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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41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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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天,旧人难逢。满府的丧幡撤去,众人开始循序忙开,宋知书亦比从前更忙,从这个坊出来又至那个楼,今日搂着牡丹,明日又拥芙蓉,举酒飞觞,金樽檀板,花间流连中,实实在在成了个世家纨绔。

  回府的时候,日仄朝西,青天碧玉上好似有一朵云压得他喘不上来气,小厮将他从车上搀下来,一路东倒西歪送至院门处,遥遥朝慧芳招手,“姐姐,少爷又喝多了,吐得沾了衣襟,赶紧吩咐人烧水沐浴,换身儿干净衣裳吧。”

  三叹尔默,慧芳无奈,捺不住垂眸蹙额,叫来两个丫鬟将宋知书接过,一路吩咐众人备水备茶,将人扶到榻上后,只见他歪斜着身子饧眼欲睡,嘴唇上下翕合,她贴耳去听,听见,“漠漠秋云起,稍稍夜寒生①”,原来是在行酒令。

  幕内生浓烟,水茶皆备,慧芳伺候换洗,折腾足一个时辰,才将清清爽爽一个人重扶到榻上。此时宋知书酒酲半醒,斜着眼接过一碗醒酒汤,半嘘半呷掉一碗,才慵沉沉地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接过碗,慧芳叫几个丫鬟退下去,自己则捉裙坐在他身边,伸出手在他两个太阳穴上轻揉,“这倒好,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家的都不晓得了。自打太夫人去后,您这酒是越喝越多了,我知道少爷伤心,可就是太夫人在天上见着少爷如此,反不高兴呢。”

  见他未言语,寐着眼未置可否,她便接着苦劝,“酒喝多了到底伤身,我看少爷最近总是昏昏沉沉的,还是少喝些吧,外头那起子狐狸精,就为了您的银子,什么好话儿都堆在您耳边,哄着您一日没时没点儿的泡在那烟花地里。”

  宋知书撑开半眼,脸上挂起若有似无一个笑,引得慧芳收回手,扭转腰起嗔一句,“我是为您好,您可别当我是那起子拈酸吃醋的人,这话儿原该不是我说,奶奶在那边儿呢,该她来劝您才是,可咱们家这位奶奶对您是个什么情景,您也是知道的,倒不是我要讲她的不是,实在是她也没个奶奶的担当。”

  绿瓦螭檐下,牗窗内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慧芳嗔嗲的一把腮,莫如浓桃淡蕊,勾得宋知书捏了她下巴转过,浪荡得没有边际,“说这么大筐话儿,还不是你想我了?你直说便是,扯着些倒三不着两的做什么。我倒是好些时日不疼你了,来,让我瞧瞧,你可又长了什么新本事没有……。”

  帘影一寸一欺,渐渐倒向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国,只有在这里,宋知书才觉得自个儿真实的活着,血脉在汩汩流淌,心亦在跳。

  而其他时刻,他则麻木地走在一条逼仄的暗巷,阴云随时会砸下来雨滴,周遭的一切都在逐渐失去颜色,前方没有尽头。譬如那铜壶里的水,哒哒周而复始。

  一段绵密紧促的时光过去,遗下满帐淡淡腥檀与二人皮肤上细腻的薄汗。一支纤细白嫩的手臂从帷幔的缝隙中探出,捡得地上几件薄衫入帐。

  稍后,檀色的轻绡被挂到半月钩上,慧芳一臂系着腰侧的衣带,一壁同他说起,“对了,头先太夫人院儿里的丫鬟来过,说有些东西,原就是太夫人从前要留着给少爷的,她们问过老爷,老爷只说叫您过去搬了来。”

  收拾停妥,她又撑开嫩松黄绣君子兰的圆领给替他套上,眼前闪过那些琳琅珠翠,难免心动,“您可快去抬回来吧,免得太夫人的东西落到别个手里去。”

  宋知书吭哧笑一声儿,倒不甚在意,“还能落到谁手里?大哥有钱得很,倒是瞧不上这些东西。老三嘛,就是给他拿了去,我谅他也没那个胆子花。”

  “哎呀,你这会子却犯起傻来,”慧芳将翠绿的玉玦替他挂在腰间,哈着腰歪起脸狠嗔一眼,鬓边步摇的两条流苏长长坠下,他便用手指捋过一把,编钟笙乐,悦耳得紧。

  挂好荷包香袋儿,慧芳直起腰来,隐晦含笑,“我是说,太夫人这一去,咱们老爷那样年轻,又是那样的相貌身份,就算他不动心,也少不得朝廷里那些巴高望上的自荐说媒,届时娶个新夫人进门儿,那些东西还不就落到人家手里去?”

  ————————

  ①唐白居易《微雨夜行》

  70. 灵幡 小月的宿命

  窗外桃李一支新, 四季更迭中数不尽的花开花败,周而复始势不可挡。慢想慧芳说得有理,宋知书心内下沉, 残存的希望如同坠海的一支宝镯, 汩汩上涌的气泡中, 涌出一抹怅然笑意。

  他蹒步踅出房内,绕过花间, 一路东去。到了那边儿,却不似他想象中的颓败场景。丫鬟婆子们照常值守,花草树木依旧蓬勃, 金光撒得满院儿, 照着海棠、紫荆、含笑、丁香、锦带、虞美人, 诸多此种,万紫千红,三春晖景。

  一晃神,仿佛张氏出得槛外,葳蕤屹立, 声音满若回荡在天地悠悠之间, 似乎由天际而来,又恍如就在身边, “我的儿, 我的儿, 快来, 娘有好东西给你……。”

  “少爷、少爷、二少爷!”

  趔趄回神过来, 原是院内的翠柳在摇他的手臂,“少爷怎么在这儿发呆?快进去喝口茶吧。宝玲姐姐正说要遣人过去找少爷呢,这倒巧, 少爷这就自个儿来了。”

  甫进外间,即见宝玲正招呼几个丫鬟整理箱笼,地上摆着四五个大大的髹红楠木箱,里头尽数是一些古董珍玩,字画墨宝,连两大箱头面首饰,瞧着个个价值不菲。譬如那一颗南海的珍珠,足有一个握拳般大,又有一座珊瑚观音像,四尺来高,赤艳绯红,无一不是价值千金之数。

  宝玲奉上茶,又递上一个单子,“这些都是太夫人自个儿的梯己,自然是要交给少爷的。除了几件常戴长穿的首饰衣裳老爷吩咐还放在这屋里,其余的一并给搁在棺椁中随太夫人下了葬,余下的少爷给抬过去。”

  他抿一口茶,将盏搁到榻案上,咯噔一声,竟嗑出个意外之响。“老爷来过?”

  “来呢,”宝玲叫丫鬟们阖上箱子,招呼一众小厮往那边院里抬过去,清清静静地旋裙回来说话儿,“日日歇在这边儿,还同从前一样,只要忙完公务,一准儿过来安寝。有时晚饭也在这边吃,就是不免孤清些。喏,少爷,这个匣子倒是太夫人自个儿收着的东西,要您亲自带回去。”

  顾盼一周,宋知书踱入月洞门内,榻上扑着一束阳光,照着锦垫上连枝成簇的洛粉倾国,榻案上仍旧搁着盏灯未明,一切尚不染尘,倒像张氏还在的光景。台屏后头,帐幔翕动,妆案上还搁着她的妆奁,常戴的珠翠头面寂静无声地等待主人的挑拣。

  欻然一阵鼻酸后,他踅出去,将匣子打开,里头一应宝翠俱无,只有一只青花小瓷瓶,捡起来拔了塞儿凑到鼻翼底下嗅一阵,立时挂下脸拧着重眉问宝玲,“这东西,是谁给太夫人买回来的?”

  宝玲想起宋追惗之托,面上憨憨笑着,一只金粉银蝶在鬓上跹然颤动,“这哪里是买来的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见太夫人将它锁在这匣子里,想必是什么要紧之物。今儿交给少爷,我倒想起来,仿佛是头先小月送过来的东西。”

  对宋知书来说,这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名字,宝玲见其蹙眉凝思,又照着宋追惗之引导,细细说来,“这个小月啊,是前几年进府的,我倒是听荃妈妈原来在太夫人面前说起过她的名字,好像同太夫人有些什么恩怨,其中缘由,少爷去找荃妈妈来问问就是,她老人家现在二门外管事儿呢。”

  这厢出去,已是暮云昭昭,宋知书片刻不耽误,当即传了那荃妈妈来,问起小月,荃妈妈想起自个儿受苦的女儿,自然是无半句好话儿:

  “那小月,跟个狐狸精似的,早前还没少爷呢,她娘就想着勾引老爷,叫太夫人打发出去配了个不着四六的混人,生下她这个贱种就死了。她自然怀恨在心,只当是小姐与我害了她娘,就想法子寻回到府里来报仇。您瞧,上回要不是她,我那女儿何至于过这样的苦日子,小姐也不至于被老爷囚在院内啊!”

  及此,她将眉头越锁越深,仿佛窥得什么天机,灵光乍来,“少爷,您别说,咱们小姐好端端的干嘛寻死?我看八成与这贱丫头脱不了干系!”

  挥她下去后,宋知书锁眉在榻,沉思三刻。他对这小月实在没什么印象,唯一的记忆便是那晚审公案,她明理暗里若有所指。起先他只以为是受宋知濯指使,不曾想萦萦迴迴,里头还有这段恩怨……

  屋内渡一层黄澄澄的光,不知哪里扑来一只黄鹂鸟,立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吵得他心里闷沉沉的。

  黄鹂滴溜溜转两个圈儿,扑腾着又不知扎往哪里。原来去往一个黄昏别院,照花向晚。墙下一丛倏蓝倏紫的僧帽花儿尤其打眼,仿佛将那些粉白嫣红一齐拉往一条深幽的山谷,一种神秘的美感在风中倩然。

  明珠正在墙下哈着腰一朵朵折来,盛在一个小小的竹篮里,现折一朵,插在鬓上,弯弯的眉眼一笑,恍如不知哪里跑来灵鹿,迷折在这高高的院墙、重重的广厦之间。

  欻听得院门儿嘎吱,青莲捉裙入内,抱着一个月白软缎包袱皮,噗嗤一下,“哟,摘那些花儿做什么?快来,底下裁缝新做出来的衣裳,你看看好不好。”

  “姐姐可要喝茶?”明珠一行引入,将花篮子放在案上,搬出炉子,点了碳,趁火未明,将那包袱皮打开,见全套的对襟长褂、撒花月华裙。样式倒没什么奇的,奇的是料子,不知是用什么线织成,在阴凉处沉寂如水,在夕阳下竟是波光粼粼。

  她只连连咋舌,恨不得两个眼睛都贴到上头去,“姐姐,在这里我也算见了不少世面了,这样的布料倒是头一次见,哪里来的?怎么想起来拿给我做衣裳了?别惹什么麻烦吧?”

  青莲佯作嗔意,夺了衣裳在她身上比一比,“蛮合身儿。又不是偷的抢的,也没地方偷去。这是外国进贡的料子,不知是用什么毛织成的,虽说是毛,倒是轻薄得很,春夏两季穿得。原是少爷头先拿来给我,说是景王府上得来的东西,叫我找裁缝给你做衣裳。”

  欢喜之下,明珠折到炉前给她烹茶。她则将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大立柜内,阖上柜门儿又去拿烹茶的器皿,“要我说,院子里这些丫鬟,你也该使唤起来,咱们从山上回来那一阵,我便听说为这事儿,少爷下令将她们都给打了板子。倒也是活该,懒懒散散的没个样子,你也不拿出个奶奶的款儿来训诫训诫!”

  “我可不敢呀,”明珠打着蒲扇摇头,晃得鬓边的僧帽花儿险些坠下,忙抬了天青色的小氅袖扶正,“我一日清清闲闲的还不好?倒要给自己找什么麻烦?她们不过是看在宋知濯的面上装作敬我几分,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我。我没财没势的,又是冲门子来的,把她们得罪了,还得日夜悬心她们背地里给我使什么绊子,何苦来呢?”

  一对柳眉倏展倏叠,一张脸忽笑忽愁,变换万千,也逃不出一双水波盈盈的杏眼,“况且如今已比以前轻松不少,姐姐将绮帐教得好,现在好多活计都叫她接了去,我没什么多的活计做,不过是顺手煎个茶、自个儿梳栊梳栊,这还算个事儿啊?我若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宋知濯在家她们倒多一句话儿都不敢说,可宋知濯天天在外头忙公务,她们逮着空儿还不得来膈应我?你再看看小月,那是能惹得的?想想便罢了……。”

  倾筐倒箧、摇首咂舌,又是句句在理,青莲亦没了奈何,说起小月,她倒噗嗤一笑,“我想起一件事儿,好笑得很,太夫人才没了那几日,满府里都是挂白结丧的,偏偏她,一入夜里就愈发穿得艳辣辣的一身儿,在院里逗弄她那条狗,整个一个春风得意。我看她八成是想着太夫人没了,她自个儿就能做了新夫人,简直是个不自量力!”

  “姐姐说起她哪条狗,莫不是哪条肥哒哒的、整日淌口水哪条?偶尔听她唤起,叫什么名儿来着?”

  二人并头苦思,须臾后一对眼,同声沉吟,“诛……碧!”

  稍顷,二人瞠目结舌,连连惊叹。

  到底瀹茗两盏,交谈半晌后,又闻得吱呀一声儿,院门翕动,门上嵌一个苹果似的嘟嘟脸,探头探脑地往里头鬼祟张望。明珠遥遥临窗而瞧,展目一笑,原来是婉儿,她荡着天青色的袖口招手,“婉儿,大少爷还没归家呢,你快进来!”

  闻听此,婉儿大大方方推门而入,绕亭转户,入得里间,笑得两眼阖成一条缝,“姐姐,我来瞧瞧你。听说你从贼寇手里逃出来后,我原就想来瞧你的,哪知又赶上府里这件大事儿,倒给耽误了这些日子。你手上的伤可好全了没有?”

  又与青莲打过招呼后,青莲捉裙退去,她便捡了空椅坐下,乐呵呵的对着明珠,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我以为大少爷回来了呢,一时不敢进来。”

  “你怕他做什么呢?”明珠斟一盏茶与她,又捧一把干果给她裙上兜着,“谢谢你来看我,我已经好了,连个疤都没留。你可好?你们少爷的胃病可好些?”

  霎时,婉儿瘪下脸,又似一颗皱了皮儿的苹果,“我们少爷说红豆粥吃厌了,姐姐,你再写个方子给我吧。”

  明珠一乐,果然到外间书案写了一个八宝粥的方子递给她,又佯作嗔怪,“原来你不是特意来瞧我的,是为了有事儿求我才来。唉…,我还当你是惦记我呢。”

  她叉腰问罪,亸髻惺忪,凶也似凶不起来,婉儿便借故撒一个娇,“是来瞧姐姐,要方子嘛才是顺便,再顺便提我们少爷传个话儿,他说‘谢谢大嫂,大嫂的疤若是没好,我这里有现成的膏子药,大嫂来取便是’。”

  本应送来,又说去取,明珠思其深意,连声回绝,“我好了,谢你们少爷费心,回去同他说,他大哥在家时让他来坐坐。”

  送她出去,已近黄昏,丫鬟们来点了灯又散,满院只余轻微的晚风纡过长亭,静悄悄的花间开始闻得稀疏蛙鸣。明珠翕然感觉有些冷寂,大概是热闹之后独有的孤清。

  抬眼望攀上院墙的蔷薇,繁花似锦,恍如一梦。

  蔷薇零落的花瓣底下,正站着宋知濯,扎得紧紧的玄色袖口上绣着几片兰叶,良人如斯,是一块越沉越深的墨翠。待明珠无意望过来时,他立时惭愧一笑,“对不住啊小尼姑,我又回来得晚了。本来早就要回来的,临时司里有事儿又给绊住了。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呢,”明珠璨然笑起,唇角卷起杂沓的花香阵阵,“我想着等你回来一块儿吃呢,一个人吃饭没意思。”

  他几步跨上来,揽了她的腰,兜着压身在她额上一吻,又惯常地移到唇边,“那你饿坏了岂不是我的罪过?叫她们把饭端上来吧,我也有些饿急了。”

  少顷便见绮帐领着丫鬟摆饭,各色琳琅玉盘盛了爆炒田鸡、竹荪鲜汤、绣球乾贝、奶汁鱼片、山珍刺龙芽、随上荷叶卷等珍馐美馔,各人面前摆了葵口玛瑙碗,一副银镶象牙箸。

  丫鬟们退下,留下食香满室,明珠盛汤喝了小半碗竟觉得有些饱了,讪讪笑一笑,“大概是饿过了,现在居然有些吃不下,真是浪费。”

  “嗯,”宋知濯搁下碗,给她夹了些鱼片,忙劝,“吃不下也得吃点儿,不然晚上可得饿醒。明儿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吃饭。”

  蝉蟾桂影婆娑,沙沙地细声儿使明珠想起今日那身儿新作的衣裳,便停箸问他:“我想起来,今儿青莲说你叫她给我做了衣裳,送过来了,就搁在柜子里。说是景王府得的料子,你怎么倒和景王也瓜葛上了,虽说我不懂这些,但你从前似乎说过,属意于穆王嘛。”

  宋知濯吃了半饱,亦没那么急了,搁下碗慢悠悠地吃,“这复杂得很,我要怎么同你说呢?穆王原在寿州,不过是在朝堂有几个亲信大人,万一景王有什么动作,难免洞悉不明。故而我只得如此蛰伏,幸好有父亲牵线搭桥,景王对我还算信任,但也正是因为父亲,这种信任也有一定的尺度。”

  骤然袭过一阵凉飕飕的风,他拔座起身去拉了窗户阖上。明珠看他的身形,大概是在军中操练这些日子的缘故,比从前更加挺拔硬朗。

  她弯眼一笑,对着黄橙橙的四面烛光,温暖且明丽,“听你说这些,感觉像是我养的儿子长大了,娘心甚慰呀。”

  激得宋知濯连跨回来,捏了她的下巴晃几下,“我比你还大两岁呢!你何尝听说有二十来岁的儿子十八的娘?我真是把你惯坏了,这种话儿也是能说的?”

  明珠捧着碗躲他,又笑又嗔,“你难道不是我一口饭一口汤喂起来的?哼,姑奶奶我如花似玉的年纪,给你做娘还是你占了便宜去呢。改明儿我养个儿子,一定比你强上许多!”

  恼极了,他索性打横抱起将她丢在床上,几个手指在她身上各处咯吱痒痒,将她痒得蜷成一团咕咕咭咭地笑,“你给我做娘终究不配,不若你认我做了爹,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好不好?”

  霖霪霏霏的笑声从门下、窗户缝隙中窜出,引得绮帐进屋解救,“哎呀少爷,别闹奶奶了,刚吃了饭,窜气儿进去大概要肚子疼的!”

  这才断续止住了嬉闹,宋知濯先爬起来,将胸前牙白的缎带拨至脑后,“将饭收了吧。”

  锦被早乱得不成个样子,明珠还倒在上头,捧着肚子匀气儿,喘喘吁吁的声儿恍如一个媚眼、一记软乎乎的拳头垂在宋知濯心上。

  他耐着性儿,只等丫鬟们撤出去,立时翻身压下,顶着她的鼻尖,凝住两只猫儿一样的水汪汪的眼,“你想养儿子嘛,也不是不成,我这就送你一个。”

  宝幄垂下,余两侧的月钩叮咣乱晃,晃听得明珠惊呼,“哎呀我的簪子,给你压折了!”

  “不就两个珍珠嘛,明儿照原样赔给你。”

  “不要原样的,得比这个大!”

  “晓得了晓得了,明天陪你两颗红宝石,快别说话儿了啊……。”

  帐中时光凝滞,窗外群芳花心争吐、百蕊齐艳,在或喘息或窒息的生息里,很快来到了初夏。

  菡萏初香,粉白的花瓣羞羞答答地开满整个烟台池,碧叶一片接一片地展开,似乎覆盖住湖底一阵撕心的哭声。艳景大约渐渐使人遗忘了,这里曾经淹死过一个人。

  可堤岸上的垂柳不曾忘、湖心的长亭不曾忘,永远的基石亦不曾忘,它们见过一张不存期盼的眼被湖水淹没。当然,小月也记得,在她想象中,张氏是如何在水中扑腾、挣扎,直到幻象中的水花渐熄、涟漪渐平后,她的脸上便会上浮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畅意,满足如五石散由口腔中转入腹内与头脑里的舒服。

  这夜,她照常寻去宋追惗的书房,长廊上灯火俱明,屋内却黑漆漆一片,门亦是上了锁的。这是一连半月不见他人了,小月只当他是又在阁中忙碌未归,寻了守夜的一个小丫鬟问:“老爷没回来呢?”

  小丫鬟峨眉淡扫,连斜过的眼也是淡淡的,“老爷叫人将书房里的东西般去太夫人院儿里了,在那边布置了一间书房,就是回来也不往这边儿来。这下好了,这院儿倒成个古玩书画库了,正屋里的床都凉成了块寒玉。那边嘛倒是热热闹闹的,宝玲她们一下从太夫人的贴身侍女变成老爷的贴身侍女,我们这院儿的反倒成了白看院门儿的闲人!”

  槐叶间沙沙作响,像是有人拨动一片心弦,琤琮喋喋地,叫小月心内紧了又紧,她按调琴轸,打着灯笼就要往那边儿去。幻梦的镜面仿佛蓦然碎了一条裂纹,将她一张梨蕊淡容分作两半,一半笑着一半狠,狰狞得似被人从额间割下一条重重的伤疤。

  秉灯夜行,一路到得那边儿,果然见得花间柳下,明灯渡影。几个丫鬟在廊下坐着值夜,凑在一堆猫着声儿嘻嘻哈哈,帘内隐约透出明晃晃的光晕,似一把火,烧得她眼睛灼疼。

  她提裙而近,缕缕绣步像一个飘荡来的鬼魂,蓦然惊了小丫鬟们一跳,一个小丫鬟展臂将她拦下,“小月姐姐,你不能进去,老爷在看公文呢。”

  小月斜过一双挂刀眼,冷蜇蜇笑一下,“让开,他是不许你们进去打扰,我却进得。”

  “哟,要我看看,你是哪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屋内宝玲打帘子出来,高傲地睨过一眼,“原来是小月,我当是谁呢,老爷说了不许打扰,自然谁都不能擅入。别说你一个丫鬟,就是少爷奶奶们来了也得等着!这屋子是我们太夫人的,现在又是老爷搬过来住着,里头还镇着我们太夫人的灵位呢,你敢闯,就叫婆子们拉你下去打一顿,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她俏生生叉着腰,颇有些威严气势,鬓上红霜果的小钿璎随她跺脚、翻眼,颤颤灵动,几如一团火跃入小月眼中。她一个挑眼,射出寒光冷箭,唇上却捺住一抹蜿蜒笑意,“好,既然老爷在忙,我就先走,一会儿老爷忙完,还请你跟他讲一声我来过了。”

  眼瞧她秉灯而去,隐约消散在渺渺夜色中。宝玲旋裙转身,打帘转廊入得里间。新搬来的红木书案就放在支摘牗前头,宋追惗正伏案在批注公文,笔尖若游龙蜿蜒,又似行云无定。

  宝玲在他眼底福身,低低喏喏,“老爷,小月走了,瞧着有些生气,估摸着明儿还要来呢。”

  “她也来不了几日了。”宋追惗仍旧埋首,推着手边的烛台上前,宝玲会意,从榻案上拿来一根连枝银细灯剔拨弄两下,火焰又重腾高起一寸。

  月芽似一道狰狞的疤扒在夜空,周遭的星在今夜,成了脸上一颗颗发溃发红的天花痘,丑陋无比、奇痒难耐。

  一盏彩丝绢灯夜游在漆黑的花间,只闻得零星几声蛙叫与小月牙间咯咯的摩擦。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功成至此,宋追惗却将她隔在千里之外。不,她早该想到的,在宋追惗功利的眼中,她已是黎明残烬的灯烛,再无他用。

  “小月姐!”

  蓦然,身后有一阵个声音唤回神思,她挑灯查看,远远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秉灯而来,细细的嗓音刺穿宁静的永夜。

  71. 殉葬 月之坠,长夜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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