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容祈出声问道,“没说具体是谁?”
“没有,梅姗只说在我被软禁之后,会有一人来,不论是谁,便都把信给他。”宁夫人喃喃自语,“但她要求我一定要完成外面的那个阵法,不然将永远也出不去。”
宁汝姗发怔地看着她。
“我想来她当初应该料到是你回来,但不知为何说是一人,现在想来想必也是不安。”她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之意,却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内外守卫至少一千人,来回换班密集,以及守岗之人严密,若不是那个阵法,我们确实进不来。”容祈回道。
宁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
“是的,你说得对,梅姗果然厉害。”
“我娘还有说什么话吗?”一直沉默的宁汝姗低声问道。
宁夫人拨动着菩提珠子,低眉顺眼,淡淡说着:“我只负责送给你这封信,之后的事情,让你去找秋嬷嬷。”
宁汝姗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怅然若失。
娘到最后也不曾给她留一句话。
“至于我的要求,就是救出宁姝,带她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宁夫人闭眼,神情冷淡说着,“若是你们骗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富荣公主马上就要出宫建府待嫁,宫中回放一批人,我已经联手御史上奏,到时在借机金蝉脱壳。”容祈简单交代着。
宁夫人点点头,脸上紧绷的神情也微微松了下来。
“还请世子记住今日的话。”她冷淡驱客,“你们也该走了。”
“夫人今日还未好?”门口出来一个侍卫惊讶地询问声。
外屋的白河冷静说道:“马上就好了。”
“这也是她让我做的,每日这个时候让人送水过来。”宁夫人侧首盯着那张厚重的门帘,“想来也是给你们留的后手。”
容祈一个激灵,抬眸去看宁夫人。
“多余的问我也不知道。”宁夫人不等他说什么,便主动拒绝道。
“我只是想问夫人为何选择和她合作,若是把东西交出去……”
“出去。”宁夫人冷冷呵斥着,打断容祈的话。
“你们该走了。”一帘之隔的白河低声说着。
宁汝姗和容祈对视一眼。
容祈对着宁夫人拱手说道:“多谢夫人大义。”
宁夫人拨着菩提珠的手一顿,嘴角微微一抽,但随后更加用力地抿起。
“两位大哥,麻烦抬出去吧。”门口白河细声细气地请求着。
外屋一阵动静,随后又陷入安静中。
容祈带着宁汝姗出门。
宁汝姗临走前,突然向后看了一眼。
正巧和宁夫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宁夫人跪坐在酸木茶几上,屋内昏暗,她就像一块笔直平板的灵牌,死气沉沉。
她没想到宁汝姗会往回看,不由一愣,整个人僵硬而严肃,随后又移开视线,继续在暗无天日的屋内沉默着。
“宁夫人是不是没有母家?”容祈带着人藏在树上,等着底下士兵两拨换挡的空隙时,突然问道。
若是有母家,便是平头百姓也不会让子女如此受到磋磨。
容祈低头,看了整张脸埋在他怀中之人,低声嗯了一声。
“宁夫人原名袁晏如,父亲袁平原是宁将军的上司,原先还有个哥哥,不过父子二人都在第二次北伐后牺牲,当时宁夫人也才十四岁。”容祈低声说道,“听说是为了让宁将军保护当时的主帅突围,领了右前锋断后。”
“天下太平方晏如。”宁汝姗被日光刺得眯了眯眼,喃喃自语。
“嗯。”
容祈带着人飘然而过落于假山后,声音在春日微醺的日光下一点而过,消失不见。
“天下太平。”
宁汝姗心中一颤,握紧手中的信封。
“你自己一人看吧。”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容祈把人送进屋内,自己则是站在门口低声说着。
宁汝姗站在空荡荡的屋内,茫然地看着容祈。
寺庙的厢房总是带着近乎冷漠的空旷,一张床,一个桌子,冰冷而克制。
佛言渡众生,却又高高在上。
“去吧。”容祈为她关上门。
最后一道光被门挡住,宁汝姗站在屋子中央,握着那份轻飘飘的信,有些局促不安。
容祈背着手站在院中的大树下,许久之后,他听到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哭声,眉心不由皱起。
冬青小心翼翼说道:“我去打盆水来。”
“嗯。”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紧接着宁汝姗闷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娘说秋嬷嬷不在梅园,就在相国寺山脚下的一处村庄里。”
容祈转身,见她双眼红肿,脸上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嗯,我们去找她。”他上前,犹豫片刻,“带个纱帽吧。”
宁汝姗点头,折身回屋拿了一顶纱帽。
“走吧。”
两人朝着寺庙外走去,沿途到处都是来来回回的游客来踏青,热闹喧嚣,春意盎然,偏偏两个挨得如此近的人却是一路无言。
闲情逸致的人群中,人人欢欣笑颜,唯有他们逆流而出,神色沉默。
直到走到寺庙门口,宁汝姗看着山门口九十九阶台阶,突然停在上面,出声打破沉默。
“春晓计划最终目的是为统一南北,收复失地,光复大燕。只是在这个失去韩相的十五年的时间,计划出现了变数,韩相虽各自制约,做了隔断,但人算不如天算,计划的发展出了偏差,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她跟我说我已长大成人,她此举是为了斩断这个计划与我的关系。”
宁汝姗扭头去看容祈,即使隔着雪白飘纱,依旧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潋滟水光。
容祈下意识伸手,仓皇的落在她面前,最后小心地握住她的手。
“她在确认爹战死的消息后便知道时机来了,也猜测春晓计划可能会被暴露,所以当夜就让秋嬷嬷去送了三封信,分别送给她觉得疑似的三个人。”
她想要去握住什么来增加内心的力量,稳住自己的心绪,便死死攥紧容祈的手。
“是谁?”
相国寺的院门口有两颗大樟树,几十年的生长让它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树下的容祈温柔地问着,宛若春日里的一阵风,安抚着平静的湖面。
“不曾说,但她说这件事已经交给秋嬷嬷,但秋嬷嬷年事已高,不忍她承担太多的苦难,便把所有的事情一分为二,其中这些内容写在纸上,交给宁夫人保管。”
宁汝姗握着手的力气,用力到手指发白。
“那我们就去找秋嬷嬷。”容祈低声说着,“梅夫人也怕宁夫人这边生出事端,不可能在信中一一言明。”
宁汝姗低头沉默着。
两人无声地站在树根虬结的大树阴影下,任由春日的风拂过鬓角,满庙墙的热闹喜悦,处处可闻的笑声,可沉默依旧在两人之间缓慢滋生。
“容祈。”宁汝姗喃喃自语,握着他的手因为用尽全力都在慢慢颤抖,“我娘让我自己以后为自己活着。”
“她说,这是她送我的第一份礼物。”
手中的力气对容器而言不足为道,可他却还是觉得心口刺痛。
宁汝姗对梅夫人而言是一个不可说的存在。
这个存在在韩诤死后被划开一道,分割成截然不同的情况。
前面是多么欢喜,后面便是多么憎恶,乃至后面出了太多不可控的事情,让这份感情中夹杂了数不尽数的变化。
这样的时过境迁,便是太大的欢喜,也会被时事磋磨殆尽,更何况是本就不干净纯粹的感情。
“你说她喜欢我吗?”宁汝姗喘着气,低声问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容祈柔声安慰着。
容祈的虎口被宁汝姗的指甲掐破了皮,他缓缓伸手包住宁汝姗颤抖的手。
“我们走吧,你只有明白了所有的真相,才能知道他们到底爱不爱你。”
容祈靠近她,原本被宁汝姗单方面紧握的手,在他翻手向上地动力中变成紧扣的十指。
他颇为用力,却在此刻给了宁汝姗难得地镇定感。
宁汝姗抬眸看着他,微微一动,却差点软了腿,朝着前面谱曲,幸好被容祈一把扶住。
“台阶陡峭,我背你下去吧。”容祈鬼使神差地说着。
“还是我自己……”宁汝姗下意识拒绝着。
“别拒绝我。”容祈把两人紧握的手放在唇边,虽不曾落在一吻,可呼吸足够滚烫。
即便是一向温煦的春日阳光若是持续热烈,依旧可以软化坚冰。
宁汝姗呼吸一窒,手指微微一动,想把抽回手,却被人紧紧握在手心。
“秋嬷嬷在哪,我们去找她。”
容祈虽然蹲在她面前,但两人交缠的手却一直不曾松开。
他在假装镇定。
宁汝姗眉眼低垂,看着矮身的人,突然想到。
“那就麻烦你了。”她不由自主地脱下白纱帽檐,缓缓趴在他背上。
容祈这才松了一口气,缓缓松开她的手,把人背在背上,双手托着大腿,脚步坚定地朝着山下走去。
“娘信上没明说秋嬷嬷在哪里,只说在一个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