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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35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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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得宋知濯爽朗一笑,拍了他的肩,“你向来就懂事,难得又十分体贴,多谢你,来年也要认真读书,以待他日金榜题名。”

  而明珠只是略微后仰了半个身子,将自己掩在宋知濯身侧,避开了那一方软眸柔情。

  倏闻得戏台上唱着“姐心如横刀,截断邱郞愿”,唱得宋知远心内节节败退,可少年郎的心性是步步高,他只用一瞬,便将满心酸涩压下去,浮在面上的,仍是恭敬的笑意与一片连叶竹的衣襟。

  他细腻小心的情感很难被粗心大意的男人察觉,却能被细致的女人家抠在眼里。侧面,楚含丹心有了然地淡笑,再捧一杯酒敬单单敬与明珠,“大奶奶,这杯我独敬你,你打从今儿席上就不怎么同我说话儿,未必是我上回说的话叫你伤心了,你不愿与我相交了?咱们原是妯娌,可不该生分了呀。”

  明珠展目横生笑,眼底兜着一层精光,提了茶盏与她一碰,恍惚撞得电光火石,“这是哪门子误会?我不过是见老爷夫人在,不敢多言,哪里是生分呢?我是修佛之人,本就不大能饮酒,方才一杯已是勉强了,二奶奶不嫌的话,我以茶代酒,祝…就祝二奶奶心想事成。”

  那头飞觞,这里对盏,将一场声色游戏各自运筹。恍瞟一眼,上座榻案,张氏似乎不太提得起精神,恹恹然的眼,连带着满头珠翠也略失光彩。

  她只将落寞眼中仅存的一点颜色投于斜下的宋知书,瞧他歪着身子靠在椅背上,两眼直盯着戏台子,至于看没看进去倒不得而知。

  隔着一丈,张氏喊他,“我的儿、我的儿!好好坐着,这么歪柏倒杨的像什么样子?”

  被她慈爱有加的嘱咐过,宋知书果然端正起来,亦将满目柔情投向她,“母亲,这戏不好看?怎么瞧您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您要听什么,儿子拿本子您点一出。”

  “好看的。”张氏抬了绿得发黑的锦绣将他招至身边儿,顾不得左右,五个柔指将他的发顶、鬓上、眼角俱细细摸来,“眼瞧你一年大胜一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可想着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

  宋追惗在侧叹来,“嗯,这倒是真,你母亲说得有理。”

  张氏偏首回看,错目中瞥一眼楚含丹,仍旧拉了宋知书的手叨碎,“你那媳妇儿进门也得个一年半了,肚子还不见动静,我瞧着是个不中用的,你别只守着她。先前听说你院儿里的那个烟兰怀了身子,你不晓得我有多高兴,后又听说她流产而死,我心里着实不好过一场。为叫娘高兴,你好好儿的,还该抬个妾回来才是,不论家世身份,只要能为你生下个一男半女,我的一半家私,都赏给她!”

  从前她也催,今儿当着父亲的面,宋知书不好驳,却也是暗里语里的向着楚含丹,“母亲,我晓得了,这事儿往后再说吧。我如今没有考得个功名在身就娶妾抬姨娘的,若被外人听见了,不说‘无后为大’,反说我不思上进,整日耽于声色,况且您儿媳妇才来多久?过不了多时一定能有孩子的,您放心。”

  台上倏然锣鼓喧天,不知演到了哪一出,厅外拥着的仆人们搭肩探舌、纷纷笑开。在这场笑声中,张氏始终深陷在无边的冰雪中附和着,“当初那么多一品二品家的官爵小姐你不要,非要娶她,我也依了你,如今放在这里,不过是个摆设一样,你可千万听我的劝,有了后嗣才是要紧,啊。”

  远远地,宋知书朝楚含丹一望,掠过她娇软生香的身子,又看见宋知濯,看着他事事胜于自己,可有一样他是输的——他没有慈母在侧。

  如是想,他颇有些心满意足,握着张氏的手歪嘴笑开,“晓得了、晓得了,儿子会上心的。”

  戏散天黑,亮起万盏烛火,宫灯、纱灯、筒形灯、花鸟鱼虫、游龙飞凤、山水叠嶂,照着淼茫的人世纷呈。小厮门抬上烟火爆竹,就摆在厅外,场院内已经扫尽了雪,众人便捉裙撩摆地围过去。

  以宋追惗为首,先是接过丫鬟递上的火折子,背靠浮光流景,身姿昂然,岁月从不曾掠夺过的锦光韶华。

  他在簇拥中、广袖底紧握一下张氏的手,娓娓言来,“近日事情太多,我晓得张家满门至此、延王至此,你心里总是不大高兴。今儿我为你亲点个烟花,你看见了仰头笑一笑,我就值得了。”

  “什么?”一片欢声中,张氏似乎抓住了他缥缈的声音,又像是没抓住,捕风捉影地锁眉望住他,“老爷,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他低下眉来,一如以往将就着她的个头同她说话儿,却似乎有点儿不同——是迟来的珍重、是由堆权压势的满纸公文中挤出的半点儿情长、是晚了近二十载的鱼水相逢,“我说,……我心里一直放着你。”

  他眼目中似乎凝着一颗半暗璇玑,逐渐晕开一笑,浅却似真的一笑,恐怕是真、大概是真,在经历过一副隽迤秀绢被撕碎的惨痛后,张氏也拿不准了。反正那是她过去与他朝夕相伴的流年里从未见过的一抹笑意。

  随着长“咻”一声,轰得人神魂出窍后,夜空绽放出一朵绚烂的花儿。张氏仰首一望,璀璨的花瓣骤然夺目地开过一瞬、只一瞬,便立时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然后她偏首看他,看这一只羽鹤在人群中回头,蹒步过来,一步步,又重令她苍老的心悸动,然而这悸动不再似当初少女的义无反顾,这里头,始终怀着心有余悸、惴惴疑虑。

  “高兴了吗?”他问。

  她驱光障袂,只觉辛酸泉涌,霎时眼泪夺眶,沾湿一片心甸,可下一瞬,便有张家满门在黑暗中跳出来骂她。要领无非是一些“贱”“蠢”“傻”之类的词,灌于耳中,又令她觉得羞耻难堪。

  接着她说了什么,没听清,被接二连三的长“咻”抑在长夜。

  前头一丈远,明珠将他二人这副哑声画面描进眼中,似乎有什么扼了她的喉咙,喘息蓦然凝重。

  她抬首望一望宋知濯,恰巧他也垂眸回望,笑意荡在眼角,声音抑在三尺青天的烟花下,“好看吗小尼姑?”

  光影斑驳在她的脸腮,比一切脂粉还绚丽,忽明忽暗装点了她勉强的笑意,“好看。”

  “怎么不高兴了?”宋知濯骤然郑重起来,描眉扫黛地将她丝丝寥落的神色绘入眼中,“好好儿的,未必是我招你了?嗳,我这里给你点炮仗放烟花的可是殷勤备至啊,还不足惜?难道要我上九天给你揽月下来?”

  她扭脸至别处,瞅廊下一盆半开的月季,念着心头点点算计,“你哪只眼见我不高兴了?我不过是想起我娘来,不晓得年节之下,她是否也一家团圆。”

  “别想这些了,”宋知濯轻撞一下她的肩,引着她看另一支飞升而上的焰火,划破长空,“我在你身边,我给你一个家,这还不够好吗?”

  好——譬如这一朵朵的昙花一现,道不尽辉煌绚烂之后的怅然失落。袅袅尘烟中,她避过耳目,在袖中找到他的手握紧,仿佛如此便能握住飘摇的前程。

  炮仗弥散的烟尘笼着另一侧,只见楚含丹同样怅然若失的脸。她在人群中时时斜目,又偏回。每一次侧目似乎都是更接近真相一寸、更心痛一分,然而下一瞬,又被宋知濯的眉、眼、笑欲盖弥彰。

  “大奶奶,干脆把眼珠子抠了粘在他身上去好了,你这样岂不是偏得脖子疼?”

  耳边乍起一声调笑,“砰”一声,震得人心惊肉跳,楚含丹匆慌扭头,翕赫映在眼前一张狡黠的脸。她退开一步,乜眼在他脸上,“我当是谁说话儿这样难听,原来是二少爷,也罢,狗嘴里怎么吐得出象牙呢?今儿除夕之夜,大喜庆的日子,你不想让我心里舒坦便罢了,未必要引着我说得你心里也不舒坦?”

  宋知书手上正点一个炮仗,呲呲燃起,如意绣的缎袖一挥,远远甩开。随炮仗炸开的,还有他的笑,“不是我要给你找不痛快,实在是你也太不顾着些人前人后了。今儿什么场合?那么些人呢,你只顾着挪不开眼。不顾我的体面便罢,何苦要给你自个儿找麻烦?你可晓得,方才听戏时母亲同我说了什么?”

  隔着一尺之遥,楚含丹半信半疑又心存警惕,“说什么?估摸也不是什么好话儿。”

  “母亲说,你进我家门久有不孕,催促我纳妾。我想着,哪有你这正妻还未产子,叫庶子为长的道理?故而今夜,咱们也别守什么岁了,抓紧时机造人如何?”

  得到的只是楚含丹一口轻啐,“呸,狗东西!”

  他自笑转脸,将一抹晦悲的眼投向深不见底的夜空。

  夜色之下,灯火长明,月钩与星光交织,淡淡的梅香绞着浓重的硝烟,牵起这年与年的尾首。如此,一年随烟火陨落,再绽出新的一年,也不知如今的这一年,会坠灭在何方永夜。

  63. 歧途 前路迷人眼。

  年后没几日, 谋逆风波渐平,乱党中仅有曹仁在逃。延王、张家、以及其他党羽皆似拍岸的浪花,最终归于大海或是死在滩头。不论曾如何如何的来势汹涌, 载入史册的, 无非只是几个单薄孤寂的时间、地点。

  而宋府这座辉煌的府邸, 亦不过是与京城众多壮丽的府邸一般,继续于岁月中同权力仕途、恩怨情仇一并浮沉。

  开年不过三五日, 宋追惗仍旧回到阁中善后、宋知书依然醉生梦死、宋知远还是闭门造车。宋知濯则入了团营做起那小小的武翼郎,不过是看管些供备,再一同操兵演练, 不过因其家世不凡、身手敏捷, 也讨得军中众人喜欢。

  一切皆是忙碌匆匆, 唯独明珠,守着金乌长亭,守在这方寸之间“咄咄”地敲着木鱼。

  这两日,她倏然勤于礼佛,每日早起送走宋知濯, 便盘在南墙下, 将几本经文反复念来,“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 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几字一“咄”,似乎敲出了个“万物皆空”,然这“空”在西坠的金乌下、见到宋知濯的那一刻,便消得更“空”了,一种捉不见的空——爱。

  料峭春寒中蕴着湿滑的空气,每一缕都是他的唇舌,滚烫的掌心所掠过寸寸平洼、高地无一不是故土,他在夕阳下拖着疲累,穿过萦纡幽径,回到将他温柔包裹的、隐秘的归宿。

  瑞金脑浮香在玉炉,一并溟濛薄霭,晚风浴雪,罩着溢欢撒汗的屋子。

  直到掌灯,宋知濯换了一身衣裳,对墙南瞥,将明珠揽入怀中,“你近日经念得愈发勤快了,是不是我不在家,你闷得慌了?若如此,你可套车带了人上街玩儿去,只一样,千万要带着人。”

  靠在他怀内,隔着薄锦丝绒,明珠徐徐摇头,乌发如蓬蒿荡漾,“我也不爱出去乱逛,不是闷的。”

  “那是因何?”

  片刻沉默后,明珠回首,欲言又止地睇住他,难以开口的话儿最终开口,“我是为太夫人……,”她凝着他的眉眼,看尽他年轻的脸上被风雪所沉淀出的成熟,片刻后,她又将眉展平,“嗨,其实我不该劝你,我又没有受你之苦,又怎懂你之恨呢?算起来,我不过是白念了几本经,空口白牙的就想劝人。罢了,你有你的打算。”

  不必说,宋知濯晓得她的心,两个臂膀将她箍紧,随着头顶的银熏球悠然晃荡,声音平缓而温柔,“我晓得你想说什么,不过你在庙里呆得太久了,只知道个‘一心向善’,不知‘人心险恶’。有些仇恨,不是闭门思过就能消得的。人总要为自个儿做的孽付出代价,太夫人如是,小月与她娘如是。我隐忍至今,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讨回这个代价。”

  烛火在他脸上跳跃,沉沉浮浮的晦暗中,他埋首在明珠腮边轻吻一下,“你别想这事儿了,闲了就带上青莲去逛一逛,瞧上什么中意的只管买,别想着替我省银子。”

  窗外残月上浮,挂到明珠眉梢,是一抹酸涩的笑意,“你别助我,我真花起银子来可不手软,仔细到时候叫你倾家荡产!”

  他只是笑,恨不得捧上所有的金银拜伏在她面前,求她另一个畅意舒心的笑,“那我就再多挣些银子,多到数不尽,让你剔金倒银、踏锦跺翠。这都不值什么,重要的是你高兴。”

  倘若一个女人的“高兴”简单得能为金银所买,那宋知濯相信自己会将毫不吝啬的倾尽家财。他们相爱,这是他在金樽檀板的浮华红尘中唯一能十分确定的事。

  他在她耳边笑出一口气,为她总是如此的“懂事”与“理解”地对待自己,也为自己总是想竭尽所有想讨她欢心的“纯真”。

  笑过之后,他将眼投向万丈烛火,里头闪着生机勃勃的什么,小月、张氏算不得什么,只是他在人生棋盘上为夺回尊严绞杀的几枚棋子,他真正想要的,是终于重新堂而皇之地站起来,踏着理想,以爱作支撑,去够得一个男人从出生时就带来的本能欲望——令人臣服的权利。

  同样的野心在这夜盛开,一如曲径旁正妍丽的玉兰。玉兰下,小月秉执一盏明黄宫灯,穿庭过径。罩着殷红金压边儿的长锦褙、粉蝶对花月华裙,鬓上对穿珍珠钗,后髻细压百鸟朝凤流苏镀金小凤冠。

  金细流苏在暗夜中摇摇欲坠,似一段截不断的时光。她等待多时,终于由这段时光中熬过来。

  眼下,转过太湖石,她呼一口气吹灭灯笼,朝门外两个值守的丫鬟颔首笑开后踅进屋内,又得一个小丫鬟上前来问:“小月,这大夜里的,你来做什么?”

  “我来替老爷送件东西给太夫人。”小月蜿蜒笑开,寒碜碜地对着明火,背靠冷月。

  “这也奇了,”那丫鬟一行领她绕过细廊,一行笑谈,“你是大少爷院儿里的人,怎么来替老爷送东西?况且老爷还在阁中忙公务吧,传话进来说今儿不回来的。”

  至棂心月洞门下,小月回首,眉目含情,“正是老爷今儿不在,才叫我送来的。”

  那丫鬟顿一瞬,打头进去,掠过侍女图的落台屏,哈腰在榻下同张氏柔声,“夫人,有个丫鬟过来,说是替老爷送东西。”

  年气尚在,宋追惗便又扎首进一堆公务中,除夕那夜零星几句真假莫辨的话儿亦如那烟花消散在无尽的功名利禄里,似乎是一场幻梦虚空,一醒来,又是灰的心、冷的墙,而张氏则是困在墙内,找不到出口的囚鸟。

  她倦亸地斜一眼,鬓上一只金凤仍布了鲜明的光在她脸上,“叫她进来。”

  或许在从前,听见他叫人送来东西,她会难掩小女儿情态,欲说还羞地同旁人有意无意中炫耀“老爷真是,分明在忙事儿,又想起送这些个劳什子儿来做什么”,但时过境迁,一想到她从前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伉俪情深不过是一场藏血雨腥风的骗局时,她只能毫不期待地“叫她进来”。

  丫鬟退下,即有小月错步进来,牵裙到她面前,蹲一个万福,“给太夫人请安。”音调高高低扬起,亦如她的头颅与尊严。

  案上点一盏轻焰,挑得老高的烛芯寸寸生辉,罩住张氏竭尽全力摆出的高态之姿。闻得小月身上浓烈的苏合香,她又叠了双眉,“你是大少爷院儿里的人,老爷怎么会叫你送东西来,送什么?他在阁中还好吧,可有说明儿能不能得回来?”

  “好,”小月嘴角悬着刀锋,绽一缕轻笑,“老爷才升了官儿,自然什么都好,若不好,也就眼下一桩事儿,故而他叫我送了东西来,求太夫人成全。”

  言罢,她由殷红玉兰花儿的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精致的青花瓷瓶呈于榻案上。稍后,张氏捡了瓶摩挲于手中,一寸一寸,直到里头的鸩液腐蚀了她的心。

  她隐约猜着了,却仍旧问:“这是什么?”

  “是药,”小月浅淡地立在轩厅中,如冷月挂在云翳的夜,“鹤顶红,太夫人听说过吗?就是红信石,吃下去,不肖一个时辰,恶心呕吐,窒息而亡。”

  张氏将瓶搁回案上,上下将她扫眼一遍,立时讥讽笑开,“是大少爷叫你来的?他想要我的命,做梦!”

  下首,小月的裙裾如涟漪荡开,自寻了一个折背椅坐下,眼底兜着一块寒冰,“太夫人多心了,我说了是老爷,或者说,是‘为了老爷’。”在张氏追视而来的目光中,她笑了,“太夫人先别急着叫人赶我,且听我说完。我叫小月,不知荃妈妈有否同您讲过?我娘原是这府里的一个婢女,叫您发配嫁了人,没多久就被折磨致死,您还记得吗?”

  回忆的线千传万转,最终落至小月身上,“哦,原来是你这个小贱人,我说呢,年前在大少爷院儿里时,你咬住我不放,敢情是替你娘报仇来了。”

  小月凝着她,挂一下弯眉,指尖“咣咣”地摆弄方案上一个蚯蚓走泥纹钧窑盏,“我说了,不是为别人,只为了老爷。”

  顿一瞬,她收了玉指掩于袖中,将臂搭在案上,眉目含笑地拈来风月,“太夫人恐怕还不晓得,我是叔叔背着你养大的,也是叔叔将我接进这府中来。小时候,他总是很忙,难得来看我一回,可次次来,次次都带着我喜欢的一些玩意儿,我对他的爱,大概就是被这些玩意儿一件件堆起来的……,”

  淡愁笼上眉心,翳着薄薄一层忧思,“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样,你也晓得他这个人,一心只挂着前程仕途,女人对他来讲,不过只是沿路的野草野花,他不会永远停在原地,他会不停地向前走。但他却说要娶我,我信他,就像你从前信他一样。可眼下却犯了难,你不死,他怎么娶我呢?”

  “呵…,”张氏由怔忪中拉回神来,奋力地维护从前高高在上的笑,“你想叫我给你让道?你做梦!小贱人,你以为你凭着从你娘身上传下来那点子不自量力,就妄想着取而代之?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儿是个什么身份,贱婢之女,也不过是个贱婢!”

  恶语劣词灌入小月耳中,也不过化为风轻云淡的一个笑,“我说了,不单单是为我,也是为了老爷。延王被囚,你张家满门待斩,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好端端的在这里?是老爷在其中费力斡旋,因为一旦你牵扯其中,就会把他,把整个宋家都牵连进去。老爷说过,今儿圣上虽不追究,却难保他日天子反复无定,你同张家是血亲,同延王关系太近,只要你活着,就是悬在宋府顶上的一把刀,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也是二少爷、你亲儿子以后仕途上的一个污点。”

  仿佛惊雷劈开了心窍,张氏骤然想起焰火璀璨、璇玑溢彩的那夜宋追惗口中那些痴言软语,或许是在替这段姻缘唱祝悼词,或者是瞧她“人之将死”,他便“其言也善”,又或者,是口蜜腹剑哄着她甘心赴死,正如从前哄得她那些机关密报一样。

  她甚至有些相信,是他故意纵这个小婢女而来,只为替他代口他不能亲自说的话儿,毕竟他惯常会的,就是这借刀杀人。

  这一刻,分明有什么将她的心寸土挖走,所剩浩瀚缥缈的空腔,却仍旧维持身份体面,横眉睨着小月,“这是你一腔情愿的说辞,我不信你。”

  小月轻拂垂髻,满是个无所谓的笑出声儿,“我晓得您也不愿意信我,但事实摆在眼前,您是官宦小姐,肯定比我更懂这朝堂之事牵一动百的道理。况且,张家满门呐,就因为您的愚蠢送出了性命,您怎么敢保证,不会又因您的愚蠢葬送了老爷、葬送整个宋府?”

  她朝上一瞥,案上的烛芯业已烧出长长一截,耷下着,亦如张氏耷拉着的肩与思绪。她心内崩不住的欢欣,正随着满室碎金的流光、在另一位老女人的枯萎中旋舞。

  尔后,她牵裙而起,错过宝榻时,再度关照一句,“太夫人,您可想想清楚吧,身上已经背了张家一门孽债,就不要再搭上宋家了,造孽太多,可是要下地狱的。”

  说罢,衣裙翻飞而去,留下清檀宝香,烛火万丈。

  张氏仍呆滞在原处,出奇地,没有哭。她的眼泪大概是在头三个月业已流尽,只将干涩的眼瞪向前方三尺虚空,虚空处,走来张家列位,将她每一片皮肉拧起来耻笑谩骂,最尾,走来早故的吏部尚书张老爷子,只是不住地轻叹,“我早说,不要你嫁给他,不要你嫁给他……。”

  可不?她似乎将身上最后一丝气力俱化为一笑,笑中叹来,由一开始,就犯了蠢。

  又一顶金轮,被阴翳所避,在漫长的天,散来闷而沉的半点庸光,罩着庭院雪苔、泪粉渐匀。

  下了朝,又在阁中耽误了半天,宋追惗才由阳关落幕十分回府,挥了小厮进得高门,一路杂曲萦廊,才进得书房,便闻听屏后翕响。

  他翻开一张冷金帖,喉间滚来玉箫嗓,“小月,出来,裙摆都露在外头了,还藏什么?”

  果不然,小月旋裙迎风,高堂阔梦地笑着转出来,蹭过半张椅,吊着他的玄色锦绣的臂膀,轿香软语,“叔叔,你怎么才回来,这才初几呀您就见天不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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