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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26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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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未到,音先到,“荃妈妈求错人了,我们奶奶哪里做得了这个主?”小月撩帘进来,先朝众人一笑,尔后将冷眼直逼荃妈妈,“妈妈糊涂了,哪有行凶的求到受害的这里?况且被害的是少爷,他还未醒,奶奶怎么能替他做主呢?”

  她倒拂软鬓,朝明珠似笑非笑睇一眼,“奶奶,你是菩萨心肠,可别心痴意软搁不住别个一番眼泪婆娑,况且,这是老爷下的令,你去求,岂不是说老爷判得不公?这不是打自个儿的脸吗?”

  明珠低眉思忖之际,青莲将她的碗推过,夹了一筷子炒胡瓜在里头,“吃饭,”将眼一转,在小月与荃妈妈之间横定片刻,最终落在荃妈妈皱得心气难平的脸上,“荃妈妈,小月说的这话儿有理,我们奶奶在府里是没头没脸的人,在老爷面前更是说不上话儿,何故要来为难我们?您老还是去求求别个吧。”

  推脱下,荃妈妈只好与小月错目而去,还未踏出院门,小月却跟了上来,将她喊住,“荃妈妈,听说您女儿要配的那人是个混账行子,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不知您老还满不满意?”

  说话儿间,她捉裙入亭,软软坐在亭心小凳上,引得荃妈妈怒气冲冲直追过去,“我晓得是你使的坏,你个小贱种,敢情是替你那不知高低的娘报仇来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我鸾凤纵然嫁给余家那小子,也得我照拂着,我看他们敢拿她怎么样!”

  “哦?”小月冷蜇蜇斜目而视,唇边两条笑纹不过是杀人弯刀,“我就瞧瞧荃妈妈是怎么样的神通广大,也冷眼瞧着你的女儿在火坑中能熬过几时?我倒是听说,余家那小子比我那个爹还好打女人,前头已经折腾死一个了,正因有这名声,我才特意告诉老爷就指给你女儿,不晓得她是比我娘命长还是命短呢?”

  至此,荃妈妈愤如泉涌,将一个入土半截的身子颤得淅淅索索,髻上两个并头钗险些给晃下来,“当初没叫你那混账爹掐死你,还叫你入了这府里,倒是我的疏忽了!我告诉你,你别得意过了头,等太夫人熬过这两三月,看她还容不容得下你!”

  屋外自是阳光普照,屋内却是凉意如丝,明珠青莲二人一壁细嚼慢咽一壁听来,将二人话里的前仇恩怨揣测出个七七八八。

  对目一笑间,又听得外头小月一抹细颤笑意,那声音些微颠簸中,道出淋漓尽致的畅快,“我今儿与你直言说来,就不怕你去告诉她,但我瞧她现下已是泥菩萨过河,哪里还有功夫顾及你我?你早就去求过她了吧?她不是也没法子吗?”

  对峙当中,气焰高涨的一位望着另一位催颓而去,余下满地金灿灿的前恨光阴。小月在这光阴里头绕转至桂树底下,正对窗里吃饭的二位泄出趾高气扬的笑意,“大奶奶,我不来,你是不是果真就要心软替她去求这个情面?”

  明珠不紧不慢,轻搁了碗,携一张嫩粉丝帕抹了嘴,豁牙眯眼一笑,“小月姐姐,瞧你这话儿说得,我又不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况且我也求不着啊,你将一细一事儿都铺好了,我百忙个什么劲儿呢?”

  背光就阴中,小月直勾勾盯进来,“你聪明伶俐,却心太痴,我劝你在这里改一改这个性子,免得将来吃了亏去。”

  说罢她便旋裙而去,留明珠连连咋舌,“这太夫人总还在呢,她就已经嚣张至此了,还真是荃妈妈说的□□,太得意过头了……。”

  “你管她恁多?快管管我,咳咳咳……”

  三寸之后,蓦然响起一阵摧枯拉腐的咳嗽,将一切阴沉的枯枝败叶似乎都折损而去。

  那声音莫不是宫阙笙乐,明珠如闻天籁,喜得抛桌子弃碗,荡开橘黄素面百迭裙,如一缕狂风卷席过去,入床、入帐,最终入他怀里,“你醒啦?我的老天爷,你终于醒了!我都守你三天了!”

  还不及压迫下嗓子里的干涩瘙痒,宋知濯就将她一寸一寸细看来——松髻上簪两朵细碎暗紫的银莲花儿,浅草色的对襟褂儿压橘黄连枝宽延边,扎进一条珍珠白的短旋裙,再下头,还是橘黄的百迭裙如芙蓉出水,在膝下绽放至脚面。

  好一个婀娜身姿!宋知濯觉得嗓子越发干痒难捺,忙朝青莲打一个手势,“快去倒盏水我喝,嗓子里头燥得很。”

  听那声音如飞沙走石,明珠思及他难受,也不引他说话了,只叠腿盘在床上,当他是边关的将士归家,也将他一寸寸细看来。瞧那脸上,未有刀伤,望那眉眼,不染风尘,竟连头发丝儿都没少一根,她蓦然将眼弯成两颗菱角,笑了。

  这笑里似乎未见流霜飞雪,只有琼海盛着明月,宋知濯放下心来,替她别过耳鬓上一缕碎发,“这两天你受苦了吧?既要周旋那些烦心事儿,还得照看我。”

  恰时青莲捧水入帐,朝明珠嗔一眼,“那些烦心事儿倒是烦不了她的心,这小妮子周全着呢。只是每日间就在这窗前守着您,碎碎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这里坐着说什么,又说一个人吃饭没味儿,非得拉着我在这里陪她,嘿,胃口倒好,一顿没少吃。”

  说得明珠低眉垂笑,不好意思了,腰肢萦纡、柔荑轻挥,“哎呀姐姐,跟着操劳了这几日,你去歇着吧,我在这里就成,快去歇着吧,啊。”

  “哟,这就要赶我了?”青莲接过盏,捉裙而去,留一个迤迤然的背影,一壁荡一壁嘲逗,“嗳,你瞧人家,没人陪时就非耽误我在这里,人一醒,就将我这姐姐抛诸脑后了,我可到哪里说理去?”

  那尾音翩翩入室,卷起明珠桃露一般的红脸,直朝宋知濯软一眼避一眼的望。

  跌宕眼波中,总有话儿萦在里头,欲说还羞。

  欲说还羞的还有缕缕桂香、卷帘入帐。小小静默中,宋知濯倏尔倾身而往,衔住她两片殷红软唇,就那匆匆一下,他退开,挤眉弄眼,“你将人支开,是不是就等这个呢?”

  恍惚有什么在明珠心头轰然炸开,炸得她两腮滚烫绯红,她由软锦床单上跪立起来,一手俏生生叉了腰,一手伸出指尖直指过来,腕上的金色忍冬藤晃一下他的眼,“你、你、你胡说!我才没有,我不过是想把这两天的事儿跟你细说一遍,谁跟你似的,满肚子的花花肠子!”

  对过这厮将双眉一提,眼珠子斜向顶上所挂的银香球,“哎呀呀,是我想错了,我昏迷时,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好像把一缕魂儿都游了出去,一路上鸟语花香,正是乐不思蜀呢,偏偏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叨咕‘宋知濯…宋知濯…,你怎么还不醒来?’,我还当是你叫我,一时我也顾不得看什么美景了,忙把魂儿折回来,谁知一醒,啧啧,你竟不是想我……。”

  “我……,”明珠萎靡下去,方才的嚣张气焰也不见踪迹,只是嘴还硬,滴溜溜转着两眼死不认账,“是我叫你,我不放心嘛,到底是有毒之物叫你吃了进去,纵然不多,还不晓得要出什么事儿呢。”

  还未讲完,挑眼就见他缩了下去,眼皮也死死阖上了,“既然不是想我,那我也不着急醒了,我再晕会子,待我把那一路风景瞧个痛快再说。”

  被也拉了,臂也塌了,和方才未醒之时果然没个两样,只把明珠看得又急又气,扑将过去晃他,“嗳、嗳,你起来,我同你说正事儿呢。”这人不动,她又铆足劲儿将他颠来颠去,“嗳!你再装,再装我就烧壶水浇你了啊。”

  她天生大力,宋知濯的魂儿险些真被他颠了出去,蓦然想起从前落水之时,被她连拖带背的拽回来的情状,噗嗤一声乐出来,“我的女菩萨,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

  “你起不起来?”

  “不起。”

  “你不起来我真烧了滚水浇你了啊。”

  “好啊,你要谋杀亲夫?”宋知濯掀开眼皮,将她鬓上的银莲花儿望住,山水风光俱在唇角,“你晓不晓得谋杀亲夫什么罪名?”那厢咬了唇,抡了软拳就要砸下来,他忙拉了被子躲,“嗳嗳,我错了,要我起来也成,你先亲我一下。”

  他将被子又掀开,眼里印着波光粼粼,似就等这儿月儿投水,罢了,还将一对唇薄唇微撅一下,“就朝这里亲,我方才亲了你,照理说,你是该还我这礼的。”

  此间绸缪凤枕鸳被,深深处,琼枝玉树相依,困极欢余,芙蓉帐暖,别是恼人情味②,纵然他分明颠倒是非,明珠也无可驳,垂下枝头娇媚花苞,果然往他唇上亲印一下子。

  这眼对着眼的亲吻使她惊如雀鸟,轻触一瞬,便直起身别过眼,好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成了吧?”

  成了,宋知濯的魂魄仿佛是在这一刻才真正得以归体,他叠枕而起,直盯着她侧面的山河,“你害羞了?这话儿怎么说的,我本来想先羞一个,倒叫你抢了去。”

  这下果然切实落得记重锤,疼得他捂着胸口直嚷,“痛痛痛,我错了,好大奶奶,不闹了,你要说什么正事儿来着?”

  明珠转了腰,正儿八经地将自他昏过去后的事儿一五一十的都说来,某些人就此跌落的一生、攀上枝头的一生,都纡在她短短的三言两语,莫如一个王朝的覆灭,最终记上史册的,不过是短短几行字。

  而乱世之中,就意味着英雄辈出,宋知濯沉沉笑起来,展开的眉宇昭露着运筹帷幄,他已搅得浑水一潭,是时候该踏出这温房暖帐了,“小尼姑,以后你就不必这么压着嗓子说话儿了。”

  “你想‘病好了’?”明珠将柳眉轻提,疑惑地将他望住,“太夫人纵然被困,可你二弟还在呢,你就不怕他又使什么阴招子?”

  这位只作气定神闲,手腕折到脑后悠闲靠着,“想必他现在才没工夫管我呢。太夫人被囚,意味着延王必定失势,他会忙着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你尽管放心,说到底,我们是一家子,比起朝堂纷争,兄弟阋墙不过是小打小闹。”

  明珠撑身凑近半寸,好奇追问,“延王失势已是定局,那他又何苦再去做什么徒劳之举?难道他不晓得?”

  此时有光照直追她而来。宋知濯盯着她脸上轻浮的绒毛,哑声一笑,“他晓得,不过他与延王有亲,除了投他这一脉也没别的选。此刻尽力周旋,不过是奋身一搏,别看他只将太夫人弃之不顾,其实是为了保全她,避开些,若延王输了,也牵扯不到他们母子头上去。”

  这番话听得明珠云里雾里,仍旧慵坐回去,神思之时,猝然咳了两声儿,将整个身子颠颤一阵。

  咳过后,不过是脸涨得有些红,她自个儿觉得没什么,倒把宋知濯惊得煞有其事,“我病这两日,你可是又不好生穿衣裳,又整日趴到窗户那里吹风来着?”言着,他一壁抬了手背往她额上印过去,“你瞧,发烫了不是?这下倒好,我还没好利索呢,你就又病了。”

  她撅起嘴,将他手拂下,“这两日天气大,莫说我,你躺着也是一阵阵的出汗,我不爱穿那些厚衣衫嘛,裹得人怪笨重的。”

  一对眼皮儿翻出浪花点点,打在宋知濯这片枯燥的滩头,一时失控,他拉扯一把她的软臂,够身而上,直往她两片春雨山头的映山红叼去。

  好一阵,天地乱旋中,宋知濯停下来,鼻尖架着鼻尖,与她倾吐一句,“你不知道,我睡着都在想你。”

  明珠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自个儿在朝思暮想中,好像熬过了好几个秋冬。

  尔后,他们又将唇贴在一起。艳照衰荷、杜字声声,啼两个惊心动魄的神魂,他们在唇舍之间交换彼此的点点病意与浅浅相思。

  烈烈秋阳下头,照着两个好似苦尽甘来的人,而他们的甘来也意味着别个的苦到。

  不知苦的延王府门口依旧是车马来往纷纷,宛若盛世清明。宋知书从马车跳下,头一遭认真将这门口的两座庄严石狮、巍峨门头都细瞧了一遍,恐怕不多时,这里就将永固寒冬。

  他撩袍子进去,依旧是上回那个老太监迎出来,“表少爷来得正巧,王爷正犯愁呢。”

  萦纡回廊、绕转直上,甫进书房,果然见延王正在案上捋须叹气,一见他忙招手,“好侄儿,你来,我正为一个事儿犯难呢。”宋知书才上,他便递上一个张熨金贴,“这是宫里贵妃生辰宴的帖子,还有两个月,我一时想不起送什么寿礼,除了老二,我身边就只你还懂得些女人的喜好。”

  宋知书阖上贴子,绕到下坐,神色凝重,“舅舅,这帖子可给景王也下了?”

  “下了,”延王将一拳重重砸到案面,萧瑟一笑,“老二要出来了……,久不见他,恍若隔世啊。”

  “舅舅,您可曾想过,您上回参了景王,实则是中了他的下怀?”宋知书迎难而上,将一双晦涩不明的眼将这位年仅半百还踌躇不得志之人望住,做郑重提醒,“他正好退步抽身,让您松懈片刻,他好暗中搜寻您结党的罪证,现如今他出来,恐怕是事已成。侄儿晓得,我不过一介布衣,还未入仕入朝,舅舅难免不会把我的话儿放在心上,可侄儿多疑,故而望舅舅三思。”

  延王踅眼直下,蓦然一笑,心中做了估量,“你虽未入仕,但打小就聪明,所以我也愿意跟你说这些,有时也叫你拿个主意。你那日回去之后,我就将前后都认真想过了,就算他手上有证据,只怕也很难传到老爷子手上。”

  张狂的笑过,他落到座上,孤注一掷后的沉着冷静,“前些时,我已经派人将他府上围了个密不透风,叫他一个苍蝇也飞不出来,还有他手上的朝臣,我都叫人挟了他们的妻儿老小,量他们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只要熬到两个月后的寿宴上,我功成,老二手里的证据不过都是些废文,连他的命也捏在我手里。”

  言着,他垂眉低笑一瞬,颇有落寞,“好侄儿,我苦思冥想很多年,为何自大哥去后,父亲一直踌躇不定,不论朝臣怎么上谏言表,父亲只是找着由头打发,就是不立太子?你上回说‘对镜自照’,我便留了心,每日只在剑影里找自个儿,就前几日,我在里头照见了老爷子,我想明白了,坐到权利至高之上,他舍不得了,他舍不得将它再交到任何人手里,故而他犹豫、他难以断决,他觉得我们这些儿子都不如他。……等他老人家是等不来的,所以还不如我自个儿去拿!”

  从他沉着中透着点点势在必行的得意与狠厉看来,他已是谋定要在寿宴之日发兵逼宫了。宋知书心里猛然一跳,万事周到中,延王算漏了一个人——宋追惗这颗暗棋。

  他原该直言相告的,为了张氏一族的前程,为了一直以来的筹谋打算,为了出人头地、压下大哥一头,还有千万种理由都支持他告诉延王拔掉宋追惗这颗暗钉……

  可就在这千万个念头压下来的一瞬,他犹豫了,在权利纷争与父子伦常间左右摇摆,每一头似乎都是摇摇欲坠触不可及之远,想不出答案,他便将问题抛给延王,企图求寻得一个答案,“舅舅,侄儿有一事想不明,父子之间,真到如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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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宋 晏几道《少年游·离多最是》

  ②宋 柳永《尉迟杯·双调》

  52. 采买 小小的人儿得了志

  棂心槛窗破进几束璀璨的光, 直斜在延王脸上,宋知书将他脸上的贪嗔痴欲瞧得个一清二楚。只是垂眸间,还是可见他脸上零星点点落魄, 如烟渺渺, 稍纵即逝, “你还小,只听说过父慈子孝的偈语, 何曾晓得父子之间除了传承、还有相争。人心难测,只要隔了层皮,就没有什么同心同德。”

  冷冷坠下的每一个字, 似乎都坠在宋知书的骨头缝里, 沉痛犹如剜心。

  走到今天、仕途成败之际, 他倏然明白为什么宋追惗能永远行在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前头,不是因为他比他们多活了几十年、怀揣多少壮志或者饱读多少诗书,不过是因为他没有爱作束缚、情作牵绊。

  但他却有。

  于是乎,他将延王的疏忽之处决口不提,撩着袍子起身, 珍而重地躬身行礼, “侄儿先在此祝舅舅马到功成!再贺舅舅如愿做这盛世明君!”

  就此一去,再不回首, 于他原本可以光明远大的前程做了告别, 走向茫茫暗淡门宅之内, 暗淡之处却有一颗绚烂星辰, 他想着楚含丹、想着母亲, 便甘愿用自个儿的未来成全宋追惗。

  落寞的笑里揣着质朴的想象——从此以后,再面对宋追惗时,他可以问心无愧、坦然以对他的淡漠与疏远, 只因一个子的孝已远远超越了父的慈。

  归途以上,天际滚滚,艳阳不知何时被浓云遮蔽,朔风乍紧,席卷着街角旮旯里的梧桐、秋枫,袭着车马行人,猛然又有轰然两声儿,电光火石间,随这冷秋最后一场暴雨——冬至。

  纵然暴雨骤来,也挡不住慧芳的前路,她比任何时候更加坚定决然地踩在石板路上,垮着的食盒仿若靠臂的弯刀,只为去绞杀她可期前程上的对手。

  甫进屋,烟兰就似贪得无厌不知饱饿的鱼,滚着圆圆的肚子拥上来,“慧芳姐姐,今儿吃什么呀?”

  分明还单薄的四肢擎住一个硕大的肚皮,好似一个怪物趴在她腹中啃噬血肉,慧芳笑了,倒是不急,先将食盒搁在案上,抬着桃红软缎灰鼠袖口搭在她肚子上,“好像又大了些嘛,你这人,吃的这些好饭好食都落到孩子身上去了,自个儿倒还是个孱弱身子,我呀,真羡慕你,不用饿一顿饥一顿的刻意轻减着身子。”

  外头雷雨不停,打得窗扉啪啪乱响,烟兰将盯着食盒的眼睛抽回来,羞答答低眉自视,捧着肚子,好像捧着一个冬瓜炖雪蛤,“我打小就这样,吃再多也不长肉,倒是这孩子,一天比一天还大,我听说有人肚子太大生不出来的,明儿趁着少爷在家,我也要请个大夫来瞧瞧了,叫他也放心些。”

  说到此,她及时抬眉,心虚地将话头辩开,“慧芳姐姐,你别恼啊,少爷不过是看中孩子,倒不是看中我,我自然没法儿跟你比的,你跟了少爷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比我们强上许多,连月例银子也是比着姨娘的分例来,我不过就是占个虚名儿罢了。”

  一道闪电忽闪而下,划破慧芳眼中的蒙着的一片轻尘,她恍神过来,拉着烟兰入座,一行将食盒揭开摆出饭菜,一行堆起笑,“你这又是多心了不是?我可没往那处想,况且连你也说了我得的是实在的好处,又何必跟你计较?你先用饭,你常请的是哪个大夫,不如我明儿去替你请了来?”

  “是外头长云巷灵芝堂的赵大夫,随便打发个小厮去请来就是了,怎么好劳烦姐姐跑这一趟。”

  眼前摆的是一道挂炉鸭、一道鸡丝胡瓜、一碗生烤狍肉、几个杏仁佛手,一碗红豆粥。慧芳盛粥端给她时,嗔怪着一笑,头上一只对蝶金步摇花枝乱颤,“外头那些江湖郎中哪里做数?还是别请他吧,平日里一个小病小痛的倒也罢了,如今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我看呐,还是从宫里头请个大夫来,平日给老爷夫人们瞧病的太医请不动,那就请一个位低一些的,正巧二奶奶说给夜合常瞧病的有一个小太医医术很好,有时奶奶也是让他瞧的,奶奶便说让去请他来。”

  吃着的间隙,烟兰抽空摆手,“怎么还敢惊动二奶奶?快别了吧,还是就在外头随便请个大夫的好。”

  望她碗里已经是积山填海,慧芳这才满意地笑了,“你这会子倒怕惊动她了?她为了迎你的礼,又是吩咐婆子裁衣裳打头面,又是盯着给你布置屋子,就是西厢一间,眼下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改明儿你去瞧瞧?”

  烟兰低眉一笑,正如一朵坠着水珠的兰花,即将吐尽最后一缕芬芳,尔后被这暴雨打得个花残柳败。

  夜雨低空阶,翻恨云愁下,兰麝香露萦纡九转回廊,袭到这一院儿,已点青灯。

  这一夜,雨诉孤寂,只因听它的人已病倒在榻。而榻前,宋知濯梳了高髻簪玉,罩一件暗紫华袍,衣领袖口俱是暗金线绣的寿纹,寿纹金质高贵,却也不得不在眼下低头。

  “祖宗,你喝了罢!”他手握一只白玉葵口碗,坐在床沿上,才从亮堂堂的四方暖光折手进温帐,又被推了出来,板着脸,吊着眉,语气难得蕴怒,“你喝不喝?”

  “不喝。”帐里瓮声瓮气,一床暗红浮光锦鸳被流光四溢,“就不喝,苦得很,我挺一挺,明儿就能好的。”

  锦被裹住明珠一副病气之躯,还不足,她竟怕后有追兵似的笼了被子背转身去,连满头蓬发都给罩了个彻底。宋知濯在后瞧了,无可奈何戚戚一叹,将药碗先搁在一边儿,扒了她的肩连哄,“不苦,真的,我替你尝过了,我让你青莲姐姐煎药时在里头搁了糖霜,还有一丝丝回甜呢。”

  片刻静默中,她徐徐拉了个被角,两只狐疑的杏眼暴露在满室慵黄、满帐梅香里头,“你骗我,我光是闻都觉着苦得很,不喝了吧?夜里捂着被子发发汗,明儿一准能好,从前回回病了,也没有银子抓药,我都是这样做的,第二天还不是照样精龙活虎。”

  绮绮春光仿佛都凝滞在她的眼里,一夏一秋,到眼下的冬,它们还在。

  金光齑粉中,宋知濯只将她汪着春天的圆眼不闻不见,逼着自个儿硬下一副心肠,“不成,药必须得吃,从前是从前,从前你还小,小孩子家胡打海摔小病小灾一下不值什么,眼下你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若是落下病根儿怎么好?”

  刷一下,明珠掀开被子,据理力争,“大姑娘怎么了?没听说越大越不中用的!”霎时她又软和下来,吊着他一个臂膀,坠在床上摇摇晃晃,“你行行好,不叫我吃药了,我明儿就到厨房给你烧饭吃,成不成,小濯哥哥?”

  被她这一叫,他的魂儿险些神游九天,然则还是颇有威势地抓着袖口抽回手,“不成就是不成!好,你同我耗着,这碗药凉了大不了再热一遍,一时不喝就放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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