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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他!_分节阅读_第31节
小说作者:醉折枝   内容大小:364 KB  下载:喂他!txt下载   上传时间:2019-12-11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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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妻间的事,旁人怎么知道?或许,昭玄皇帝就爱靖穆皇后这个样子。”钟庆满说,“仅拿教坊乐曲来说,靖穆皇后爱胡旋舞,宫中就多矫健妩媚的乐曲;当年她听霓裳羽衣曲,只皱了皱眉,昭玄皇帝在位时,宫中再没奏过这曲子。”

  李齐慎觉得这未免有点夸张,转念又觉得还好,教坊曲子那么多,不奏一个也不会死,能以此讨个欢心又有何不可。他沉默片刻:“这我也不知道。我读史,起居郎写昭玄皇帝和靖穆皇后相敬如宾,还以为他们之间没什么感情。”

  “这些小事,都是瞎写的,谁不期望帝后和睦呢,写着写着,就和睦过了头。”钟庆满摇摇头,“所以,殿下您看,不过几十年,人去了,在别人嘴里,就是另一个模样了。等我这把老骨头也入土,知道这些事的人,就又少了一个……早晚谁也不知道。”

  这话有点伤感,李齐慎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干脆没作声。

  钟庆满也不在乎,撑了一下地面,艰难地起身:“殿下,您要不要点几盏灯?”

  李齐慎明了,这灯是供奉在灵位前的,他点头,起身:“麻烦掌案递火。”

  说是递火,在玄元殿里总不能敲火石,钟庆满应声,端了特意留着的手灯,靠近李齐慎:“殿下,请。”

  李齐慎点头,捻起引火的签子,在手灯的火苗上轻轻一燎,再把引来的火点进灵位前的灯芯,一盏盏点过去。等全部点亮,灵位前一排灯亮起,烧出的火光照在灵位上,照得金粉闪闪发亮。

  李齐慎吹灭签子,信手递给钟庆满,一撩圆领袍的下摆,再次跪在蒲团上,浓密的睫毛一落,闭上眼睛。

  刚才一个人跪了那么久,又和钟庆满聊了一会儿,他想得挺明白,过往的事总归过去了,他活着的时候做得再多,纵然能青史留名,也就那么几行字,后人解读时还不是乱七八糟,能不弄错他的名字就算是给面子了。

  与其瞻前顾后,想着身后名声,还不如惜取眼前。

  “李氏列祖在上。时过境迁,前边的几位实在隔得太远,恐怕没空理我,那我只能就近问问祖父和曾祖父。”李齐慎低着头,嘴唇轻轻张合,无声地说,“如今我在宫里深陷泥淖,步履维艰,且父不为父,兄不为兄,我应当敬爱父兄,任其磋磨,坐以待毙吗?”

  当然没人回答,他沉思片刻,猛地睁开眼睛,浅琥珀色的眼瞳倒映出灵位前的烛火,眼瞳中的碎金流淌,一时竟像是睁开了灿烂的金瞳。他看着灵位,依旧无声地开口,“我绝不。”

  他忽然起身,转身朝外边走,“今日叨扰掌案,多谢掌案告诉我这些。”

  少年来的时候匆匆忙忙,走的时候也匆匆忙忙,钟庆满还没应声,李齐慎已经不知道走哪儿去了。外边的雪还没停,细细碎碎的雪落下来,在砖石铺的地上积起薄薄的一层,一串脚印直直地通往远方。

  钟庆满摇摇头,慢吞吞地挪到窗边,伸手把窗关实,再抹去脸上被风吹过来的细雪,扶着窗,缓缓转身。

  转身的瞬间,他发现灵位前李齐慎点亮的灯全灭了,一盏火都没有留存。

第51章 新台

  三月二十六, 千秋节。

  李承儆性喜奢华, 先前清思殿和东宫之间又闹了一场, 恼得他心烦,幸好萧贵妃温柔解语, 特意嘱咐下去,今年的千秋节大操大办, 也好让他看着开心些。

  得了皇帝和贵妃的暗示,宫里自然铆足了劲操办,各殿的屋檐下挂满红灯笼,白日里只觉得红艳艳,到夜里一点,像是火海又像是星河,照得大明宫亮如白昼。

  到千秋节当天,宴设在麟德殿,正对着太液池, 歌舞从早起开始就没停过,先是回风乱舞矫健妩媚的大胡旋,再是驱邪的傩舞,乐师舞姬来来往往,忙得教坊里的人焦头烂额,连贺景都得自己撩袖子弹琴。

  贺礼自然也是不少的,朝臣宗室送来的礼单都能把人埋了。南海采的珍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 放在光洁的瓷盘上, 轻轻一晃能自走;成幅的绣品展开能从麟德殿的一头拉到另一头, 细细地刺着山河湖海,用的流光丝,稍稍一动就是另一个绣样;还有红珊瑚磨粉手抄的佛经、成套的白瓷青瓷、黄金丹珠铸造的饰品……堆得广袤如山海。

  贺寿的祝词不绝,落在耳边像是歌吟,李齐慎站在箜篌边上,看着那些贺礼一样样送进去,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红艳艳的灯海。

  这些贺礼很好,殿里的乐舞也很好,在龙首原上展示这个帝国所有的繁华富庶,背后藏着的东西却截然相反。教坊的乐师反复演奏排练,指尖在弦上割得鲜血淋漓;赤足的舞姬足尖全是血泡,不断踩破结痂,才能在殿里转出完满的圆;采珠的是珠女,反复潜入海中,即使侥幸能活着,用不了几年,肢体也会被冻得变形,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刺绣用的绣娘则更多,或许要十个百个一同,齐齐绣瞎眼睛。

  隔着那片灯海,李齐慎看见其下的鲜血白骨,听见藏在乐声里的哀哭。

  “……您看见、听见了吗?”他无声地询问早已死去、只在玄元殿剩下个灵位的先祖,“这是对的吗?”

  无人回应,只有麟德殿里的曲破,先前中段的繁音急节已然转慢,到末尾只舞不歌,列队的舞姬踮起脚尖,踩着节拍旋转,犹如天上飞仙渐渐放缓脚步,各自散入云间。

  “《霓裳》要结束了。”贺景扭头,看了李齐慎一眼,“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李齐慎回神,回视贺景,漫不经心地说:“贺先生知道我要演奏什么吧?”

  “当然知道。”贺景说。

  “好。”李齐慎蓦地露出个笑,颇有少年独有的爽朗明亮。他抬手一撩,把落到的肩前的细辫打到肩后,信手推了凤首箜篌一把,在滚轮的声音里和贺景说,“就此一别,多谢贺先生多年教导。”

  贺景没说话,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走进麟德殿。灯光落在他脸上,这个向来冷硬的中年男人忽然露出个微微的笑,他轻轻地说:“别过,殿下。”

  李齐慎一路都没回头,当然也没听见,等内侍把凤首箜篌摆到乐师的位置,一撩下摆,大喇喇地坐在箜篌后边,一副着手要弹的样子。

  李承儆看着就烦,但先前李琢期闹了这么一回,他也心虚,没直接呵斥李齐慎:“阿慎,你又在干什么?”

  “准备奏曲啊。”李齐慎不慌不忙,“这是我自己度的曲子,趁千秋节,奏给阿耶听听。”

  “胡闹!”李承儆以为他是发疯,“你什么时候会度曲了?这还是箜篌,你数得清有几根弦吗?”

  “陛下!”萧贵妃不想吵起来,赔着笑,一手扯扯李承儆的袖子,一手给他递了杯葡萄酒,“七殿下也是一片孝心,让他弹就是。孩子嘛,就算弹得不好,心意总是在的。”

  佳人在侧,还这么说,李承儆总得卖个面子,喝了萧贵妃递来的酒,脸上仍有不虞:“奏吧。”

  “好。”李齐慎点头,抬手半抱住箜篌,食指和拇指搭在箜篌弦上。

  “像模像样的。”李承儆嗤了一声。

  下一瞬乐声乍起,他一怔,连带着参宴的朝臣都宗室都愣住了,交杯换盏的声音一时都停下来。

  这支曲不用伴舞,舞姬撤下去,大殿正中空出来,乐声格外明显,自箜篌弦和李齐慎的指间流出,落入在座人的耳朵里,刹那触动心弦。这曲不似先前的《六夭》《霓裳》或是《破阵》,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调子,分明是西来的凤首箜篌,却以琴意入曲,如泣如诉,有家国之怨、黍离之悲。

  李齐慎像是没察觉到四周人诧异的眼神,兀自拨弦。他师从国手贺景,在教坊学了十年,这支曲从起念头到成谱,足足花了两年,旁人听着有什么反应,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他弹的也不只是凤首箜篌,而是经年的怨恨和悲愤。

  直到此刻,他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慕容飞雀新死,他在教坊里整夜枯坐,对着这架凤首箜篌,想的是什么。

  ——怨恨啊。所有的痛苦和悲戚,不能变成眼泪,那就回流进腹中,尽数变成烈火般的怨恨,日日夜夜灼烧着他,吞下再多的坚冰都不能熄灭。

  一曲终了,李齐慎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回手搭在膝上:“结束了。”

  殿内一时无声,他视线一转,看见对面一位平兴皇帝时就在朝堂的老臣。老人白发苍苍,稍稍低着头,抬手擦眼泪时整只手都在抖。

  “曲子不错。”李承儆勉为其难地承认,“用心了。”

  他一松口,底下朝臣宗室的夸奖立马跟上,“惊才绝艳”“天资卓绝”,什么话都敢往李齐慎身上贴,反倒惊得李齐慎有点不太舒服。

  众人夸着,李齐慎一言不发,看着座上的皇帝和贵妃,等着这两位再开口。

  萧贵妃果然开口了:“殿下有心了。这曲子既然是自度曲,可有名?不妨记在教坊里,往后也好演奏。”

  “有。”李齐慎微微一笑,“叫《新台》。”

  萧贵妃面色一变。

  李承儆脸色也变了,不敢置信地瞪向座下的少年。

  《诗经·邶风·新台》。

  “国风”中当属第一的怨刺之作,讽刺卫宣公见儿媳宣姜貌美,筑了新台后劫夺,挖苦他违背人伦,直接嘲笑他像是只癞□□。

  “你……”李承儆再不济,少时也是让四位大儒摁着头学的,怎么可能不通《诗经》。他胸口剧烈起伏,紧紧盯着儿子,眼睛瞪大,倒真有点像癞□□鼓出的眼瞳,反倒可惜了那张继承平兴皇帝和温皇后美貌的脸。

  “阿耶觉得如何?”李齐慎笑吟吟的,像是浑然不觉,“这曲子好听吗?”

  “……滚出去!给我滚出去!”李承儆怒气攻心,顾不得仪态,抓起面前的果盘或是酒壶,不管不顾,一股脑向着儿子砸过去,“李齐慎!滚出去!”

  时人称字不称名,平常一声“阿慎”算是亲近的意思,这一句连名带姓,十足是骂人了。李齐慎却不慌,起身避开那些乱砸的东西,慢悠悠地抚平衣摆,连个礼都不行,转身往殿外走。

  皇帝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底下哪儿有人敢动,一时鸦雀无声,还是萧贵妃先动。她一把抓住李承儆的袖口,替他抚着仍在剧烈起伏的胸口:“陛下,算了……算了。”

  李承儆觉得稍好些,但刚听了一曲《新台》,看身边这个独宠几年的婀娜美人都别扭起来。他挥挥手,示意萧贵妃离远些,这才开口呵斥:“七皇子什么时候学的箜篌!”

  “……回、回陛下,是十年前了。”教坊使赶紧出列,往地上一跪,“七殿下师从琴手贺景,已有十年了。”

  李承儆也好乐,对贺景不陌生,他想了想,眼瞳一缩。

  他忽然想起,昭玄皇帝少时也在教坊,学的是琴,恰恰师从当时的国手贺玄。

  “……继续。”李承儆往椅背上一靠,和冯延说,“宴后让中书省派人过来。”

  **

  今年千秋节办得隆重,宴上要的菜品也是花样百出,谢忘之在灶台间忙得焦头烂额,光梨就不知道挖了几个,全身都是面粉甜汤的味道。好不容易到了后半夜,点糯米点心的贵人没了,女官怜惜她辛苦,才放她出去。

  谢忘之累得要命,正打算赶回去睡觉,刚出尚食局,蓦地看见外边站着个少年。她一愣:“长生?你是饿了才来吗?那你等……”

  她刚要转身去取剩下的食材,李齐慎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顶着女孩诧异的视线,他摇摇头,露出个笑:“不是。我是闲的发慌,来找你玩。”

  “玩?”谢忘之更愣,她实在犯困,本来想拒绝,但看着面前这张冷丽的脸,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今夜天气很好,最近也没什么事儿,她却有种莫名的心慌,好像这少年如梦似幻,倘若她不答应,下一瞬就要化作飞灰。

  她强压下心里古怪的感觉,揉揉眼睛,也笑起来,“好啊!我们去哪儿玩?”

  “城墙上,再去看一回。”李齐慎算算没时间了,忽略她明显的困意,改握住她的手,“还有教坊,我们去看歌舞。”

第52章 衷肠

  谢忘之没来得及回复, 李齐慎已经带着她跑了起来。和先前上元节出宫的那一趟不同, 这回李齐慎跑得很快,好像后边有追兵, 又像是踩在刀刃上,每一步都踏出淋漓的鲜血。

  谢忘之慌慌忙忙地跟着跑, 跑得呼吸急促,冷风一口口地灌进肺里,耳边没挽进去的长发飘拂。她看着李齐慎,少年的神色平静, 嘴唇紧抿, 那个侧脸漂亮得一塌糊涂, 落在她眼里, 却让她无端地想要落泪。

  今夜大明宫里挂满了红灯笼, 灯光半黄半红,落在少年和少女身上, 剪出两个金红色的剪影。他们踩在光影之间, 贴着正红的宫墙往前,跑动时仿佛一场盛大的逃亡。

  双方之间好像有种莫名的默契,直到爬上城墙, 被黑暗吞没,谢忘之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从这里看, 长安城好大啊。”

  上元节放夜, 千秋节时却严格宵禁, 坊门、市门紧闭, 扣着沉重的铁锁。这时间人们差不多都在酣睡,上月节时的天河灯海熄灭,坊间偶尔有一两点星辰,好像被风一吹,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么一看,偌大的长安城,居然有点寂寞。

  “大吗?”李齐慎却没谢忘之那样的感慨,语气清清淡淡无悲无喜,眼瞳里倒映出的东西二分,一半是靛青的天幕,一半是渐渐沉入黑暗的房屋。

  “不够大吗?”谢忘之以为他是想到了草原,抿抿嘴唇,“长生,你见过草原吗?”

  “没见过。”

  “……哦,这样啊。”

  谢忘之是随口一问,谈不上失望不失望,李齐慎却听出点别的意思,单手搭在女墙上,微微偏头,看着身边的女孩:“你是不是想问我吐谷浑的事儿?”

  谢忘之一惊,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松口:“你想告诉我吗?”

  这下反倒轮到李齐慎发愣,不过他只愣了一瞬,旋即露出个笑。他不笑时眉眼冷峻,像是尊冷丽的玉雕,笑起来却明朗,活脱脱一个跌宕风流的小郎君。

  “我问你呢,你想不想听。”他屈起搭在女墙上的那只手,手背托着弧度美好的下颌,笑吟吟地看她,开口简直有点诱哄的意思,“想听吗?”

  眼前的少年披着满身星月,眉眼含笑,眼瞳里细细的碎金流转,谢忘之差点溺进去,使劲晃了晃脑袋才没顺着踩进陷阱里。她轻咳一声,保持己见:“我读的书不多,还没学过吐谷浑的事儿。但这是你的事情,你如果想说,尽管告诉我;如果不想说,那我也不会逼你的,等将来回家,我自己找书看。”

  “……傻。”李齐慎盯着谢忘之看了一会儿,蓦地收回视线,撑在女墙上,遥遥地看着远处,“我没去过吐谷浑。”

  谢忘之一愣:“我听崔郎君说,你阿娘是吐谷浑人啊?”

  “对。”李齐慎轻轻巧巧地应了一声,“但是吐谷浑早就不存在了。”

  “……啊?那灵州的……”

  “吐谷浑当时分为东西两部,东部亡于吐蕃;西部到凉州,后来反叛,又被镇压,再之后另提了别的姓起来。西吐谷浑的可汗一时冲动,反倒害了全王族,算上我阿娘,姓慕容的死绝了。”这事儿离他太远,李齐慎只觉得可汗没脑子,面上风轻云淡,“算起来,我阿娘是最后的王女,与其说是求和的献礼,不如说更像是个战利品。”

  谢忘之一噎,刹那间明了为什么宫里宫外敢暗搓搓地以“鲜卑杂种”这样的词侮辱李齐慎,又为什么李承儆如此不喜欢他。

  因为他不是个伴随父母宗亲期待而生的孩子。

  于他阿娘而言,他更像是亡国灭族的屈辱证明;于其他人而言,他不过是皇帝一时兴起弄出的意外。

  “……长生。”谢忘之吞咽一下,沉默良久,终究只吐出这么两个字。

  李齐慎却像是毫无知觉,接着往下说:“我阿娘被困在宫里,其实只受宠了几个月罢了,之后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到我八岁的时候,我阿娘没了。”

  “……这样啊。”谢忘之猜测,“她……是生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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