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心下好笑,倘若高皇帝泉下有知,不知是否会被这群“不肖子孙”气得跳脚。
姜云琛话锋一转:“但即便如此,也轮不到临川王老贼捡漏。最好是待阿琰再长大些,我把储君的位子让给他,然后陪你远走高飞,去你喜欢的地方定居。”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如意算盘打得响,又怎知雍王殿下有志于此?”赵晏念及雍王小小年纪就沉默寡言,爱好书卷、专注追求学问的模样,心想还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姜云琛叹口气,若有所思道:“也是,求人不如求己,太子妃娘娘,我们唯有尽快生个孩子,让他来担大任了。”
“……”赵晏无语地拍开他的手。什么人,孩子还不知在哪,就已经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思绪却不禁信马由缰,如果真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长得更像谁一些?
他那么好看,自己也不差,孩子应该不至于出落得太丑吧?
可万一天不遂人愿……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再如何丑,也不能丢掉。
姜云琛见她一动不动地发怔,笑了笑,心领神会地勾住她的腰,附耳低声道:“为了早日达成心愿,你我须得多加努力了。”
赵晏回过神,某些难以言说的画面又跃入脑海,她维持着表面镇定,轻斥道:“大白天的说什么浑话?我告诉你,我现在后悔了,我就该像话本子里那样,春风一度之后便把你忘掉。”
她还记得去年八月刚回京时,在马车里与他“狭路相逢”,她不过凑近几分,他就窘得面红耳赤,连喘气都不敢,这才半年不到,竟已判若两人。
在这方面,他无师自通、日进千里的本事,简直令她望尘莫及。
“是吗?”姜云琛得寸进尺地吻上她绯红的耳尖,一路流连到小巧可人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扫在她脸侧,带来阵阵酥麻,“昨晚也不知是谁,要我……”
“你闭嘴!”赵晏羞恼交加,抬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抢先一步捉住手腕,倾身吻住她的唇。
“……”
不是这个闭法!
所幸他见好就收,短暂地温存了一阵,便识相地鸣金收兵。
他安静地拥着她的身子,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姜云琛思索方才之事,心情有些复杂。
如若被赵晏料中,临川王大费周章,只为证明先帝没有葬在皇陵,父亲想必早已看透,但却按兵不动,将一切交由他处理。
三个月的期限,已经过去十多日,事情倒是都在计划之内,有条不紊地进行,但不到最后一刻,他终究无法彻底放心。
此事若成,不仅能扫除临川王、嘉宁长公主等乱臣贼子,更重要的是可以消灭为数众多不事生产、奢靡成性的皇室宗亲,于社稷万民都大有裨益。
若功亏一篑,也不会引发不堪设想的后果,横竖有父亲兜底,临川王及其拥趸必定在劫难逃。
但他并不愿走到那一步。
赵晏也在神游天外。
姜云琛说者无意,她却不禁思及家中情形。
燕国公府心心念念盼她诞育皇室血脉,原本她打定主意和离,只想着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到时候跑得远远的,便可以随心所欲。
而今她既与姜云琛两心相许,有意厮守终生,按说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可她总觉得心底硌着一块石头,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归根结底,她不想他们认为是她妥协,反抗无果,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家族安排。
再者,即使将来她生下皇长孙,也是因为她希望拥有自己的孩子,而非替燕国公府谋求仰仗。
她应该与父亲说明。
可是……他会听她所言吗?
父亲毫无保留地传授她武艺、带她去军营,却坚决不准她上战场。
他不肯告诉她凉州有难的真相,却将真正的密信交给她,声称只有她可以信任。
他不顾她的意愿,将她支去西域,却也未曾二话不说将她打晕,塞进回京的马车。
他擅作主张将她嫁入皇室,却又再三确认姜云琛对她的心意,恳求他善待她。
在他心目中,她究竟是什么?
若说是为燕国公府赚取前程的工具,但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关心与爱护全然不似作假,可若说是骨肉至亲的女儿,她与姐姐的待遇却大相径庭。
“晏晏。”姜云琛忽然开口,打断她的神思,“下个月临川王寿宴,我出于表面功夫,也须得前去道贺,你随我同行可好?我有个计划,姑且一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赵晏应下,不由心生好奇:“什么计划?”
姜云琛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一番。
末了,他放开她,坐直身子,对上她的眼睛,目光里盈满认真:“若诸事顺利,成功走到最后一步,赵娘子,我需要你披挂上阵,做一回将军。”
他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中。
赵晏怔了怔,想说现在还为时过早,可他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似是毋庸置疑的信任。
“到时候,令尊必然会对你刮目相看。”姜云琛望着她,眸中尽是温柔的笑意,“赵娘子有文韬武略之才,是我一己私心、巧取豪夺,委屈你陪我留在了四方宫墙之内。”
赵晏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轻轻合上手,一字一句道:“定不负殿下所托。”
没由来地,盘亘在她心头的阴霾被阳光驱散。
到时候,还是回燕国公府一趟吧,无论父亲会不会将她的话听在心里,她都要告诉他,告诉他们,她已经找到真正的自由。
不在于身处何地,而是心之所向、即可成行。
第68章 让他自己淹死在醋海里得……
翌日, 天气晴好,一辆马车驶出宫城,直奔南市。
姜云琛请陈将军到望云楼见面, 询问当年的前因后果。
赵晏坐在车中, 攥着那块缠枝牡丹白玉佩,指尖有意无意地抚摸纹路。
心想等办完事情, 不如顺路去纪家的首饰铺一趟。
尽管已经尘埃落定、找到“纪十二”本尊, 但她还是好奇此物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何会被他相中,并且随身携带至凉州。
两人分开三年,期间发生的点点滴滴,她都想逐一了解。
“能有什么原因?八成是打算买来送你做礼物。”姜云琛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玉佩, 企图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宫里的东西你司空见惯,无甚新意, 而你在凉州, 肯定是穿男装的次数更多,我左右比较,选择这块玉佩也不足为奇吧?”
虽然真相大白, 他不必再为莫须有的情敌耿耿于怀, 但心中却难免遗憾。
听赵晏寥寥数语,便可想象那段回忆多么精彩纷呈, 然而他忘得一干二净,不记得自己如何借着纪十二的身份对她袒露心迹,错过了她同意以身相许的场面,更不知两人怎能从火/药爆炸的现场生还——比起粉身碎骨,受点内伤、损失记忆, 已经是上天法外开恩。
好在两人兜兜转转,最终殊途同归。
即使历经曲折,依旧行至彼此身旁。
但……
他颇为嫌弃地瞥了玉佩一眼。
有什么好看的?
分明他就坐在这,难道还不及一块玉佩值得她瞩目吗?
赵晏觉察到灼灼视线,识破他的意图,不由好笑:“吃自己的醋,你可真是头一号了。”
姜云琛反以为荣:“能让你喜欢两次,也是绝无仅有的待遇。但旁的就罢了,忘记在伊州发生的一切,着实令人遗憾,纪十二那厮,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能叫赵娘子心甘情愿嫁给他。”
赵晏:“……”
幼稚鬼。
她随口道:“可最后娶我的是你,纪十二欠债不还,我再也不想理他了。”
说完又觉得不大对劲。
她什么时候变得跟他一样幼稚了?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吧。
看在他是因为她才失去记忆的份上。
姜云琛得寸进尺道:“赵娘子,能否给我讲讲伊州的事?”
说完,期期艾艾地望着她,眼神写满恳求。
赵晏忍住笑:“当时我和阿弟在一家食肆歇脚,那个名叫九箫的上前搭讪,被你半路杀出,称我是你夫人。阿弟喊你‘姐夫’,我让他不要乱叫,你还完账之前,我绝不考虑嫁给你。刚巧我的一位故交在附近,九箫一行人走后,她过来与我寒暄,说是以后如有缘分,就到凉州喝我的喜酒。”
“我那位朋友四海为家,下次见面遥遥无期,”她略去了两人谈论沈惟与阿瑶长相有几分神似的对话,“我念及她也要去西州,加之你迫不及待要还账,我就想,择日不如撞日,到了西州,你我办一场简单的酒席,请她还有杨叔他们为宾客……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她向来奉行“为乐当及时”,只要兴之所至,仪式并不那么重要。
就像当年喜欢姜云琛,便逮住最近的一次机会对他表露心意。
而非千挑万选,凑齐“天时地利人和”再行动。
在伊州许下终身,也是觉得既然彼此喜欢,又有沈惟和一路同甘共苦的伙伴们见证,待战事结束,两人当着西域的浩渺夜空、清澈河滩与参天胡杨,在欢声笑语及明亮篝火的映照中结为夫妻,又何尝不及洛阳城内十里红妆、礼乐喧天、士庶争睹?
大家离开凉州半年,因害怕误事,一路上滴酒不沾,趁此机会,正好尽情放纵一番。
至于父母那边,先斩后奏,他们也无法干涉,再不济,等回到凉州,让姜云琛去跟他们解释。
那时候,她远离京城纷杂之地,满心沉浸在即将圆满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以及与心上人两情相悦的欢喜中,压根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与家族利益的关系。
可一年后,物是人非。沈惟不知所踪,同伴们阴阳两隔,纪十二逐渐淡出记忆,父亲立下显赫战功、回京风光高升,她的婚姻成为燕国公府争取长久安稳的筹码。
当真是应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谶语。
姜云琛似乎看穿她的内心,轻声安慰道:“逝者已矣,莫想那些了。你我走到今日,或许便是我们的命数,至于你那位居无定所的朋友,来日方长,如若有缘,以后总还有机会重逢,到时候再请她喝一杯喜酒,也算不得迟。”
赵晏回过神,哑然失笑:“命数?你几时开始相信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了?”
姜云琛答非所问:“既与你有关,信一次又有何妨。回头去招提寺,我定要好好还愿。”
赵晏想到那条签文,不觉莞尔。
她将脑袋靠在他肩头,嘴上却毫不客气,把他曾经送她的话原样奉还:“你还是算了,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佛祖才不会搭理你。”
“再说了,”她又道,“事在人为,若不是你千里迢迢跑去找我……”
姜云琛默然叹息。
果然,她还是更在意“纪十二”一些。
赵晏不紧不慢地说出后半句:“以及你后来死缠烂……百折不挠地对我示好,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对你倾心。所以归根结底,都是你自己的功劳。”
姜云琛:“……”
他就当她是在夸他了。
赵晏觉察到他微妙的心思,啼笑皆非之余,不禁有些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