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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10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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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吃,”宋知濯盯着帐顶,余光见她殷殷切切的俏丽模样,便砸砸嘴,作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来,“那虾肉质肥美鲜嫩,就得是这样清蒸白灼,方不辜负了千里迢迢从登州运来。你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却无人同我分享,多大的憾事儿啊……,要不你也别守那些清规戒律了,明儿跟我一道吃?”

  霎时便有几只虾扑朔眼前,明珠眼馋肚饿,面上苦守,将眉心鼻根皱在一处,嘴里嫌弃,“我才不吃!就是做给你吃的,我吃素就成。”

  她今日用彩缎束发,后脑懒逸轻松一个髻,还有半帘青丝直垂,一扭头却胜漫满池莲花。天热起来,她不知也从哪里寻来一把纨扇,扇面上是一阙瀑布,掩在脉脉青山之间。虎口轻摇,似有清风徐来,夹带幽香檀木。

  宋知濯离失其中,恍惚饮一壶玉醑迷醉不愿醒来,适时明珠再发善心,伏下半身,将扇递进,徐徐也替他打起来,“你瞧你又是一脑门儿的汗,像从水里提出来的,自打入夏,我一日要替你洗多少衣裳,你倒是也替我省些力吧。”

  一面说,她一面掏了流纱湛蓝一张帕子替他揩汗,轻柔仔细,擦得宋知濯没了脾气,只笑视过去,“菩萨,你大夏天的将被褥给我盖这么严实,还掖了边儿,我能不发汗吗?”

  言及至此,明珠方反应过来,往他身上一看,切实是一床鹅绒被褥盖在他身上,可谓严丝合缝,她登时自惭,有些讪了,慌忙给他揭被子,又怪他,“我疏忽了,你倒是自己扯扯啊!真不懂你是真瘫还是假瘫,又或是做惯了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爷,连自个儿动弹动弹都不愿意……”

  那被子一揭开,已是为时已晚,只见宋知濯酱紫襕衫的衣摆支起一块,那一块上正绣一只飞鹤,朝明珠飞扑而来,吓得她一把跌了手中的被子,连喊一声,“我的娘呀……!”

  宋知濯真是有口难言,整日对着娇香软玉的小尼姑,迫不得已也做了半个苦行僧,可心里虽然潜修,身体到底不受管控。他无奈一笑,望着明珠低语,“快给我盖上吧。”

  “这是什么?”电闪雷鸣般,令她想起一把绞了血的匕首,在漆黑夜里发出冷凛凛的一道光。她似乎懂,似乎不懂,带着满身狐疑像午夜追凶,执着又悲愤。她用虎口压扇,遮住半张脸,依言将被子还盖回去,眼里的寒气直逼宋知濯。

  “这……,这是生命。”宋知濯绞着脑汁,不知作何解释,猝然觉着自己像个刽子手,握着杀死她的凶器,遭她来冤魂索命。他心虚,避开她含冤受屈的眼,“你以后就懂了……”

  撇去明珠,此刻连宋知濯的心也如堕地狱,明珠凛凛发颤的眼以及纨扇遮不住的恐惧,都令他失落,似一块崖上的碎石,悄然砸进万丈深渊。她果然在某个际遇里曾遭受重创,恐怕不是短暂能好的……

  坐着的那一个,掩在纨扇底下怔忪不语,她似乎懂了,那东西是一把匕首,曾于某个酒气熏天的夜里要割破她的血肉,也切切实实将她与至亲骨肉之间隔断,匕首很钝,反复拉割她与母亲之间的脐带,不同的是,婴儿尚且没有知觉,但她能感觉每一下拉扯带来的凌迟之痛。

  从此只见挥之不去的血光盘桓在她心里,而她辗转经年,直到此刻也想不通,参不明,故而她低垂睫毛,将自己埋进泥土,抖着嗓子蚊呐一般,“嗳,我问你,是不是当爹的对女儿也能这样?”

  “轰隆”一声儿,此言犹如六月天里丸子大的冰雹,劈头盖脸砸向宋知濯,砸得他浑身骨头都碎了似的,又像密密麻麻的细针,戳得他筛子一般漏血。他连喘息都有些艰难,却故作镇静地看向她,只见她眼眉低垂,像犯错的孩子,比临在墙下诵经还多许多忏悔,他只想安抚她,从被子里伸出大手,在她垂下的一只软掌上轻拍,“或许,……爹爹他不是有心的。”

  他绞着心痛,企图流转时光去安慰远在扬州的那个小女孩儿,可尾音甫落他便自悔,这蹩脚的安慰实在半点作用也无。

  明珠也不肯信,或许她想,但一个女子的本能懵懂的直觉不允许相信这种屁话,她只撤下山涧流光的扇面,露出荒凉无边的脸,惨然一笑,“我晓得,你是骗我的。”

  25. 青梅 好一对“两小无猜”

  那张山楂嫣红的脸顿时褪尽颜色,徒留本质赤/裸/裸/的酸涩,不肖尝,就能品出它结尽半生的苦。

  宋知濯凝望明珠,见她眼里已徐徐兜了半框眼泪,只等定罪下来,那眼泪就能迸完她半辈子的疑惑,或是她只想有谁能推她到井前,看清里头的狰狞水蜮。他倏然间不忍骗她,只咬着牙关忍着奔腾怒火,声音却仍是温柔暖煦的,“不知道他还活没活着?要是活着,……我一定亲手杀了他!”

  那眼泪砸随着他落下的清晰重音砸下来了,就砸在覆盖着她的手背上,如星河滚烫。

  明珠又哭又笑,似乎开怀释然中难抑厄沉悲苦,她自半束阳光中退出来,前倾几分,纨扇又遮面,眼泪是淋漓湿润的暴雨,嗓音却如久旱开裂的稻田,哑得不成样子,“我不过是替一个朋友问问,你做什么喊打喊杀的?”

  她可哪儿来的朋友呢,真是说谎都不会,宋知濯勉力一笑,另一只手抬起来,撩过她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想借此一并撩起她心内的担子,“我也是不过是白说说,想必你那‘朋友’穷尽半生也没想明白,这不是她的错,有的人连为人都不配,更不配做父母,你替我劝劝‘她’,不论从前受过多少伤,尽将其忘了吧。”

  怔了顷刻后,明珠凄然笑了,“你说得倒是简单……”

  那半束阳光渐渐偏了半寸,追着她,又照到她脸上,衬着颊边的晶莹泪花闪着斑斓的光,淡淡檀色的纱箔似轻烟永昼。

  原本不简单,可骤然遇见她,便觉一切都简单了,宋知濯手绞情丝,缓缓说来,“你瞧,我的家人都铆足劲儿想害我,我从前也想不通,饱含满腹愁苦,想找个人问一问,为何不能事事祥和太平?可有道是宋玉多悲,人心欲碎,想不通也得迈着步子往前走。自打你这小尼姑来了后,我只觉得长路凄苦漫漫,好像不再孤独了。”

  明珠似懂非懂,挣着两只闪着泪花的杏眼,将他细细看进心里去,原住在里头的十八罗汉、四大菩萨也给他让了位置。

  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①。这夜二人各怀悲苦,对闲窗畔。值夜的丫鬟照例走了过场,巡视一遍便各自回去,院中还是宁静永夜。天气热起来,明珠将门窗都敞开,迎这夏晚凉风。

  只见她鹅黄交织绫半壁短褂子汗津津的粘在一片白皙皮肉上,笑靥嫣红,连发间簪的一朵儿茉莉花儿都失了光彩,宋知濯只在身后椅子上凝望这芳景如屏。谁料这夜不让人清净,闻听有人推开院门,打头的丫鬟点一盏凤尾灯,身后是摇曳风姿的楚含丹。

  远远见窗户上的明珠,她便轻挥宝扇,“大奶奶,还没歇着呢?”

  正是明知故问,明珠含笑应她,“还没呢,怪热的,一时还睡不了,二奶奶怎么来了?”

  “来瞧瞧你,”楚含丹摆着一抹双蝶恋花的千水裙,脚上一双绣将开不开玉兰花的软缎鞋,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轻摇扇面,待明珠迎出去时,她正好跨门进来,当即皱起眉心,“你这屋里是怪热的,怎么不让丫鬟去领些冰来?搁在房中能消暑。”

  那眉心皱成一池春水,淡若烟波,明珠暗暗为其美貌拜服,将她引到榻前,“我是哪个名分上的人,还敢登鼻子上脸提这些要求?二奶奶可别折煞我了,二奶奶请坐,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这也是个明知故问,见她迟迟不肯落座,明珠心领神会,又将她往里间引,“这外头怪热的,里间几扇大窗开着凉快,二奶奶里头去坐?我好给二奶奶煎茶。”

  她既懂事,又有眼力见儿,惹得楚含丹自喜她一分,朝丫鬟摆摆扇子,跟她往里头走,“你且在这里等着。”进去后,双目一扫就扫见窗户底下坐着的宋知濯,立时荡起春风满面,唯见南案上一只玉炉烟袅,她细细一嗅,便笑了,“这是返魂梅,大少爷还熏这种香呢?”

  除去明珠,一见他人,宋知濯还是又瘫又哑,不答她话,明珠淡扫一眼,拉着楚含丹坐下,“我也不认得是什么,反正见他柜子里有就翻来点上了,我诵经时要熏香,不得檀香,只好用这个了。”

  “檀香我屋里有,明儿给你送来就是。”楚含丹坐在对过,轻理裙边,再理云鬓,发间一支攒珠花步摇,下头坠着两个猫眼石,对烛一照,似一对夜明珠,“上回不是就说缺什么只管去找我吗?也不见你来,我就只好自己过来了。我仿佛听说,你们院儿里的一位娇容病倒了,特意过来看看你这里缺不缺人使唤,若缺,我给你拨个丫鬟过来伺候,等娇容好了再送回去一样的,只是不知这丫鬟得的什么病?可别是什么疫症,大少也身子本就不大好,可经不住被这样的病气冲撞。”

  清夜无尘,明珠迟缓出一个笑来,望向她轻轻晃动的步摇,“多一个少一个又不妨碍什么,怎么敢启动二奶奶身边的人?横竖什么活儿都是我自己干。娇容的病倒不是什么疫症,只是受了点儿皮外伤,却拖拖拉拉不见好。”

  楚含丹接了她递来的茶,神色似有轻松,软软呷一口,眼珠子四处游移,最终落到它想落之处,“大少爷看着好像比原先胖了些,也精神了些,”没一会儿,那双眼睛便克制收回,还望明珠,“想来是你的功劳,多谢你这么细致入微的照顾他,我抽不开身时时来瞧他,有你在这里,我也放心些,我新做了几身儿衣裳,明儿给你送来你挑几套,就当是谢礼。”

  望其双眉卷情丝,仿佛当她自己与宋知濯更近一些,也是,原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厢近好,不过事与愿违,宋知书与明珠,都是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明珠撵步自持,和她心意不推脱,“那就先谢过二奶奶了,我的衣裳都是青莲姐姐替我搜罗来的,只是哪里有那么多旧衣裳给我?我正愁夏天出汗多,衣裳又没几件呢。”

  “那就只管收着,等入秋我再做了给你。”楚含丹纵意挥扇,与她更亲近几分,只是这亲近里或多或少隔着一片湖,是一位官家小姐与一个低贱之身的悬殊,她在她面前始终是自傲的。

  明珠亦牵缠一份得体自卑,在她的美貌面前相形见绌,望一眼宋知濯,尴尬笑笑,“二奶奶倒不必费心特意为我做,只捡穿不上的送给我就成。”

  算是一场宾主尽欢,闲聊一番至二更便散。送她出去后,明珠折返回来,乍一看宋知濯,猛然拍着脑袋,“呀!你瞧我,上次分明说等她来时我让出去两你二人得空说说话的,怎么给忘了!”

  “是啊,怎么就给忘了?”宋知濯从椅上走下来,挑着眼角展露一抹似讥似逗的笑,“你若出去,留我们‘两小无猜’共处一室就能放心?”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明珠小声噞喁,心里没由来的有些泛酸,似倒了一只醋罐。她斜一眼宋知濯,有恃无恐地朝他直撞过去,“让开,我要睡了!”

  这一眼,仿若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②,她心里倒了醋罐,宋知濯心里却似倒了酒壶,辗转在胸中酿成一股缱绻痴意,眼睁睁看着她脱了鞋盘到床上去,两手软塌塌地在鹅黄对襟前扇着,蝶懒莺慵,流芳凝滞,搁浅在这场夏夜艳景。

  哪怕这景亦有月亮照不见的残破、晦暗不堪一面。

  ——————

  ①宋 柳永《戚氏·晚秋天》

  ②宋 苏轼《南歌子·游赏》

  26. 吃醋 宋知濯你不是人!

  朗月星疏,夜锁重楼,有风自四扇槛窗徐徐吹进来,金桂投影,随被这惬意晚风撩动的烛火偏动。

  四面墙角立着一丈高的镏金鹤形铜烛台,于头顶和双翼上各有三烛鼎烧,照得屋里亮亮堂堂。只因蜡炬昏庸,光似过了一层纱的阳光,并不刺眼,却使人心和暖。

  站着的宋知濯眺望宝幄横香的床上,那小尼姑还在抬手扇风,软迭迭的也不知是否真能纳凉?但她的指尖仿佛有一丝红线蜿蜒出来,被他攥住,最终缠绕在自己心上,系了个死结。

  横望南墙长案上,香冷玉炉,他探着腰朝她走过去,语中似有求和之意,“香都熄了,你还不念经啊?”

  “不念。”抬眼瞧见他,明珠立时便转着一把纤腰避开些许,语气如这晚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怎么今儿就不念了?”宋知濯暗暗笑了,掀了衣摆搭着床沿边坐下,中间隔着方寸距离,不近不远,还能嗅见她发间的皂角清香,“你打进来了是日日都要做晚课的,怎么独独今儿不念了?想必是我哪里得罪了你,你跟我使性子呢?你说出来,若有什么不到之处我改便是。”

  他如此做小伏低,明珠又恼又愧,她也究竟不知是哪里来的邪火,只是听见他说起那句“两小无猜”,心里就翻江倒海起来,又想他说得原没错儿,终其缘由,想不出个结果,只还是不高兴,淡淡回他一句,“没有!”

  那鹅黄衣裳裹着单薄双肩,因热,被她斜扯开一些,领子不那么周正,反而可见颈上颜色,宋知濯在后头瞧见,有些心痒,却不敢妄动,只扯一扯她的软袖,“你瞧我有什么都跟你说,你怎么反倒瞒起我来?若不是我惹你不高兴,那就是二奶奶惹你不高兴了?她那人向来端庄有礼,未必是哪句话不小心说错了?你告诉我,改明儿我说她!”

  字字句句,骤如一番风,一番凉,什么叫“改明儿说她”?又是“向来端庄有礼”?倒显得他两个比旁人都要亲昵些……

  明珠心里翻江倒海的酸楚顿时攒眉千度,背着他,忍了又忍,“她并没有惹我生气,你也没有惹我生气,你也不必管我有没有生气。横竖我一定记下了,下回她来我就躲出去,若我忘了,你使个眼色提醒我就是。”

  “什么生气不生气的,你都给我绕糊涂了。”宋知濯倏然笑起来,原想逗逗她使她开开窍,蓦然听她话里有悲,又软下心来,掰过她软软双肩,逼她回首过来,“我实话告诉你,我与她是从小有婚约没错儿,可那是我母亲定下的,婚姻大事我不好违抗,平时见了她也只以礼相待,实在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如今她嫁给老二,我心里是没什么,她心里放不下那可与我无碍,我不过是行为不便不好打发她去,你若是不喜欢,下回她来你赶她出去就是。”

  一时间风撤雨退,明珠抬起头瞅他一眼,见他眼里头烛火攒动,映着自己的影子,一切似乎虚无缥缈,又有一丝真真切切。她难辨真假,却想不通他何苦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骗自己,只是心里听了这话开阔起来,她便随了心,只嘴上还硬挺着,“她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我怎么能赶她?算了吧,我还是应付着吧。”言罢,她别过眼去看窗外夜色,嗫喏道:“那照你这样说,我倒不必给你们腾位置了?下回她来,我也不用让出去了?”

  暖香鸳鸯帐,不留愁永夜,宋知濯听她语里轻快带着小心,落在他心里似百转千回,他松开她的肩,隐忍克制,尊她重她,细细低望她避开的眉眼,嗓音温柔又锵然,“谁也不必让,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明珠,”他喊她,待她回望过来,“眼下我不得势,令你在这府里处处受委屈,可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这里名正言顺的主子,届时你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要是谁敢不敬你,你就打他板子,挑他指甲,或者杀了他,都可以,我会给你撑腰,正如你现在给我撑腰一样。”

  他说的煞有其事,郑重得像在发誓。明珠为之一震,细听她心里,恐怕有城墙坍塌,有个影子将那些残砖捡起来,再垒成一堵摧颓残破的墙,坚守她心底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信念——不能轻信任何人。

  可这“任何人”里包不包括宋知濯?此时她也惶然了,像有两个小人儿将她左右拉扯,她一时做不了决定,便莺啭如簧,避重就轻,“我的天,你时时嘴里都是要砍要杀的,当心佛祖听了去!你是嫌我眼下造的孽还不够?还要送几条人命到我手上来?”

  她巧笑盈盈,可道未必素娥无怅恨①,宋知濯晓得,这短暂的夜风一时半刻还吹不凉炎热炙夏,不过一夜一夜,四季轮转,终有一日天会凉,会再春暖花开。

  他眼含脉脉柔情,抬手将明珠发间的那朵茉莉摘下,瞧她眼随着这朵花儿追随,他笑了,“既然不念晚课了就睡吧,只是我一日不听还有些不习惯。不若唱曲儿给我?你那些扬州小调许久不唱给我听,我心里还怪想的。”

  一时,明珠也弯起眼笑,“好啊,我去吹灯!”

  阖了窗,烛火一盏盏悄灭,明珠在帐外换了衣裳爬进自己的被褥里,捡了一首新曲唱起来,流香宝幄,再萦绕她悠扬柔和的声调,“柳絮鸣禅,月影照遍,映花繁叶琵琶远,轻愁旧梦烟雨时,不见当年美人面……”

  明月清辉,各照天涯,照不见的那一头,是一方轻纱帐挽的小院。素纱在凉风中徐摆,似诡魅青丝,撩人欲/动。楚含丹才抬脚进入,便隐约听见有人嬉闹之声,宁静永夜,一片蛙鸣之声中轻易就能将这婉转莺唱的女声捉出来,格外刺耳。

  她从丫鬟手上夺过凤尾灯,抑着声儿吩咐,“你且去歇着吧,我自个进去就成。”

  “是,小姐仔细台阶。”

  那丫鬟行礼退出这方天地,余下她自己,吹灭灯笼随手一扔,软缎鞋轻飘飘绕过曲径,行至正屋门外,有两个丫鬟左右职守,那两人一见她,瞌睡迷瞪的眼霎时睁得老大,左看右看,扯着袖子不知如何是好。

  “谁在里面?”楚含丹崩着无悲无喜的脸,声音也是低低淡淡,眼里却绞一丝寒意,只似一根细针,不大显眼。

  两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踌躇三刻,方婉言,“回二奶奶,是烟兰,她,二少爷叫她进去找东西,才进去没一会儿,想必就出来了。”

  想来今儿是她三人值夜,自然了,慧芳暂歇,崭露头角的那个在里头,姿色平平的二人在外头。楚含丹斜看她二人一眼,便轻轻推门进去。

  外间灯已灭尽,只从里间透出游丝昏沉。按理说,她应当抬步闯进去,逮住脏了她床丫鬟教训一顿,再指着宋知书痛骂一阵,可今儿不知怎么了,她才进院时听见这淫/淫/荡/荡的娇笑,只觉得恨意不似从前了,从前的恨是滔天汹涌,翻浪而来,今儿的恨却是数九寒天,寒冰渐冻,是无声冷静的。

  或许是因为听见娇容的病情,为她做刽子手这门行当稳扎稳打添了经验,又或是恍见宋知濯有些好,令她不如意的日子得了慰藉。说不清道不明的点点繁绪支使她藏匿于内间悬挂着的珠箔后。稍一冒头,便隐隐可见纱帘后头的金丝楠木床架子在频频晃动。

  ——————

  ①宋 晏殊《中秋月》,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27. 言冷 恶语伤人。

  那两道垂下来的水风轻纱的绮罗帐,隔开了两个人间。里头娇娇软迭的轻/喘和着一个男子饱含重/欲的喘息,就似这烈烈夏日一般血脉膨胀。

  外头是却是月露清冷,人心易寒。

  照理说,打进了这国公府的大门,就没见宋知书何时闲过,不是艳蝶便是娇娥,昨儿慧芳,今儿烟兰,楚含丹早应习惯的。可现时恍惚不同了,他是第一次,拉着别的人睡到她的床榻之上,里头盈盈转绕的幽香将被另一个人女子的玉汗淋漓覆盖,其中还将夹杂特殊的腥檀之气。

  更长漏永,一声一声的浪朝她拍过来,如海洋拍碎一枝槁木。她挪着步子,轻摇钗环,瞪着死寂干枯的眼悄悄地走进去,在距离幔床一丈远的折背椅上坐下,静静聆听这一场欲/海翻波。

  在此夏夜鸣禅中,直过了一盏茶功夫幔幄里头才渐渐风平浪静。那二人床上连/喘半晌,现下才得了功夫说话儿,只闻得帐中还惊带涟漪不得平息的一阵女声,“二少爷,您今儿怎么想起烟兰来了?”

  此声方平,又闻听“啄”的一响,想来是那宋知书不知亲在人哪里,“我天天都想你呢,并不是只有今日。”

  “你这是鬼话,我才不信,”烟兰咕囔一句,有衷情得出的娇,又有恨不厮守的嗔,“这院儿里,头一位便是咱们那位千金二奶奶,娴静淑雅,妍丽多姿,后一位又是慧芳,泼辣爽利。外头不知还有多少,您哪里能想得到我呢?不过是眼下说话儿来哄我罢了,你也不用费事儿,我心里有你,纵然将那冷言冷语拿来刺儿我,我这身子该是你的也还是你的,早晚都是要给你的……”

  此番音调凄凄,惨绿愁红,听得楚含丹暗暗发笑,那笑浮到脸上,似一抹冰山雪莲,冷冷蜇蜇。却听帐中宋知书不知真心还是假意,拿话来酬酢,“你瞧你这人,我这里明明说的是掏心窝子的话儿你却不信,难不成还真要让我将一颗心挖出来给你看?什么千金万金的奶奶,哪里能和你相比?”说着,他又迸出个吊上天的笑音,声调却缠绵低绸,“单说在这床上,她就不及你半分,只知道哭嚷。”

  烟兰蜿蜒笑一阵,如一缕青烟,令人骨头发酥,尔后,她才警觉起来,“二奶奶快回来了罢?若让她撞见,我就活不成了!”

  “你怕她做什么?有我在,不用慌。”他一面说,那帐上的影子便一寸寸欺身下去,绞着底下那人,莺穿柳带,龙凤双缠。

  这一等,又是半柱/香/功/夫,楚含丹背靠摘牗,于月下临风处且听羌笛①。这人还是那性子,口蜜腹剑,从前他到家里提亲时怎么说来着?说是“只此一身,以命相护”,还有年少,跟在她屁股后头,衔一根野草在嘴边,歪露一颗虎牙,“我大哥哪里好?你看看我吧。”

  她一向不喜他那嬉皮笑脸没正形的样子,尤在宋知濯面前,更是立见高下,只是命运无常,踅折绕转,她的终身却落到了他头上。

  垂幄里暮雨乍歇,只听得淅索穿衣裳之声,稍刻,便见烟兰伸出玉手,将帐子半片横收挂在半月钩上,下了床来,头一偏,便看见临窗而坐的虚华女子,她唇边还挂着一丝笑意,叫人望而生寒。

  一时烟兰也乱了分寸,趿着鞋慌不择路捉裙拜伏,“二奶奶绕了我吧!我,是我该死!”她一面说一面朝地上砸下头去,磕出几道红印不够,又抬手狠狠扇在自己脸上,“是我该死!求二奶奶发发善心,绕我这一遭吧?”

  巴掌“啪啪”掴在脸上,几下之后,便起了红白相间几个凌乱指印,嘴角渗血,颊边挂泪,方才云雨之舒早已忘在脑后,唯余惧和怕。

  “别打了,”楚含丹面目含笑,声音轻柔,伸出玉镯佩珰的手阻她,“我何尝怪你了?瞧你吓得这样,未必我日常是那恶妇相,竟将你吓得如此?瞧这小脸惨白的,倒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尾音甫归,见另半片垂幄中坐起来宋知书,撩开帘子歪着嘴一笑,半颗虎牙在烛火中冷白对立,他已着寝衣,广绫裤轻飘飘熨在腿上支下床,手撑床沿朝烟兰安慰,“二奶奶不是说了不怪你,你快别哭了。还下去当你的差去吧。”

  那烟兰得此赦令,一时乍惊乍喜,连鞋都不及提,一路小跑出去。登时屋里只剩他二人对望,伴一盏烛火飘摇,夏转凉秋,这场对峙中也难辨到底是谁赢谁输。楚含丹只觉得,若此时手中有把利刃,必定要直插到他心脏上去,绞一绞,挖一挖,掏出他的心来看看是什么做的,竟然辱人至此!

  另一个却轻松作态,绸光丝滑的衣袖朝身边一让,“我的二奶奶,来睡吧?难道这夜就这么干坐着不成?你坐得我可坐不得了,忙活一宿,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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