睡去。

  蝉鸣愈紧,此起彼伏的喧嚣带来小月确切的消息。据说那日送她前往医馆,早已气绝身亡。小厮又无从寻她的亲人,只得随意抬到北郊一个土坡上挖坑埋了。后又听说,像是哪里来的盗墓贼刨坟,将她的尸骨刨了出来,不日便被野狗啃食了个七七八八。

  说起这话儿,青莲唏嘘不已,“我说她可是做梦,要说长相,她哪里有美得过娇容去呢?娇容也不过是想做个姨娘,最后还不是落得那个下场。她倒好,还想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可见这人呐,还是得有些自知之明。”

  下首绮帐在煎茶,满室茗香浄泚,幸而有冰镇住,用个双象鼻儿的鎏金铜盆盛出。圆案上明珠青莲二人对坐,白雾生、慵云亸,消得夏日昏沉。

  纨扇斜斜地打着,绮帐的声音轻轻脆脆,像咏唱的百灵,一笑一娇,彩霞花梢,“小月姐姐没了,我说要调两个丫鬟住到她屋子里去,谁都不愿意,倒愿意在那大通铺上挤着。”

  “这是自然了,那屋子里住过的两个人都死了,谁敢去?”青莲手上一把湘竹扇,糊了一层鹅黄轻绡,蝶戏百花的面子,倒也好看得紧。她斜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睇住绮帐,“你也是大丫鬟了,也要拿出点儿威严来,别叫她们总是驳你的话儿。”

  绮帐只是讪讪一笑,将脸藏到炉子后头,依旧煎茶。青莲像是想起什么,扭过腰来睇住明珠,“那日我领着这丫头去账房记名册下月好发月钱嘛,却瞧见昨儿府里请了太医,你猜是谁请的?”

  茶捧上来,明珠有些渴,先由盏托上取下松绿的定窑盏,急往嘴里送,两个眼露在盏外聚精会神地盯着,“大概是府里谁病了?不是二少爷就是三少爷咯,老爷倒是少生病的。”

  “是二奶奶,”青莲欺一寸半身,低低捺捺,“听说是连着四五天吃不下饭,人又没精神,整日恹恹地歪在榻上,你可见她近日里往外头去逛没有?”

  明珠瞪圆了眼转一圈儿,半疑半寐,“是闹夏吧,我偶时也这样,”及此,颇有些腼腆地笑起来,用纨扇挡住半张脸,“不过我倒是吃得下,一顿不落的。晌午我还要添一顿呢,那个冰镇的紫苏膏尤其好吃!”

  那回味无穷的模样逗得青莲呛一口茶,吭吭哧哧咳几声儿,拈了帕子蘸嘴后嗔她一眼,“你真是不懂这些,也难怪。什么闹夏,我看是闹喜!她进门比你早几个月,也该是有消息了,不过大夫未明说嘛,大概是还没诊准。我倒要先提醒你,二奶奶若是真有了身子,你还是得备礼送上的。”

  “我晓得我晓得,”她瞠目怔一瞬,嗫嗫喏喏细碎地点着下巴颏儿,“无非就是再去买一些金粉翡面、缎子衣裳嘛。”

  女声轻柔的嬉闹中,太阳终于下沉。临近黄昏的秋色将愁绪织成一片紫霞。

  没有太阳,风渐凉、荡迤的白纱在亭下亦平添几分清爽。万物在这一刻似乎才得以松懈,满院儿的花儿俱恹恹垂下,颜色还是那颜色,精神却不胜先前。

  槛窗下的锦榻上,伏着楚含丹,蛇一样蜿蜒地趴在窗台,看暮沉沉的天色底下,小丫鬟们在提了木桶给花儿浇水。她手中的扇有一下没一下扑着,丝丝凉风袭动她鬓角上几缕碎发,整个人瞧着亸鬓垂髻、魂消神散。

  恰时,夜合在外间廊下将喜色掩去,换上愁容,楠木方盘托进来一碗牛奶鱼头汤,“小姐、小姐?又发什么呆呢,一日未曾吃什么像样儿的东西了,我特意叫厨房里炖了汤,你瞧。”

  珐琅宝盖儿一揭开,登时鲜香扑鼻,奶白的汤里头有剔了刺的鱼片、蘑菇、豆腐,色香四溢。夜合秉勺盛出一碗递到她面前,却只见她懒懒地摇着头,“吃不下,不必费事儿了,本就没胃口,又想着大夫的话儿,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闻之无奈,夜合只得将暗红的一个玛瑙碗搁下,捉裙在榻上另一方落座,苦心劝慰,“太医不是说了吗,脉象还探不准,要再过一月才瞧得准呢,又不是就认准了您有了身子的。再说,有了身子还有什么不好?别的府上的太太奶奶们还求菩萨拜佛的想着有孕呢,你反倒是见天喝药防备着。我瞧着,要是真有了身子,那是天意,就是你躲也躲不掉的天意!”

  噗啦啦的水声儿惊得楚含丹回头,原来是丫鬟们泼水刷院内的粗墁石板。她怔忪半刻,只觉得那水就是她的一生,泼出去就没个回头路。

  倏尔,她挑起下巴,坚毅的双目望向室中的某一处,或是比某一处更遥远的虚妄之地,“什么天意不天意的,我不信这个!他不是有那么些女人?随便叫一个给他生好了,横竖我不生!……夜合,若诊出来没有便罢了,若有的话,你悄悄儿的管大夫要一个坠胎的方子。”

  圆月上悬,横卧清霄,踅进窗内一片素淡的冷辉,融进茫茫烛火之中。夜合的脸在烛光下分外有些小题大做,眉心紧缩,斜目凝她,“哎哟我的小姐,这种药哪有准儿的?你瞧之前的烟兰,就是叫这个药给冲死的!你还要命不要了?为了同二少爷斗个气,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不知哪句话儿又扎了楚含丹,只见她怒目瞪来,满是个不痛快,“我早说我不爱跟他一块儿!我说了多少回,父亲母亲不听便罢了,怎么你也听不进去?”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像个炮仗一样炸开了夜合的脾气。她自幼伺候楚含丹,二人名分主仆,倒似姐妹,也顾不上那些尊卑有别的虚礼,冷斜她一眼,“你倒是爱大少爷,可人家爱你吗?自打大奶奶从山上得救回来,几回碰面,他可拿眼睛瞧过你?夫妻过日子,哪讲那么多爱不爱的,日子好声好气的过久了嘛,总是能爱的,你就是看不清个形势。”

  言讫,不等楚含丹说话儿,她先拔座起身,旋裙而去。廊檐底下的灯笼上扑着几只蛾子,煽动脆弱的翼闷头朝那灯芯儿里钻。夜合欻然一笑,扭脸遥遥看窗扉缝隙中那抹婀娜的倩影。

  73. 谋事 和离诱因

  幽蓝至黑的天色里, 池畔的亭内起了灯,罩不住角落里四五棵齐人高的芭蕉树,只有叶子在墙影下刷刷摇曳。

  廊下夜合打扇独坐, 分明是与楚含丹置气, 又恐她一人在里头较真儿, 故而不忍舍去。倏听得门上响动,远远瞧去, 原来是宋知书歪歪斜斜地进了院门儿,左脚绕右脚,倜傥的一身浅灰华袍也叫他扭得横七竖八。

  眼见他垂着头, 两条软绸子在绕在劲上, 张嘴就嚷, “慧芳、慧芳!”

  囫囵不清地喊声将慧芳由右侧的长廊唤来,一见他,扑腾着手绢儿就要来搀,“我的爷哎!你怎的又喝成这样儿?一连三五日不归家,回来就醉成这副样子, 叫老爷瞧见了可怎么好?”

  他只是半斜着个身子, 呵呵一乐,“他瞧不见, 就是瞧见了, 他也懒得管我。快、扶我进去给我倒杯茶来!”

  几步路生生走得似山路崎岖, 踉踉跄跄不成个样子。夜合暗忖一瞬, 丢下扇由正面廊上绕几个石磴下来, 架了他的胳膊,并吩咐慧芳,“姑娘, 你去招呼人煎个醒酒汤,再替他煎盏茶来,我扶他进去。”

  她自接过人走了几步,哪里瞧见身后慧芳露了个大大的眼白,跺脚旋裙而去。

  一路趔趄着搀他回了各人的屋子,将他撂在榻上,赶着先去斟来一杯热水,急急递予他,“姑爷快喝了,清醒一点麽我有话儿说。”

  “什么话儿?”宋知书歪倒在榻上,握一片银纹灰袖口挡住眼睛,露出嘴角一抹讥笑,“还不就是你们家小姐那些没头没脑的气话!不要来跟我说,她是为谁伤心为谁恼的就去同谁说,我又没拦着她!”

  一壁嚷,一壁歪起来,横臂指向门外,“你去告诉她,她要是有本事,就离这个院儿,爱他娘的上哪儿上哪儿去!若能与我大哥喜结连理嘛,算他们俩的造化,我一个屁不放,千金万金的贺礼奉上!”

  声音起起伏伏,气势却不小,清风一绕,自然就送到隔壁屋里去了。楚含丹听见,又气又恨,却因疑孕之事自困了几日,哪里还有精力过去同他吵,实不得法,只从两个无光无色的眼内滚出两行清泪。

  这厢泪雨霖霪,那厢却没了动静儿,原来是宋知书嚷完这两句,实在醉得支撑不住,又倒回榻上,仍旧用袖遮住了眼,半睡半醒地从喉头里滚出几句呓语。夜合附耳去听,重重叠叠的竟然是在喊,“娘…娘……,你去哪里了啊,竟是不要孩儿了吗?”

  凄凄切切,像个走失在熙攘人群中的孩童。酲语未醒中,由眼角滑出一滴热泪,沾湿衣袖零星点点。自张氏去后,他只觉怪得很,这府里的一花一木分明每日看在眼中,这里的人影绰绰分明又是至亲骨肉,怎么欻然都陌生起来?好似他们俱在风平浪静的彼岸,自个儿则独在汹涌浪潮的另一端。

  他有种道不出的绝望,清醒着的每一个弹指都是孤寂难忍,而每一天都像是倒扣在他头顶一张网,他拼命撕扯、喊叫!横眼却是漫无边际的旷野之中,无人来救!然后网融进他的胸腔内,裹住他的心,越勒越紧、越勒越紧,直到喘不上气……

  似乎只有在酒醉中,他才感觉缓得过气一些,筵席坐花、左拥右抱,才能暂时将孤独排挤开来。于是他开始醉梦不醒、整日整夜流连烟花,想来人间一程,不过如梦茫茫。

  昏昏欲睡之时,慧芳带着丫鬟端上来醒酒汤,又有热茶,一人将他扶起,一人抬了碗往他口里灌,呛得他吭吭哧哧连咳嗽几声儿,硬着干涩的嗓子骂咧,“我看你们是活腻了,敢来灌我的药,等我明儿清醒了,先扒你们的皮!”

  嗓音虽然干哑,倒不是方才那般起伏不定,想来是醒了些了。夜合朝慧芳先睇一眼,“姑娘,你先略让一让,叫我和姑爷说句话儿。”瞧见慧芳些微警惕地睇回一眼,她便委婉笑一笑,“姑娘放心,我可没有那些心思,即便有,我也没有那个姿色叫姑爷动心,你说是吧?”

  果然见慧芳荡出一个笑,“你真是多心,成,有事儿你再叫我。”

  几人退下后,夜合捉裙上前,哈着腰望望宋知书的脸色,“姑爷可清醒点儿没有?我有正事儿要说。”

  他支起单膝靠倒在榻背上,一个手在太阳穴上重重按着,饧着眼儿,似醒未醒,“说吧,你家小姐又有哪里不痛快?”

  夜合抬眼扫一扫窗外,实无人影,这才宽心说来,“我们小姐好像有了。”

  谁料他波澜未惊,斜长一个眼寂寂森森的,嘴角绽出一丝不屑的笑,“有了,有什么了?难不成是同我大哥有喜讯了?成嘛,我先祝他二人百年好合,明儿我就写封休书给她。”

  “哎呀姑爷,你胡说些什么呀!”夜合牵裙坐在榻下的檀板上,仰了脸颇有些成事不足的望他,“我是说小姐大概怀孕了,这些时嘛总是反胃打干呕,吃又吃不下,偏爱吃些酸口的东西。大前儿我叫总管房往宫里请了个太医来,诊倒是没确诊出来,但是太医悄悄同我说,不过是日子短些脉象不大明显,却是八九不离十,少不得就是怀上孩子了。”

  懵懵怔怔一瞬,宋知书像是听明白了,将腿猛地搭下,手也从额角垂到案上,两眼垂下将她睇住,零星的光彩又在他双目中重聚,“你是说真的?”

  “我大晚上赶着来骗您不成?”夜合乜他一眼,轻拂松鬓,挺了腰肢,像枝头高傲的黄鹂鸟,“反正大夫怎么说的,我就照样儿跟您说,至于确诊嘛,还得再等半把个月请了大夫来复诊才算数。”

  少顷,他跃榻而起,掀得案上烛台咯噔咯噔打几个圈儿,灯芯亦被他的衣摆拂灭。这一刻,是他十八年来最高兴的一刻,仿佛战乱经年后,花儿又重开,有人拾起一片片残损的砖瓦,重新建起一个新的王朝。是他心内的王朝,蒸蒸日上,只待盛世。

  “希望”于他,就如这样一个小小的生命,在一个女人的子宫内萌芽、生长。

  旋即又有什么阴云笼罩过来,是宋追惗的脸,是他淡漠的眼、自私的心、他例行公事一般冷漠的关怀。种种经验使他骤然踞蹐不安,他所知道的“父亲”是像宋追惗这样,或是延王口中的天子,他为“子”的经历告诉他,这不是一种正确的父子关系。

  处处失败的教训急得他在原地蹒步,反使夜合疑惑了,重点了案上的灯烛,两眼跟着他滴溜溜乱转,“我的好姑爷,您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要是不高兴,那就正好,小姐也不高兴,整日想着如何弄掉这个孩子呢。”

  “什么?”他急踅回来,狠瞪着夜合,“她说不要就不要?想得美!你去告诉她,要是敢动我宋知书的孩子,我叫她一辈子不得好过,我有的是时间跟她磨!”

  望他额上颈上的青筋狰狞,字字句句都像是由牙根儿里磨出来的。起先把夜合吓一跳,瑟缩一下两只薄肩,后又想起自个儿的主意,倒又挺回去,“您瞧瞧,就是您这样儿,小姐怎么不拿话儿刺您?你二人可不就成日家不对鼻子不对眼的?我虽然没成过亲,但原先在府里眼瞧着婆子妈妈们夫妻过日子,就没见您二位这样儿的。”

  实则他亦晓得两个人几如各执一杆缨枪,见了面儿就往彼此心上扎,如何不将彼此扎得个体无完肤?思及此,指了夜合对榻坐下,架高了眉将她望住,心内欲求其法,面上仍是高高端着,“那你说,我要如何才能叫她老老实实地将孩子生下来?”

  案上隔着烛台,长灯未烬,夜合倏尔一笑,将其拨开,嗫着声儿徐徐道来,“要我说啊,姑爷先服个软,再别往那些烟花地里滚了,这也算是拿了个态度出来不是?再后头嘛,自然是小姐说什么是什么,您就紧着她,别驳她的话儿,更不能又吵起来。”

  对岸是宋知书缓缓下沉的一个笑,未沉入底,悬在脸上难堪难言。但下一瞬,他还是抬眸而起,妥协地点点头,“这个我晓得了,我顺着她便是,以后随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总成了吧?”

  二人议定,夜合自去,余下宋知书对着面前摇曳的烛火。倏萎倏艳的烛光印在他目中,是最后一点渺茫的星辉。他曾经用过卑劣的手段抢来她,眼下,他又要用摇尾乞怜的方式留住她,万愁万绪,无非是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怎么这样难?

  难吗?可有人就能轻易得到。譬如风无意间撩起垂柳,在万丈红尘中,垂柳亦只为风瑟瑟其叶、再生华发,哪怕那风,曾吹过万家。

  隔日,楚含丹仍是慵身惰神,万千烦绪萦纡在脑中,不得其解,便想起要出去逛逛,于是换了件乳云蝉翼纱掩襟长褂,底下罩藕荷色轻绡留仙裙,行在百花之间,莫如那天宫里投下凡尘的仙子,倩影袅袅、翩翩身姿。

  老远就见廊桥那头,宋知濯穿了一身儿玄鹤弄云的银灰氅袖襕衫,像是才换了衣裳要往哪里去。她捉裙由廊桥上追过去,在他身后远远喊一声儿,“知濯!”

  那疏星朗月的背影旋过来,交睫一瞬,未笑未应。但他留步了,仿佛是在等自己,如是想,她便手握纨扇提裙奔过去,“知濯,走得这样急,是要往哪里去啊?”

  耳畔的风卷起他的发带,她隐约捕捉见他一丝笑意。实则他并未笑,只是轻抿了一下些微干涩的唇,“出去办点公事儿,怎么,你找我有事儿?”

  廊桥下有一条丈宽的河,被风拂得似轻纱皱叠,正是个花前柳下,对时对景儿。楚含丹垂下睫毛,在胸前扣着扇,有些轻微发窘,“没事儿就不能叫你了吗?”

  宋知濯背上一只手,紧捏着袖口睨在她的婉髻上,忆起的唯有她上回拦截消息耽误救人之事,可想起即应了夜合之托,亦不好兴师问罪,故而只作态度疏离,“我眼下还有事儿要忙,先告辞了弟妹。”

  言讫拂袖而去,随这条河的流水,再无回头。

  西角门上明安已经套了马车在等,见他出来,忙迎上去,“少爷,帖子我已经递到承王府了,想必世子殿下已在明雅坊等着了。”

  宋知濯只是略点头,自行登舆而上,明安跟着跳上车,挥鞭驶入熙攘的街道。路边吆喝声、询价声、马蹄声、妇人嬉闹声、沸反盈天,喧闹鼎盛,而宋知濯脑中盘旋着的唯有宋追惗平稳的声音。

  他在沉寂消磨中等这个声音等得太久了,似乎功成名就都在触手可及的眼前,咯吱的车轮将他拖往的是一条登天之路。

  小轩内,随他撩起珠帘而入,赵合营身边的侍卫便带着几个姑娘错身而出。他自上前行礼,“世子殿下。”

  腰还未弯,抱拳的腕子便被赵合营托起,急切引他入座,“帖子上说是什么急事儿?我才从狩猎场回来,一接到你的帖子便马不停蹄的赶了来,要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你可得自罚三杯!”

  言着,果然够得三个金樽,一一斟满。宋知濯饮尽一杯,挑眉凝他,“景王向我借兵,您说是不是急事儿?”

  “借兵?”赵合营执壶的手一颤,匆忙放下,捺住声儿细问,“怎么,他这就熬不住了?呵呵…,还真是找对人了,你是如何回的?”

  “我只说‘此时干系重大,容我考虑考虑’,没说死。景王亦在等一个最后的契机,一切皆为不定,不过我瞧着他意欲逼宫的念头业已日益膨胀。你先将这事儿报给穆王,看他是个什么主意,我这里先暂且将景王与我父亲稳住。”

  赵合营略略颔首,执了金樽与他相碰,踞蹐一瞬,到底合盘托来,“我四叔你是晓得的,颇有些疑心重病,你在京中握着十万禁军,又有你父亲这层关系在,他到底不放心,想叫你前往寿州一趟,亲自与你相谈一番。”

  呷一杯酒后,他“叮咣”一声拍下金樽在案,有些破釜沉舟之势,“我看眼下就是个机会,若三叔真的要反,你留在京师,有你父亲压着你,家中又有夫人,难免受人掣肘。横竖你有兵符在手,你手下的将士未见兵符令谁都调遣不动。不如随我一起前去寿州与四叔汇合,再杀回京城,招了你手下的兵马来个里应外合,平定叛乱,自然功成名就。”

  74. 定因 前程似锦

  明雅坊的笙歌像是永远不会停, 女人的嬉笑混在、筝、簧、鼓、箫等声乐之中,宛若叮咚流水,其中还有男人们的高谈阔论, 雄才伟略, 尽付笑谈。

  宋知濯的声音隐蔽在其中, 低沉里不掩忧虑,“可我一走, 景王与我父亲就会察觉事情有变,倒不敢妄动了,既没有乱, 我们又如何来‘平’呢?”

  身侧赵合营呷一杯酒, 垂眸思忖半晌, 抓耳挠腮地一笑,“这我一时也没个法子,左不过寻个由头再走,不让他们起疑就成。”

  暂不得其法,二人又飞觞交盏一会儿。宋知濯的眼始终望向槛窗外, 半晌, 停樽一笑,“近半年延州边境生乱, 不过是些化妆成牧民的士兵挑衅。我想, 若派大军重将镇压, 有损我朝威严, 若放任不管, 又助涨尔等嚣张气焰。不如你联合几位臣子揍请许我带兵出战,我带二三万兵马,在延州平定边境后, 再暗中转去寿州与穆王殿下汇合,京中还有我几万大军,我授与黄明苑,再将他引荐给景王,届时才能真正里应外合。”

  “黄明苑?此人靠得住吗?”

  “我与他有恩,在司里,他又一向与我要好,虽无十分准,也能有个七八分。”

  “如此甚好,”赵合营哈哈一乐,金勋檀板,踌躇志满,“我先写信与四叔,若你能离京与他在寿州汇合,他自然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他日功成,必定封你高官厚禄。可是,三叔亦不是善类,他既然敢逼宫,必然是有些胜算,咱们这是一场硬战,若是败了,性命名声一应俱无,你心里可做好打算……”

  他的声音在宋知濯耳中渐远渐行,直到几声“咄咄”的敲案击檀,“知濯,知濯!就算是赌命,你也没必要这样愁眉苦脸的样子嘛,人生在世,不就是一场豪赌?”

  果然见宋知濯挂着脸,似乎在想什么万千烦难,听见他问,他便苦笑一声儿,“我是在想,此去寿州,再杀回京城,一路凶多吉少,成则成,不成则亡,我倒是不惧。但我家里有位夫人你是晓得的,若将她留在家中,必定要被景王困做人质,若将她带在身边,一路刀光剑影,亦是危机重重,他日若事败,朝廷问罪下来,她也难逃一死。我眼下一时想不出个法子安置她。”

  赵合营已喝得个面红耳赤,止杯睨他一眼,满目调笑,“天大的事儿你都有个谋算,怎么在这儿女情长上想不出法子?要我说,男儿胸怀天下,何必叫一个小女子绊住脚?况且,咱们众多将士,哪一个不是押上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亦无你这些顾虑。你若担心她安危嘛,就在京城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等事成之后再将她接回家中好了。”

  不知何缘故,宋知濯蓦然想起,从前同明珠闲聊,说到“死”时,明珠柔柔的语和坚定的眼,她说“地府太寂寞了,我陪着你”,他从未怀疑过,却不想真到了命悬一线的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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