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夜风寒凉,裴胜出了殿门微微打了个摆子,看着前头那人衣衫单薄的影子,想开口劝他回屋添件衣裳,想了想,又忍住了。
两人沿着重重宫阙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金楠宫外。
“皇上想进去看看?”
“嗯,去开门。”
裴義之夜里睡不着就习惯来这里看一看,每回见着那簪子才算安心些。可他今日却是有些浮躁,或许也跟之前的梦境有关,但凡闭上眼就总是浮现她流血苍白的模样,令他心如刀绞。
他将寒冰中的簪子小心翼翼取出来,放在掌心轻抚。
“阿虞,你睡了吗?我又睡不着了。我想起在杭州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野外跑马,那时我不慎伤了胳膊,你见了心疼不已,还仔仔细细帮我抹药。你不知道,我最是喜欢你心疼我的模样,喜欢你围绕在我身边,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
“阿虞,我现在也疼着呢,你能不能再心疼我一次?我手臂疼,心也疼,疼得都快死了。”
“阿虞,到底还有多久才可以见到你?我突然等不及了。那日我喝了南海来的贡茶,那茶叶滋味曾与你在杭州制作的十分相似,我还以为还以为是你。如果真是你该多好啊,我多么希望有一天睡醒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你还好好的,你只是与我开了个玩笑,你只是调皮跑出去玩了。”
他轻轻笑了笑,“我记得你曾经最是贪玩,哪怕是与我成婚了也不安分,有一次,你担心被我发现,便作男子装扮”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顿。
男子装扮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适才裴胜说什么来着?南海商人,姓沈,男子装扮.
忽地,他将玉簪放回寒冰之中,转身快步走出大殿。
裴胜正靠着门柱打盹,冷不丁见他出来,赶紧醒来问道:“皇上,出了何事?”
“那个南海商人叫什么名字?”
“沈、沈玉。”裴胜被他郑重的神色唬得结结巴巴。
裴義之站在廊下,望着无尽夜空,心中莫名的热血沸腾,口中反复念着“沈玉”、“沈虞。”
漆黑的眸子越来越亮。
“裴胜,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出发南海。”他吩咐道。
次日一早,一辆马车从皇宫悄然出发,两日后到达孟州,又改水路乘船南下。
裴義之站在船头,望着悠悠江水,神色焦虑,“还有多久可到南海?”
裴胜站在他身后,恭敬的回道:“皇上,约莫还有七八日呢,您先进去歇着如何?这会儿风大,免得又”
他话没说完,裴義之又咳了起来。
只见他躬着身子,半扶在栏杆上,咳了许久,那声音嘶哑得如古朽的破锣鼓一般。
裴胜上前去扶他进屋子,随后又吩咐人赶紧请太医来。
之前在陆地上还好,坐船之后,裴義之突然起了伤寒之症,又是发热又是咳嗽的,吃药也不见好。太医说这也与手臂上的伤有关。江河潮湿,他的左手受不得寒气,更何况皇上这次还将那玉簪也带了出来,坚持日日放血喂养,更是加重了寒症。
太医来的很快,把脉之后,暗暗叹息,劝说道:“还请皇上听老臣一言,勿要多思虑,好生歇息,也勿要再劳碌。昨日老臣已经把过脉,眼见就要好起来,为何今日又严重了?”
裴義之睨了眼裴胜,让他别多嘴说话,自己则敷衍的应道:“许是天气变故罢了。”
但裴胜清楚,哪里是天气变故,就是皇上昨晚熬夜看奏章又受凉了。可他也知道,皇上这几日整宿整宿都睡不着,也只有看奏章打发时间了。
太医查看了他左手的伤口,见上头又添了新的划痕,看样子还是今日早上新添的,心中无奈。只好在药里头又添了一味,吩咐人熬好,再次嘱咐道:“皇上,老臣虽不知皇上此去南海所为何事,但老臣想,必定是急事。既如此,还请皇上听劝,务必保重身子,以免耽误了皇上的正事。”
裴義之继续敷衍的点头应下,他觉得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除非见到那个人,否者这身子是难以好全了。
就这么的,带着一身病症,一身焦虑,裴義之的寒症断断续续的。终于当第八日到达南海时,他不仅瘦了一大圈,也病得更重了。
南海,进入五月后,天气便渐渐热了起来,大街上出门游逛的人也变得少了些,多数人得闲的时候喜欢往茶楼里跑,在那点上一壶茶,吃些点心,再嗑盘瓜子,听楼下大堂里头说书先生说上那么一段,人生简直惬意得很。
沈虞坐在二楼回廊处的小圆桌边,盯着楼下那玉面书生,嗑瓜子嗑得欢快。在她一旁的,还有死皮赖脸跟着出门的段峙。
段峙对这些个家长里短的故事无甚兴趣,沈虞盯着玉面书生看,他就盯着沈虞看,看她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还是头一回觉得女子嗑瓜子磕得如此好看的。
一盘瓜子见底后,沈虞伸手一摸,摸到个热乎的东西,反手一拍。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她斜眼看去,便见段峙夸张的皱眉揉着他的手背。
“媳妇儿你也太凶了些,像你这样的,估计也就只能嫁给我了,其他人可不敢娶你。”
沈虞白了他一眼,见桌上茶水喝完了,瓜子也吃完了,看了看天色,索性准备回铺子一趟。
“媳妇儿上哪去?”段峙跟着起身。
“去铺子看看,顺便买些滋补的药材回去给小飞白。”
“媳妇你怎的总是对他这么好?你相公也需要补呢,难道就忘记你相公了?”
沈虞伸手过去,扯着他衣襟嫌弃道:“段大爷,你看你白白嫩嫩,红光满面,还需要补什么?”
段峙眨眨眼,笑得意味深长,“也是,你相公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不仅模样好,身子也好,只有没用的男人才需要补。走,媳妇儿,相公给你买好吃的去。”
沈虞懒得搭理他,率先下楼出了门。
此时已是快午时,正是日头最热的时候,沈虞站在街边阴凉处扇风,等着佩秋去牵马过来。她眯眼望天,想着铺子生意的事,却不防,迎面行来一辆马车,跑得极快,她回过神来唬了大跳,眼看那马车差点就要撞上她时,电光火石间,手腕被人拉住,之后便是晕晕乎乎的撞进了一个坚硬的胸膛。
段峙眼疾手快的拉住她,将她护在胸前,之后又朝那辆马车看去。此时那马车也停了下来,以为撞着人了,里头下来个妇人,赶紧跑过来道歉。
“哎呀,实在对不住,夫人没伤着吧?”她歉意道:“我儿子病了,急需去寻大夫,所以走得急了些。真是对不住这位夫人,若是伤着了,我愿意赔些银钱以表歉意。”
段峙也问道:“媳妇儿你没事吧?”
沈虞摇头,对着妇人笑了笑,“无碍,没伤着,你赶紧带你儿子去寻医吧,只是别再这般急了,毕竟大街上撞了人可不好。”
“是是是,多谢夫人体谅。”随后又看了看抱着她的男子,眼含羡慕道:“夫人真是嫁了个好丈夫,体贴会疼人。”
她含笑离去,沈虞这才赶紧推开段峙,不大自在的说了句,“谢了啊。”
段峙见她脸颊红红的羞臊模样,心下好笑,“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摇得风流,“我救我媳妇儿,应该的,谢什么谢。”
沈虞理了理衣裙,径直往前走去,然而,走了两步之后,身形猛地一顿。
段峙见她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媳妇儿,怎么了?”
沈虞立马转过身,神色大惊,心也砰砰直跳。
她看见了,街对面立着的那人,是裴義之。
尽管六年过去了,但她仍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难道已经发现她诈死,所以来找她了?
若是如此,她该怎么办?
片刻的功夫,她便想了种种可能,心下担忧不已。
“媳妇儿?”
段峙见她惊魂未定,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朝街对面看去,只见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正站在那里,眼睛猩红的盯着他们。
他走近悄悄问道:“媳妇儿,那人认得你?”
沈虞僵着身子,半晌才缓缓摇头,“不认得,我不知道他是谁。”
她打定主意,不管裴義之此来为何,她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六年时间,她已经忘记了这个人,拥有了自己平静的生活,凭什么要被他再次打乱?
她不想见他!更不想认他!早在六年前,她们就已经没了任何关系!
裴義之此时也定在了原地,这一刻,仿佛血液凝固,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他贪婪的看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泪眼模糊,微微颤抖。
是她,他确定就是她,尽管她改变了脸上的妆容,但他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是他的阿虞。
“阿虞?”他喃喃开口,然而声音却沙哑得只有风听得见。
他踉跄着步子走近,小心翼翼的又喊了一声,“阿虞?”
沈虞脊背僵硬,缓了许久,才终于转过身去看他,故作诧异问道:“你是谁?”
裴義之一愣,“阿虞不认得我了?”
段峙不喜他盯着沈虞的眼神,便走上前去问道:“你是何人?”
裴義之这才分了点神看他,眸色骤热寒冷:“你又是何人?”
这时,沈虞突然牵起段峙的手,说道:“他是我相公。”
第43章 别动,吻我!
这时, 沈虞突然牵起段峙的手,说道:“他是我相公。”
闻言,裴義之身形猛地一顿,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呼吸, 他愣愣的盯着沈虞,“阿虞, 你说什么?”
“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什么阿虞, 你认错人了。”沈虞牵着段峙的手, 转身要走, “相公, 咱们回去吧。”
段峙被她牵住的那一刻,愣了一瞬, 随后又立马明白过来,沈虞这是在做戏。若是以往被她牵住手,他定然高兴万分, 可此时看着对面憔悴不已却深情款款的男人,他心下复杂不已, 直觉这个男人和他媳妇儿关系匪浅, 恐怕这个按男人就是她一直闭口不肯提起的过去。
他内心是嫉妒的, 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威胁。于是主动将手握得更紧了些, 回之一笑道:“好, 我们回家。”
裴義之看着两人就这么手牵手的离开, 身形晃了晃, 几乎站立不住。
裴胜看在眼里,于心不忍,赶紧扶住他, “皇公子,咱们要跟上去吗?”
他此时也确定了,适才的女子就是沈虞,可为何不愿意认皇上呢?难道是记恨着以前的事?而且令他震惊的是,她不仅没有死,反而与别人成亲了。这他又瞥了眼他们的皇上,此时脸色苍白,眼眶红肿,且血丝密布。他们皇上有多在乎元后,他心里是知道的,哪怕是病了,也还日日放血养着那玉簪,仅仅是为了留住那一丝魂魄。
可如今,元后好端端的活着,原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是元后不记得他了,又或许是不肯认他,还跟别人成了亲。他实在不敢想象皇上此时心底是多么痛苦和失落。
“公子?”他又唤了一声。
裴義之没应他,只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抬脚跟上去。
他找到了沈虞,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是他的阿虞,是他的妻,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可他不想离开她,一刻也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他踉跄的跟在后头,有人挑着担不小心撞到他肩膀,他踉跄几步,又失魂落魄的跟着走。
“媳妇儿,那人还跟着呢。”段峙说道。
沈虞当然知道他还跟着,依裴義之的秉性,好不容易找到她,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弃。适才说不认得他,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她还得想法子,让他真正放弃,真正对她死了心才好。
逃是不能再逃了,先不说他肯定会派人监视她一举一动,而且这样也恐怕令他起疑自己骗了他。再说了,她都隐居到南海来了,他却还能找到,往后又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眼下师兄也还没回来,她此时都不知该找谁商量对策。
正在她心底焦灼之际,她们已经走到了僻静的路口,听着后头跟着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突然将段峙拉进巷子,然后将他抵在墙上。
段峙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时,怀里便被她撞了上来,之后嘴唇也突然被她紧紧贴住。
“别动,吻我。”沈虞环住他的腰,红着脸说道。
段峙晕晕乎乎,柔软的触感令他感觉都不真切,他轻轻咬了咬她饱满的唇瓣随后又咬了咬
“怎、怎么吻?”他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