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春抿唇一笑,没有回答。⑨拾光
小孩子瞎嘚瑟嘛,一般都是这个结局。
“嫂子,今天家里要来那么多人,你说,这些粽子,够吃吗?”宋小妹双眼定在门边的两个笸箩上,仿佛一个不留神,里面的那些棱角分明紧紧实实的粽子就会不翼而飞。
里头少说也是四五十个了,怎么说一个也有一个的。
祁春拍拍手,起身收拾剩下的竹叶和棕榈绳。
“春儿,”满院子团团转的周氏双手不住的在青灰色的围裙上擦拭,一面朝祁春走来,“我记得你昨日买了些肉干,放哪儿了?”
祁春双手一顿,好一会儿才道:“娘,肉干我买得比较少,三个孩子都在长身体,您看……”
“少就少些,你舅舅他们也是难得来一趟,你、你赶紧的,把东西拿出来吧。”周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祁春觉得不妥。
她没有立即去找肉干,而是慢吞吞把笸箩抬到厨房,让宋小妹烧水,才又道:“娘,不是我多心啊,这大家伙儿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咱家什么光景,想必舅舅他们也是清楚的,我们……”
“不就是一点肉嘛,赶紧拿出来啊。”周氏有点不耐烦了。
大家平日里都过得紧巴巴的,往来的也不多,好不容易,借着端午和新妇进门两件大喜事,她才得以见娘家人一面,自然是应该好好招待的。
孙氏在一旁切菜,一直都默不作声的。
她其实能猜得出祁春的想法的。
穷人家有穷人家的生存法则。
大家都一样的穷,自然能相安无事,甚至在极难时,还能互相帮助,彼此守望,但若是其中一家稍有余财,那就麻烦了。
借钱的,借东西的,各种麻烦会轮番上门的。
不过孙氏并不打算替祁春说话,现在宋家的钱,都在二房呢,不在他们大房。
第19章 穷人乍富腆胸叠肚
炉灶里火烧得旺盛,噼里啪啦响。
宋小妹伸手扯扯祁春的裙摆,低声道:“二嫂,那些肉干……”
“怎么了?”祁春蹲下去,觉得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宋小妹挠挠耳后,“……那天你把肉干塞进柜子里,被我和满满瞧见了,我们……”偷吃了。
不过一包肉干,祁春倒是不生气,只平静地问道:“吃了多少?”
宋小妹嗯嗯啊啊的,“我也不知道,我只吃了两块,但是后来桃桃和满满又去偷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去了几次,偷了多少。
担心二嫂生气,宋小妹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她。
可是祁春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的,只是现在周氏非要,她去解释的话,周氏只怕是不信,只能是宋小妹他们自己去了。
她微微叹息,将手搭在宋小妹的肩膀上,轻声道:“小妹,刚刚你也听到了,母亲的意思是要用那些肉干给舅舅他们吃,但是那些都被你们吃了,所以得你们自己去跟她说清楚,不然,母亲要生气的。”
“可是、可是我怕……”
“怕什么,不过是吃了几块肉,母亲还能打你不成?”月事布的事情,她已经替她扛过一回了,这次的事情,祁春不会再替她背着了,“再说了,又不是你一个吃的,母亲最是心疼满满了。”
为了宋满满,周氏就是再生气也不能怎样了。
可宋小妹还是很犹豫,从小她就乖巧懂事,为的就是不挨骂,吃饱饭。
“自己的事情,总要自己担着的。何况今天是好日子,母亲不会拿你怎么样的。”祁春的语气平静如初,却很坚决。
宋小妹知道,今天二嫂是不会像那天一样,替她承受母亲和父亲的责骂了。
她在炉灶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找周氏。
周氏听说肉干被吃得差不多了,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什么?你怎么那么不懂事啊?那是给你外婆和舅舅他们吃的,你怎么能自己吃呢?”
“不是我自己吃的,还有桃桃和满满!”宋小妹委屈大喊,“他们吃的最多了,我只吃了两块!”
孙氏原本是作壁上观的,却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牵扯了进去。听到宋小妹的控诉之后,她便扯着嗓子叫唤起来,“桃桃,满满,你们过来!”
宋桃桃和宋满满正在院子外追逐打闹,听到母亲隐含怒气的呼唤,齐齐停住,收手收脚地走进来,走到孙氏跟前。
孙氏一巴掌打在宋桃桃屁股上,吼道:“说,二婶婶的肉干是不是被你们偷吃了?”
宋桃桃和宋满满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孙氏的态度不仅没有软下来,反而是更加生气了,她又打了宋桃桃一巴掌,接着一把拽过宋满满,拖着他到祁春跟前,一边拖还一边骂,“没出息,不就是几块肉干吗,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没吃过还是怎的,值得这样?”
指桑骂槐的伎俩,祁春见得多了,看她把两个孩子拖过来,祁春也无动于衷。
孩子做错了事,不去好好说教,反倒是把她捎了进去,简直可笑。
她视若无睹,自己回房间把肉干翻出来,只剩下三四块了。她将布包往宋小妹手里一塞,面无表情道:“这本就是给你们买的,只是前几日还有些蜜饯,便没有拿出来了,你们若是想吃,便吃吧,但是以后若是还有想吃的,记得跟我说一句,不然容易误会。你说是吧,大嫂?”
最后两句,祁春是对孙氏说的,说的时候,她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冷意。
孙氏没想到她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打孩子,劝也不劝,拦更不拦,还把话呛了回来,愣了片刻,才不服气道:“正是呢,弟妹若是还有好东西,可千万要藏好了,孩子嘴馋,也没见过那些,难免会做错事情,又得挨打。”
合着还是她的错了?
祁春心里冷笑,“成,左右我手头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以后我再不买便是了。”
本来是心疼她的两个孩子的,现在看来,倒是没有必要了。
事情是周氏惹出来的,但是听说二儿媳再也不给家里买好东西了,她又不乐意了,道:“春儿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儿乃是宣武军的校尉,每年的军饷将近二十两白花花的银两,怎么能没有钱呢。”
每年二十两?
可拢共交到她手上的也才十几两,其余的呢?
祁春神色未变,应道:“母亲也说了,那些长安的军饷,并不在我手上。”宋长安这些年的军饷,早就贴补了家用了,所剩无几。
周氏一噎。
几个孩子也是呆呆的,他们没有想到,一时的嘴馋,导致的后果竟然是再也没有好吃的了。
毕竟是女人之间的笑龃龉,宋大谷和宋长平就一直没有插嘴,现在看到气氛不太对,才出来和了稀泥。
宋小妹耷拉着脸,回到厨房继续烧火。
祁春神色自若,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该说的话该有的交流,她也一句都不避讳。
这小小的插曲,她还不至于应付不过去。
孙氏和周氏却是目瞪口呆,这个祁春,脸皮居然这么厚?
孙家和周家的人,踩着午饭时间进了门,周氏换了衣服出来见到人,立刻欢喜地大喊了起来。
祁春急忙跟过去,站在篱笆里,与周氏和孙氏一道迎接,她伸长脖子一看,只见小小的山道上竟是迤迤逦逦的人群,打眼一看,至少二三十个,不由得直了双眼。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宋小妹会担心粽子不够吃了。
这哪是什么亲朋聚会新妇认亲啊,这根本就是全家不论老幼,组团吃大户啊。
他们这是铁了心来蹭饭的吧?
来访的亲戚里,有走一步要晃三下半截身子已入土的老人,也有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世事的婴儿,三两下的工夫,就把素日里还挺宽敞的院子给塞满了。
宋大谷宋长平宋小妹三个人进进出出的,往外抬凳子,他们把素日里不用的不知道塞在那个角落里的,积了三层灰的凳子都给抬了出去,有些甚至是四条腿不一样长的,才勉强够坐——有些人只能坐在石阶或者磨石上了。
天呐!
祁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对宫外生活的不适应。
“春儿,来,这儿。”就在祁春哀嚎的时候,周氏却是满面春风,招手让她过去。
听到周氏的称呼,来的人也注意到了她这个面生的人,议论纷纷。
“这就是长安新娶的媳妇儿啊?”
“真漂亮!”
“就是,白白净净的,跟咱们乡里人真是不一样。”
“好看。”
“听说还不要钱呢,长安真是好命啊,一文钱不花,就娶回这么个漂亮的媳妇儿。”
“是吗?”
“是啊,说是宫里头出来的,你瞧她走路的样子,步子小小的,每步都一样大小,咱们村里,哪有这样的?”
“宫里的,是皇帝的女人吗?”
“这……”
这什么这!
才十来步的工夫,飘进耳朵的闲话就这么多了,祁春心里头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绝望”两个字来形容了。
这到底是是什么样的地方啊?!
什么叫不要钱?这叫赐婚好吗!
什么叫皇帝的女人?若真是皇帝的女人,宋长安有十条命也不敢娶她!
这些议论于祁春而言是绝望,于周氏而言却是天大的面子,儿子不花一文钱就娶到了皇宫里的漂亮女人,说明她儿子有本事啊,不是吗?
她红光满面,牵过祁春的手臂,一一教她,“这是你外公,这是你外婆。”
“外公好,外婆好。”
“欸,好好好,真好,长安媳妇儿真漂亮,好福气。”
“这是你大舅,这是大舅母。”
“大舅好,大舅母好。”
“好,好……”
“这是三舅,这是你三舅母。”
……
一院子的人,周氏都一个个给她介绍,包括孙氏那边的亲戚,祁春就像是个牵线木偶一样,跟着转了一圈,也点头哈腰强颜欢笑了一圈,整个人晕头转向的,脸也快僵了。
认了一圈下来,尽管已经很努力了,但她也只能记住十之一二。
一脑子浆糊间,她迷迷糊糊的想,宋长安不是还有一个姑姑吗,今天怎么没来?
“坐坐坐,大家坐着啊,咱们马上开饭啦。”周氏今天嘴巴都要笑裂开了,介绍完了人,又拉着祁春,招呼孙氏和宋小妹上菜。
家里桌子不够,只能摆在地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