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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34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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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上望去,宋追惗沉靠向拓玄鹤的椅背上,两个指端轮回在案上缓敲,半晌,骤然落停,“既然是你的志向,我也不便再多说你什么。回头我安排一下,想必军里也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这也好,也叫你两个弟弟看看你上进的样子,激励他们也奋发图强。”

  夜兜头而下,宋知濯回去时,有小丫鬟替他引灯照路,步子在无边的夜踱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得稳若磐石。若想在这盛世助穆王立下不世之功,他得先靠近权利的风暴。而这风暴于他,莫如这脚下三尺幽明之光。

  光一掠,即到了年关时节,梅开二度,春在眼前。院里的山茶娇媚地开在院墙之下,蹭着一片光鲜的日头。

  而对过一面,槛窗上爬进的一片暖阳里,有明珠慵慵地蹭着。她托腮在窗台,后头蓝缎布鞋尖儿在裙里惬意晃荡着。桂枝上压着雪,偶有朔风掠下零星雪花,落在她发间,她垂首再晃荡下来。

  一切恬静得宛生白发,直到院门儿吱呀被推开,与她共白首之人跨步进来,远远地,手里晃着一串热辣辣的红,冲她嚷,“小尼姑,你瞧这是什么?”

  他罩着霜白的袍,与雪光一色,衬得手上那一串颜色几多艳丽。明珠弯眼一笑,捉裙一路辗转萦纡,直奔进梅花儿底下,纵身一跃,砸进他怀里,“是糖葫芦!”

  她穿了浅草绿的雨花锦氅衣,里头罩一袭嫩松黄的襦裙,打从门里蹁跹而出的那一刻,宋知濯只觉是一片刚抽芽的柳叶纷飞,令他怦然心动。

  他一壁将她圈住,握着糖葫芦的手远远抬开,生怕糖浆粘带了她的衣裙,“我好不好?”

  “好!”明珠笑得比墙角的山茶还明媚,仿佛展眉间就到了春分,“我正想吃这个呢,小时候,一到年关走街串巷卖这些玩意儿的小贩就多了起来,每回我都盼着我娘给我买。眼下满府里开始张灯结彩,红艳艳的颜色老让我想起这个。可巧了,你今儿竟给我买了回来。”

  横眉一望,南苑结红绸,西楼剪窗花,果然满目殷红。前几日,青莲便领着众丫鬟将这院儿除雪扫洗,里里外外一草一木都打理了一遍,后又贴了对联,换了红灯笼,一应添得与那骨里红梅作伴。

  而垂眼下,娇香淡梁胭脂雪,似乎是枝稍上的梅晕开了她的眉目,落一片在他的湖心,点点涟漪,心动得静怡。

  他将裹尽红霜的山楂递在她手上,看她馥馥一条软舌舔过蜜糖,“今儿同赵合营从天青楼出来,正欲登车,远远儿地就听见叫卖,我想起你爱吃,特意让明安驱车过去买了来。我一心挂着你,单得你一句好怎么成?你往这里亲我一口。”

  明珠握着竹签凝他一瞬,旋即压着眼角往他指端之下一双温唇上印过去。待轻轻一下退开,又像是不高兴了,满腹牢骚,“不过就是一串糖葫芦嘛,那些金银玉器的不知给我买了多少了,怎么如今又眼皮浅起来,还要来找我讨赏?”

  一片梅下,正落在她的乌蛮髻上,宋知濯一壁为她拈下,一壁哼作佯怪,“呵,糖葫芦不值钱,值钱的是我的心。小祖宗,你上外头探听探听,谁家大好男儿在外头谈事儿论政的还惦记着给家里的小娘子捎带这些个小玩意儿的?”

  她只雀慵蝶懒地翻了个眼儿,嘴里吞吐着山楂果,酸甜的滋味儿令她眯了眼,“上回二奶奶说他父亲的事儿,怎么没听闻他父亲放出来了的信儿?你别是忘了吧?”

  宋知濯展臂将她半兜半揽,霜白的衣袂踅入门扉,里头没日没夜地烘着炭盆,竟将一个大大的屋子熏如初春。初春光景之内,是他散漫的一个笑,“就算我忘了,还有老二惦记着呢,你操心这些做什么?估摸着再过两天吧,风头渐平了能放他回去阖家团年。”

  兜兜转转,鸳鸯宿侣进得屋内,槛窗下映着二人眷念的亲吻,一退一迎中,暗香袭帐,带出轻如落雪的叹息,宝光韶华,莫过于此。

  事隔两日,这位楚大人果然被脱罪放出来,亦脱了一层官袍,四品大员就此被罢免。楚含丹赶着回去慰问一阵、关怀一阵、哭一阵,心头只念宋知濯之功,对着宋知书还是半点好脸色不给。

  情状无奈,宋知书亦不是那等腆着脸邀功之人,只对着来道谢的夜合闲歪在榻上,提眉讥诮,“也不必来谢我,我不过是人微言轻,还是大哥说话儿管用,你们只管提了礼去谢他。”

  观其眉中,无不是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消,梦魂惯得无拘束,又踏杨花过谢桥①。夜合直道他梦也消沉,醒也无聊,周遭围着寂寞无边与憾心点点。

  她只得陪着笑,往侧边一劝,“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我家老爷的事儿实在是多亏了少爷,虽听闻大少爷亦去求了,可论理,您在这府里,可比大少爷体面得多,若论情,您是小姐的夫君,我们老爷是您的岳丈,大少爷不过是亲戚情分,不是您卖的力还是谁?小姐她心里明白着呢,只是面上挂不住,不欲与您来谢,这才遣我过来的。”

  宝榻之上,宋知书折膝支着,手就覆在膝上倦怠地打着拍子,斜长的眼将她一望,又寐上,“夜合,你不必同我在这里白费力,你们小姐是个什么心思大概我比你瞧得还真些。她向着谁,自然就只记谁的好,我纵然上南山折个仙灵芝给她,她也只当那灵芝是我大哥种出来的,得,这功,我不同我大哥抢。”

  夜合只是个哑巴吃黄连,喘气儿都是一并的苦,见这一位劝不动,只好踅转那边,再劝那一位去。

  鸦青天色昏沉沉地笼着这方锦榻,长垫上十线交织一副鸟逗芙蓉的嫣然画卷。楚含丹萦腰撑在榻上,拈一把细长银剪在修指甲,鬓头惺忪,神思软迭。

  听闻夜合绵绵的脚步,头上独嵌红宝石宝钿闪过来,斜过一眼,“他也不领你的情不是?我就说,不必费这些事儿,你偏不听,原就不是他使的力,你却偏要去谢他,瞧,这不就给你刺儿回来了?”

  “小姐、我的小姐!”夜合捉裙对坐,紧逼着她抬起眉,“你但凡让姑爷几分,何至于日子过得今天这样?譬如眼下,你亲自去谢他两句,他也软和两句,不就好了?”

  “我做什么谢他?”剪完指甲,她又换上一篾粗砂面儿的铜扉,横一下竖一下磨着毛边儿,“我晓得他大概去老爷面前白说了几句闲话儿,就这两句闲话儿,既不费他什么,亦是他的本分,况且还不晓得是不是他的功呢。”

  夜合撑在对面,恨不得将一副心肺都呈到她眼前,“怎么不是他的功?小姐只当是大少爷的功?你怎么就是个认不清形势呢,人家两口子好得跟什么似的,即便大少爷去说和,能有多上心?况且大奶奶心里就不吃味儿、就不拦着?”

  大概是宋知濯应下这门事儿,又撩动了她心里那根弦,只当他多少有点儿余情难了旧情难舍,两日又作出那副小春情浓、桃花含笑的模样,一并连夜合的直讽也听不进去,“知濯不是那样的人,既然应承了我,必定是会尽心竭力,我晓得他。”

  对首间,夜合再无言相劝,只把个睫毛扶摇直上,露出个大大的眼白。

  两厢静默之时,忽闻得隔墙之外,传来隐约莺歌燕语。

  楚含丹嫣红的脸僵一瞬、手间滞一瞬,接着还是各复原状,“听这声儿,像是慧芳的,怎么,二少爷心性儿又转回来了,不再往外头那些‘□□野鸡’了?”

  讥诮里杂糅着什么,或是难堪或是怨懑,也说不出个究竟来。夜合只将一个身躯振一振,自斜襟内掏出帕子,替她抹着指甲上的残灰,“外头那些不过是玩意儿,姑爷哪会放在心上呢?要我说,是小姐总伤姑爷的心,常言道,女人堆里就是温柔乡,你伤了他的心,他自然要扎进那温柔乡里寻点子安慰,这还是你的不是。”

  “你这丫头,”楚含丹抬眉直瞪她一眼,横扫出千万的不满,“怎么总帮着他说话儿?”

  “我是为小姐好,闹得这样,大家不好过,何必呢?”

  接过她嗔怪的一眼,楚含丹只如一弯秋月静默下去。大家不好过,正是了,可只有在这种“大家不好过”的处境下,她的心里才能舒坦一点儿。身陷重门,苦也苦得太寂寞,如是,便想着寻个人陪她。

  乱红千秋,不过皆如是。

  北楼飞花,飞来一片淡雅的玉兰,罩一件藕粉软绸灰鼠褂、牙白撒花百迭裙、清绸鞋面儿踩在雪里,发出规律的“咯吱、咯吱”的别扭声响。

  才一进院儿,即引得长亭里的明珠由一堆扎花儿锦盒中回望,她挥着玉枝,朝人招来,“小月姐姐,你来得正巧了,快上来看!”待她似一尾白金鱼一般游弋至跟前儿,她摆了一片银貂小长袖,“你瞧,这些是我让人在外头采买回来的一些珠环钗佩,院内的姑娘们伺候我与少爷这一年,也是辛苦,多少是我与少爷的心意,姐姐先挑了来再让她们挑去。”

  小月随意一笑,迤迤然往石凳上落座,“大奶奶太客气了,我们不过是丫鬟,都是分内的差事儿,一年到头不算尽心不说,哪里还敢讨爷奶奶的赏呢?”

  笑说间,耳上两点冰润,原是两颗挂耳小珍珠。明珠瞧她越发的光荣起来,近日里更是穿锦带绿,往人堆里一站,任谁都要说她是个千金万金的小姐。

  可常道是人有失足马有失啼,凭她再光鲜的人,若是滔天的私欲,也就容易掉入猎人的陷阱。明珠正欲开口,却躲不过从远门里踅出来的一抹深晦笑意,“小月,你才是客气……。”

  声音渐行渐近,走近来宋知濯攒枝成树的堂阔身形,“小月,自我病好以来,这院儿里的人都精神妥帖起来,一则是因青莲,二则你是个大丫鬟,想必也训诫了她们,自然当得这些礼。”

  言罢,他撩衣坐下,朝明珠投一抹深眼,明珠便笑着走开,留他独对小月别有深意地笑来,“三则,我见你形容举止皆是不凡,颇有些‘官爵贵妇’的仪态,又偶然听得……你似乎与我父亲有些瓜葛,倒不晓得是不是真?”

  “哦?”日光只在长亭之外,小月细碎的一个笑,亦如同长亭以内,深藻高梁,“不知大少爷是听谁说的?既然大少爷晓得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我娘与老爷从前是故交,我自小无父无母,老爷见我可怜,便买了老妈子将我养大,后又将我接入这府中来。老爷情深义重,这没什么隐晦的吧?”

  宋知濯理袖整衣,深明一笑,“这是自然了,我父亲照拂故人之子女,怎么也算是功德一件。只是……,你是个颇有计量的姑娘,我也就明说了,你有品有貌,做我院儿里一个小丫鬟,真是太失身份了,以你的聪明才智来说,别说是个丫鬟,就是我们家的‘夫人’也是当得的。”

  骤然,小月眼中绽出星焰,贪欲燃在其中,面上仍旧淡然,“少爷说这话儿是什么意思?我怎的听不大明白?”

  “呵,”宋知濯垂额轻笑,转瞬就似要起身,“听不明白就算了,我原以为你聪慧过人,没成想连我这两句话而都听不懂,倒是别白费我一番心思了。”

  “少爷!”小月急着跟起身,将他一抹背影叫停,“少爷有话儿不妨直说,小月洗耳恭听。”

  他果然住了脚,旋回身来,将她浑身鹰一样地梭巡一遍,“我就说你是个有胆识的,不过,却不大识人心。”在她追光之下,他翩然落座,指尖搭在案侧,似乎稳住了一番风雪,“我说你不识人心,然也不是。你识的,想必对我父亲,你也颇有一番了解。不论你多情深义重,他自巍然不动,他的心是太湖石,冷、硬、满是奇异的棱角。所以不论你怎么讨好他,合他的意,其实你心里还是没底,既然老悬着心,不如就将那悬心刺儿拔去。”

  亭外璀璨的日光中,有风雪骤起,倾得梅树颔腰,山茶偏首。小月不过也是墙下的一株矮草,哪里有阳光,自然是偏向哪里。

  ————————

  ①宋 晏几道《鹧鸪天·小令尊前见玉箫》

  62. 过年 团圆之夜,众生惨相

  鵷翠催残, 长鸣至年节这一天,整个府邸热辣辣的红大概也只为奔赴今朝。

  一大早,先是宋追惗下令解了张氏的圈禁, 伙同她在屋内由丫鬟们侍奉穿戴。

  一应金玉珠饰盛放在妆奁内, 将盖儿一揭开, 闪出璀璨之光。小丫鬟捡一个镀金嵌红宝石大拉翅凤冠比在张氏宝月髻上,一对眼儿来回在镜与人之间穿梭。

  佩了凤冠, 又攒金钗,两支椭圆红珊瑚对攒鬓头,下有暗绿葡萄连枝撒花长褙、对蝶穿花芙蓉裙, 粉珍珠攒白缎鞋, 宝翠佩环下, 衬得张氏雍容妍贵。

  穿戴好,淡额浓脂的一个小圆脸掬到宋追惗跟前儿,眉攒千愁、秋瞳剪水,“你瞧我,是不是老了许多?”

  几个丫鬟避走下去, 满室流金中余下二人对望。宋追惗早已穿戴好, 在榻上定坐着饮茶,才润了嗓子, 又是林沐晚风之声, “大清早的就起来说这种糊涂话儿?”

  一行说, 一行将人拉往膝上, 对目笑来, “哪里老了?我怎么没瞧出来?我看着,就如当初头一回见时一样。你从前可从不问这种话儿,近日张口就悲春痛秋的。今儿大好的日子, 可别再愁了,笑一笑,否则这一年就要愁过去了。”

  “你别来哄我,”张氏扭转楚腰,不再敢瞧他眼中的自己。耷下肩,声音莫如那风剪芙蓉,“一年一年,书儿都娶了媳妇了,再过些日子,他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我就做人奶奶了。我倒是不想老,可光阴逝水,人哪有不老的呢?改明儿我死了,你再娶个年轻的,同你站在一处,郎才女貌,那才叫般配呢。”

  如梭如水的流年仿佛在她眼底淌过,似乎一瞬,她就白发空齿地老去,而背后之人,还是那样年轻,与她早已错落在崔嵬两侧。然则或许从来就不在一路,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

  这一岸,宋追惗由身后将她一臂环住,捉了她的手,“我比你还大几岁呢,要死也是我先死。怎么这些时日老说些丧气话儿,这可不像你,大概是还为你张家伤怀呢?”

  回应他的,唯有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少顷沉默后,张氏从他膝上起身,荡开芙蓉裙先行一步,声音滞后,“走吧,一会儿孩子们要到厅上行礼,我们先去。”

  先去的人抛了流光,穿行在石磴群梅之间,坚毅的裙边摆出再难回转的决心。而另一面,长亭向阳,春色无边。

  一大早,青莲已经带了众丫鬟赶来行礼,进院儿一瞧,门窗仍是紧闭,只有白的雪金的光笼着四方屋厦。想人还未起,她便压下众人寂静地在院外候着,俱无生息。

  屋内,恍见明珠揭被而起,迷蒙两个眼在账内横扫一圈儿,垂眉一瞧,身边儿这人像是醒了多时,清明的眼好笑地将她望住。她呆滞一瞬,忽而瞪圆了眼,“什么时辰了?你怎么不叫我?”

  宋知濯枕靠着臂,笑目下移,停在她衣襟凌乱的胸前,“辰时了吧。”

  “该死该死,”她慌忙爬过他,将两侧重帷挂到钩上,风急火燎地下了地,一壁找衣裳一壁噞喁抱怨,“你早醒了怎么不叫我?大过年的,我就睡昏了头!一会儿要过那边去给你老爷夫人行礼,你爹纵然不说我,少不得又要遭太夫人埋怨,她一贯瞧不上我你又不是不晓得。”

  形容间,竟如哪里蒙头撞进来的一只黄莺,林下无路,只顾乱闯。宋知濯叠枕靠起来,眼眸随她四下游走,“急什么?老二一房估摸着也没起呢。你别瞎忙,开门叫丫鬟们进来,要找什么让她们来找。”

  正给明珠指了明路,她旋裙带风地到外间开门,也不顾众人,先拉了青莲,“姐姐,我今儿要穿戴什么,你快帮我翻一翻!”

  青莲带着绮帐往柜里翻来件流云飞花浣花锦长褙、茜素红素面袄裙将她罩住,揿了她往妆案前坐下,一个挽髻,一个挑簪捡璎好一顿忙活,才收拾得个妥帖。

  镜中一张粉桃夹樱的鹅蛋脸缓缓荡开,左顾右盼地将自己瞧来,“姐姐,亏得你来了,不然我都赶不急到那边儿行礼了,你们少爷心眼儿坏得很,自个儿醒了不叫我,分明是要眼瞧着我挨骂他才舒坦!”

  一面说,一面朝后回望,那厢宋知濯正展臂由丫鬟穿戴一件霜白蝠团直袍,闻言乐开,“迟不了你放心。况且我叫你了,你只翻个身儿,却不见醒。”

  “你怎么叫的?”

  丫鬟已替他将腰带扣上一个翠玉麒麟犀比,系上一快龙纹兽首玉玦、两枚绣竹绣云纹的彩缎香袋、一个金线菊荷包。他在琳佩满目中回首,将声音抑起,颇有些渺祟地说:“我说‘明珠…明珠…,快快醒来,要开饭了……’,我叫了好几声儿,你翻个身又睡着了,难道要怪我?”

  气得明珠颊腮结了核桃,胀得脸通红,随手从妆奁内捡一枚樱花小钿朝他掷过去,“哪有你这么小声叫人起床的?”

  “我这不是怕吵醒你吗?”他豁开皓白一排牙,恼人地笑着,“嗳,一会儿家宴上,有戏有酒,一大桌子鱼肉,你又吃不得,我看你先啃两块糕点垫一垫,省得饿得你头晕眼花的。”

  风声谈笑间,二人俱穿戴个整齐,宋知濯一袭霜白冷袍、翠冠束顶,眉目含笑中良静得如同一块在地底下埋了千年、万念的润玉。明珠的绣鞋掩在裙下,朝着他伸出的手走去,一步一韵,蕴着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期待,犹似走向一生的归宿。

  将手交在他手上的一瞬,尘埃落定,雪光与日光照着宝榻,他们便在宝榻上,笑着接受丫鬟们的叩首贺祝。

  待到了那边厅上时,早有众仆候着,最首的两张椅上端坐着宋追惗夫妇二人,下侧坐着宋知书夫妇,再下处,是宋知远恰见花开的眼。

  不论宋知濯一路上如何安慰,明珠一看众人,仍是觉得来迟了。她忐忑地随宋知濯下跪拜伏,鬓上翠玉步摇的珍珠流苏坠在地上,一齐贺来,“给父亲母亲百年,愿父亲母亲长寿安康。”

  抬首而起,即见宋追惗端正祥和的笑,“嗯,眼看又大了一岁,濯儿身子也好了,你们夫妻二人来年也当同心同德,携手共进。”

  将眼挪至边上的张氏时,明珠心内蓦然一跳,咚、咚,敲着哀鼓。隔了三月再见,只见她眼中星火俱灭、目无一物,又不大似从前目中无人的那种空寂,仿佛满室金髹雕梁都不在她眼中,眼内只有深深的、无边的空洞,连那金凤冠仿佛也将她压得苟延残喘,疲惫不堪。

  她大概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责怪刁难,只将暗绿的袖口一抬,“起来吧。”

  接下来就是管事、婆子、丫鬟、小厮跪拜唱祝,檀柱侧立两名善童,一一发散给众人托盘里的红封。祭过天地、宗祠,便开了席。

  席面上的肴珍如中元、中秋一般,俱是明珠没见过更没尝过的。她掩在小立领中的喉咙滚动几下,目不斜视地盯着珐琅大瓷碗中玉立婷婷的白菜心。

  住眼中,忽见碗内舀来一盏金丝燕窝煨干贝,循箸而上,是宋知濯挂高的眉,“燕窝总不算荤吧?”

  顷刻得已明珠一簇美人樱似的笑脸,姹紫嫣红。这笑不只他一人见得,满室皆瞧在眼内,似乎各盘盛个汤,各有各辛酸。

  唯有张氏的眼久住在明珠身上,仿佛圆桌对岸是另一个遥远的自己,纯真得似一捧清水,潺潺地萦纡在一个心爱的男人身边。片刻后,她才垂首,依旧捉了银筷子夹面前一道片好的鱼肉,一片一片,割尽了她的血肉。

  饭毕即是戏酒,厅外场院一端是戏台,褚宫调悠扬的音调在上面响起,伴着鼓、板、笛各色乐器演出一段跌宕的杂剧。台上纷杂笑语,台下却哀绪游移。

  只有明珠,认真的笑完,扯一把宋知濯的衣袖,与他低语,“我小时候在扬州,有一回一个员外家结亲,也请了戏酒,在大街口搭的台子,连演了三天,我天天都去看,不过唱得没你家这里好就是了。”

  挨近她,蹭着她身上一股明晃晃的暖香,宋知濯顿感四下皆空,心驰神怡。这是他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只因她莞尔一笑,他亦开始在无尽的时间里像别人一样盼望下一年、再下一年。

  他笑,在面前小小方案下握住她的手,“什么‘你家我家的’,你既然已嫁给我,这里就是你家。你若是喜欢听戏,下回只管叫人在外头传来就是了,因府里众人不大爱听,不过是节下做做热闹,故而府里没有豢养戏子。”

  明珠抬眉,眼中盛出灿烂星河,却有浅浅的羞涩,“也不是很喜欢,就是看个热闹罢了。”

  侧面小案是楚含丹夫妇,恰时这位绞手帕的兰指拈了玉樽,掠过明珠,够身朝宋知濯一笑,“知濯,我敬你夫妇二人一杯。”

  两方颔首,俱杯饮尽,樽与盏间似乎隔着一点客套与疏远。

  酒是现起的桃花酿,甘甜香溢,却仍旧辣得明珠直呼嘶舌头,又得另一边宋知远奉茶上来,“大嫂,你喝不惯酒,就饮茶吧。我敬大哥大搜一杯,祝大哥平步青云、大嫂,芳华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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