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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君_分节阅读_第103节
小说作者:桑狸   内容大小:576 KB  下载:媚君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0-11-02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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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昭闭了闭眼,道:“传旨下去,今日免朝。”

  魏如海应是,将茶放在沈昭手边,就要悄悄退下去。谁知刚迈下御阶,便被叫住了。

  “备辆车,朕想出去走走。”

  魏如海嘴唇翕动了一下,想劝,可终究没有劝出口,端着拂尘颤巍巍地颔首。

  晨光微熹,薄曦初散。

  长安街衢笼罩在淡淡的朝霞里,蜿蜒伸展,两边铺子陆续开门扫尘,挂起幡巾开始迎客。

  零星的人烟慢慢打破安静,开始了新的一天。

  沈昭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去哪儿,马车跟在自己身后,走走停停,却走到了别馆。

  魏如海会君意,先一步向守卫递令牌,值了一宿夜正恹恹欲睡的守卫们瞬间清醒,惶恐着快步上前跪拜,沈昭只道:“平身,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守卫又乌压压退回去,有个灵巧的,抬手把别馆的门推开了。

  徐长林果然也一夜未眠,初冬清冷,百花尽谢,院中光景实在太过萧索,他浑不在意,只坐在石凳上,手里捏着青瓷酒壶,正自斟自饮。

  “给朕也倒一杯吧。”

  徐长林一怔,坐着没动,只伸手拿过一只新酒盏,斟了满满一杯清酒,推给沈昭。

  沈昭撩起前裾坐下,抿了一口,道:“这酒实在难喝,什么梨花白,从当年第一次喝的时候朕就想说了,跟糖水似的,没滋没味,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偏爱喝这种娘们唧唧的……”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徐长林及时打断他,抬眸看他:“父亲当年既然已经逃回了长安,为什么不替自己申辩?我看了卷宗,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喊一句冤枉,到死都没有。”

  沈昭握着酒盏的手顿在空中,少顷,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他不能喊冤。当年宋家成为了众矢之的,看上去好像是对叛臣逆将的愤慨,但其实就是外戚专政,挟制皇权,说白了,他们是在逼宫。”

  “黎家一心认定宋家为陷害他们的仇敌,又觊觎皇位,忌惮尚未出生的朕。裴元浩和兰陵更是心怀鬼胎,若是不能将宋家斩尽杀绝,他们自己就危险了。父皇起初是想替宋家主持公道的,可是事情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谁都没料到,向来水火不相容的黎氏和兰陵公主竟然会在这个事上达成一致。再加上权势滔天的裴家,局面一触即发,如果不能处理好,那么……”

  沈昭从徐长林的手里抢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喝下,道:“皇权危矣,父皇的皇位极有可能会不保。”

  他突然想起了父皇临终时的模样,才四十岁,就像被什么吸干了气血,干瘪瘦弱的像一具早该归于尘土的尸骸。

  不禁叹道:“父皇心里太清楚了,他冤杀的是一个甘愿为他死,为他背负污名的忠臣,也许他这一辈子,除了宋玉,再也没有这样的忠臣了。”

  院中寂落,安静无声。

  徐长林道:“所以他不遗余力地要把你捧上皇位,不惜让你跟兰陵公主做交易,让你娶瑟瑟……”

  听他提及瑟瑟,沈昭正在倒酒的手不由一颤,脑中一阵空白,尚未细想,便开口道:“朕已经下旨,赦免当年因宋家之祸而受株连被流放、囚禁、充作奴仆的人——你大概不知,当年傅太傅曾经秘密保下过一批本该处斩的舅舅旧部,将他们划到了流放的名单里,这些人都可以回京,官府会安置他们,尽可能补偿他们……”

  说完了沈昭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干什么?是心虚么,还是觉得欠他什么……

  好在徐长林没有深究,沉默片刻,问:“那裴元浩和兰陵公主呢?”

  “刑部已发了海捕公文,全国通缉裴元浩。至于兰陵……”沈昭眼中划过一道精光,却又故作玄虚:“要不了几日,大概就有消息了。”

  徐长林这么多年,没少领教他那一肚子坏水,丝毫不怀疑他的手段,甚至连追问都没追问,随口轻应了一声。

  应完这一声,徐长林猛地一怔,觉出些不对劲来。

  他如今还是南楚武安侯,面前这个人是他的死敌,从什么时候开始竟这么信任他了?对他的承诺笃信不疑,对他的谋划颇有信心……这简直太可怕了!

  一时间又陷入了纠结。

  沈昭懒得看他这副模样,把最后一点酒喝光,掸了掸身上灰尘,起身,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道:“对了,淮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楚军粮草不济,甚至有些将士连过冬的棉衣都没有。朕派人潜入丰都暗查,是那个闻太师中饱私囊,这老混蛋八成是见局面不妙,料想朕也容不下他,想卷了钱跑……”

  “还有,南楚朝臣中已有投降的声音了,可你们的顺景皇帝甚有骨气,坚决不降,还想暗中派人来长安救你。至于朕是怎么知道的,朕的眼线离你的陛下有多近,朕就不告诉你了,怕你知道了以后晚上更睡不着觉了。”

  徐长林猛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这帮奸佞!”

  沈昭本来不想理他了,可还是没忍住,退回来道:“你要说闻太师是奸佞,那一点毛病都没有。可旁人……徐长林,像你这样不惧生死、甘心殉国的人到底还是少数,贪生怕死、贪享安宁,这才是人之常情,才是人的本性。人家想活命,你也不能说人家错。官员尚且如此,更何况百姓?”

  说罢,沈昭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折腾了一下徐长林,沈昭心情好了许多,眼见街衢上热闹起来,稚龄孩童手拉手转圈唱歌谣,他立马就想起了康儿,想起了他的瑟瑟,直觉归心似箭,想要立刻回宫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沈昭几乎与传讯的内侍前后脚进了尚阳殿,内侍带来了兰陵的死讯,瑟瑟正抱着康儿在剪窗花儿,那个‘殁’字一说出来,她的手一颤,将并蒂莲的花枝剪断了。

  钰康看在眼里,也不知到底懂不懂何为‘殁’字,只知他母亲心情不好了,而且是因为这个内侍带来的消息,忙学着他父皇平日里的样子,朝内侍摆了摆小胖手,捏着软绵绵的嗓子,故作老成道:“好了,我们知道了,别再说了,你退下吧。”

  沈昭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随口问:“如何殁的?”

  虽然他早就知道除了病逝不会有第二种死因,但当着瑟瑟的面儿,还想再装一装。

  谁知兰陵竟当真不是病死的。

第123章 大结局(四)

  “兰陵公主和莱阳侯到了西河镇, 正遇上大赦归来的宋将军旧部,他们中有人认识公主,又都是些在苦寒之地待久了的人, 粗野蛮横, 直接拔刀相向。而兰陵公主又没带护卫……”

  内侍略有顾忌地看了一眼瑟瑟, 补充道:“伤及的是要害, 郎中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瑟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那我父亲……”

  内侍忙道:“莱阳侯安然无恙。事发时, 公主说想吃藕糖, 让侯爷转两条街给她买去了……也有可能,公主提早发现了那些人欲置她于死地,所以才把侯爷支开了。这些都只是推测, 因为伤的是要害, 到发现时虽然还有口气, 但已经不能说话了。公主一直撑着这口气, 等侯爷回来了才咽, 大约是想看着他无恙吧……”

  殿中悄寂,唯有流沙陷落的簌簌声。内侍退下后, 沈昭让梅姑把康儿也抱了下去。

  瑟瑟出了会神, 恍然发觉身边只剩下沈昭了,正满含关切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其实这样也好,终归是自己种下的因, 结出了果。只是可怜了我父亲, 我幼时听说书, 总说痴心女子负心郎,可看了我父亲,我才知道,原来这世间也有痴心的男子……”

  沈昭将胳膊环过瑟瑟的后背,手搭在她肩上,默默搂着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其实我觉得我也挺痴心的。”

  瑟瑟本来眼泪都快要溢出眼眶了,一下子给憋了回去,泪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轻瘪了瘪唇角,勉强承认。

  虽然沈昭想法设法逗瑟瑟开心,但她还是闷在寝殿里难过了好几日。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瑟瑟本就畏寒,沈昭不愿她太操劳,总是事事都想在她前头,能办的都替她办了。

  兰陵的丧事有温贤和温玄宁张罗,甚至消息传回莱阳,温玲珑挂念着他的叔父,怕他伤心伤身,在年关将至的前几天,禀过公婆,带着夫君来了长安。

  她是女子,本就细心,既不像温贤太过伤心总是病倒,也不像温玄宁总被朝政牵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细细料理,再加上还有元祐,两人商量着把兰陵葬在了京郊温家的一处庄子里。

  这庄子隐蔽,平日里没有闲杂人往来,但还是怕有人会来毁坟,所以墓碑上没有刻字。

  瑟瑟来时见坟墓周围收拾得很干净,供品果子整齐摆了几个小碟,只是料想除了自家人就没有人来祭拜了,显得冷冷清清,便命人拿了一些花种过来。

  天实在冷得厉害,栽下去也不知能不能活,瑟瑟犹豫了少顷,还是从婳女手里把花种接了过来。

  她把宫女们撵得远远的,不让人帮忙,自己撩开裙缎蹲在地上开始刨坑,刨到一半,手里的铁锹被人夺去了。

  她一抬头,见是温玄宁。

  “姐啊,这大冷天的你跑来种花,你当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吗……”虽这样说,温玄宁还是续着刚才瑟瑟刨出来的坑继续刨,并十分熟练地指挥瑟瑟给他打下手。

  男人力气大得多,不出半个时辰,花种便入了土,温玄宁招呼来了庄子里的花匠,嘱咐:“这是仙女种的花,你们得看好了,要是赶明儿冻死了,我饶不了你们。”

  花匠愁眉苦脸地应下。

  经温玄宁这么一折腾,瑟瑟那积郁沉沉的心情倒好了许多,凝着他的侧颊,轻笑了笑。

  两人都没有多言,却极默契地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上了三柱香,又将石碑仔细擦了一遍。

  温玄宁安静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边擦边絮絮念叨:“娘,您也别怪我们,这实在是您生前树敌太多,怕被人刨了坟,所以才不敢刻字。您也别怪爹不来看您,他病了,起不来,不过您放心,我找太医给他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就是郁极所至,过个年儿半载的就好了。我跟姐姐都好好的,并且我们会越来越好,您也不用为我们担心……”

  他顿了顿,想了想,又道:“我估摸着过个几十年,您外孙这太子能安稳继位,他身上也算留着您的血,不管您曾经有什么宏伟理想,也算是间接实现了。您到了那边就别太执念于人间往事,都放下,然后踏踏实实投胎去吧。要是阎王嫌您生前作恶太多,要给您投个穷胎,您就想办法给我托个梦,我好接济您……”

  “还有一件事,儿子决定要辞官了。”

  瑟瑟本来正听得好笑,到这一句,她蓦地一愣,转而看向温玄宁。

  温玄宁凝着墓碑专心道:“宋家的案子一大白于天下,明眼人都看得出祸根起在外戚专政。如今我是朝中最大的外戚,又是兰陵长公主的儿子,实在尴尬得很。皇帝陛下倒不会来撵我,只是我知道他心里也为难得很,我仔细想了想,还是先辞官出去避避风头吧。”

  瑟瑟低下了头,神情黯然。

  “不过您千万别难过,我想我是不会就此沉寂的。当初我在雍州赈灾时我就觉得如今的水利设施尚有改进空间,还有税法和官制其实都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奈何后来我官越做越大,政务繁忙,没有时间钻研。所以这一遭,我打算沉入乡间田野,好好的替百姓做些事。姐姐曾经说过,只要我全意为国为民,无愧于心,总有一天世人会忘记我是兰陵长公主的儿子,而只记得好官温玄宁。”

  瑟瑟黯然之余,又觉欣慰,脸色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

  温玄宁偷瞄了她一眼,莞尔:“别忘了,我当初可是抽到了相签,我有丞相命。待他日我归来,必似雄鹰翱翔九天,惊艳世人。”

  瑟瑟‘扑哧’一声笑出来:“你最近是不是又跑去听说书了?这词倒是新鲜。”

  温玄宁斜睨了她一眼,道:“我还没说完。”

  又转回来对着石碑,一本正经道:“您儿媳妇元祐说了,她也在长安呆腻了,想跟着我出去转一转,我去哪儿她就去哪儿,孩子也跟着我们去哪儿。我总想,上天对我还是好的,虽然仕途坎坷,但夫妻恩爱,所以我挺知足的。您要是在天有灵,就不用操心我了,多保佑我爹和我姐姐就成。”

  说话间,天边彤云密布,有风雪将至。宫女们怕瑟瑟淋了雨着凉,皇帝会怪罪,求了婳女过来催。

  瑟瑟不想她们为难,最后看了几眼这座立在寒树间的孤零零坟茔,挥别了温玄宁,跟着婳女回宫了。

  马车颠簸着进了皇城,果真下起了雨,倾盆如注,‘哗啦啦’响在耳边。

  心底说不清是伤心还是落寞,就是觉得空落落的,每当这时候,瑟瑟就想见沈昭,特别想,想立刻就见。

  因此她未来得及回寝殿更衣,便换了步辇,让内侍抬她去宣室殿。

  宣室殿中恰有外臣在,瑟瑟便去寝殿等着,却听魏如海说这外臣是岐王沈晞,她一时好奇,悄悄从寝殿出来,穿过幽长的内廊,躲在正殿那架三叠的螺钿屏风后,偷听他们说话。

  当年的淮关事真相大白,沈晞当即去给自己生母和外公烧了香,跪在墓前亲自把来龙去脉一字一句说给了他们听。这之后他便上书请求追封自己的外公和生母。

  沈昭本来也是要追封的。黎渊将军和黎贵妃本就无罪,属于他们的那份尊荣一直没少,一直被委屈着的是宋家,宋玉舅舅和他的生母宋贵妃。

  礼部拟了两个封号,锦阳侯和平城侯,沈昭分别赐给了黎渊和宋玉。而从前因为背负着谋反的罪名,再加上有裴家和兰陵公主压着,没有正儿八经给宋贵妃上过谥号,如今尘埃落定,礼部迎合君意,隆重拟定了封号,顺懿敬和康贤太后。

  沈昭在朝堂上听着这些朝臣对自己的生母大加逢迎,想起她生前所受的冷待和委屈,伤慨之余又觉得有些安慰,可转一眼,就见沈晞眼巴巴地瞧着自己,神情落寞又可怜。

  他如今也真是同情心泛滥了,连沈晞都去可怜,没忍住随口道:“既然这样,那给黎贵太妃也晋一晋吧,晋为皇贵太妃,下令工部将陵寝一并重新休憩。”

  虽然当初黎氏没少对付宋家,但他们终归也是受害者,是因为受了蒙蔽错认仇敌。黎渊将军乃忠勇之将,当年在淮关宁死不肯投降,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最后是死在战场上的,于情于理都该给黎家必要的殊荣,不然天下人该说他这个皇帝小心眼了。

  沈晞此番前来就是谢恩来的。

  “臣多年心愿了却,只想亲手抓裴元浩归案,可人海茫茫也不知该去何处抓,想来陛下自有筹谋,臣就不添乱了。臣是武将,上阵打仗才是本分,如今秦楚对峙在淮关,臣想奔赴战场,就算是给沈襄做副帅,那也是可以的。”

  这人突然不嚣张不讨厌了,学着咬文嚼字——虽然嚼得很别扭——瞧上去还有几分可爱。

  沈昭低头忖了忖,随即一笑:“大哥不必动这份心思了,淮关打不起来,用不着你这位猛将。你要真想为国尽忠,朕可为你指一条明路……”

  沈晞忙问是什么明路。

  沈昭笑道:“把你的刀剑都收起来,从今天开始,头悬梁,锥刺股,闭门苦读,多读名臣传记,特别是太平治世的名臣传记。因为以后就没有战事了,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与民休养生息,你得学着做一个太平亲王。”

  沈晞挠了挠头,眉宇深蹙:“读……读书?”

  沈昭道:“对,就是读书。不光你要读,你身边那些武将也得读,虽然这些年他们没少给朕添堵,但念在他们不知圣贤道理的份上,朕也不跟他们计较了。你回去领着他们多读书,对了,那个宗玄道长不是号称饱读诗书吗?让他教你们。”

  沈晞顿时愁云惨淡,在大殿上愣了许久,待回过神来,又像是想起什么,对着沈昭嘴唇翕了翕,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反倒让沈昭看见了,问他怎么了,他一愣,潦草地深揖一礼,转头跑了。

  沈昭被他闹得很是摸不着头脑,倒是瑟瑟看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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