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太医们拎着药箱鱼贯而出,却没有直接离开楚王府。
若这真是疫症,那整个王府的人都要检查。疫症这种东西一旦起了势头,那就是燎原之势。这上京城这么多人,谁敢冒这个风险?
白月心站得远远的,“折腾了一夜,姐姐早些休息吧。妹妹还得去看看府里其他人如何。”
晏梨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我要把忆妙跟流萤送出去。”
没有商量的语气。
“小姐!”流萤哭着抓住晏梨的手。
忆妙也愣住。
而白月心更是诧异不已。
现下竟然要把身边最贴心的侍女都送走?
小心地跟苏嬷嬷交换了眼神,后者眼里是不赞同,白月心开口,“姐姐现在生着病,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还是让她们留下吧,况且她们能去哪儿呢?”
“去处不用你操心,我……”
晏梨话没说完,忆妙扑通跪下,态度坚决,“王妃,奴婢不走。”
“忆妙?”晏梨蹙眉。
“奴婢哪儿都不去,王妃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
不等晏梨开口,又道:“奴婢一直没敢说,奴婢身上已经起了疹子,就让流萤走吧。”
晏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看着她发红的眼,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
白月心带着苏嬷嬷从迎霜院出来,没走几步,见看到竹雨抱着披风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到了跟前,竹雨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姐,你没事吧?我听说王妃得了疫症,小姐这会儿才出来?太医们还没走,赶紧让太医瞧瞧,有没有染上!”
说完却见自家小姐丝毫不慌张,一头雾水更是着急了,“小姐?”
苏嬷嬷开口,“疫症?这王妃都病了这么久了,流萤跟忆妙天天在她跟前,你看她们俩怎么样了吗?”
竹雨被这话问懵了。
“那为何大家都在说王妃得的是疫……”话说一半,恍然大悟,会心一笑,“奴婢明白了。”
白月心嘴角轻弯,回头看向迎霜院,“既然是疫症,这里就不能叫人随意进出了。”
苏嬷嬷会意,笑,“侧妃说得是。”
*
晏梨让王管家送流萤出府。
“王妃,此事大可不必着急,太医们没下定论,还是让流萤留在这里吧。”王管家劝。
晏梨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长者,进府三年多,他教自己诸多,心中感激,不过这次却没有听他的话。
“王管家,我知道你的顾虑,不管是不是,我这病怕是也好不了了。我心里有我的打算,还希望王管家能全了我的心愿。”
听了这话,王管家长叹一声,“好吧。”
流萤一早便被送走,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床尾抽屉里的那个雕着莲花的匣子跟一封信。
*
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院子外面的树都抽了新叶,碧绿如玉,微风拂过便欢欣地探进院墙里来。墙底下一簇牡丹开得正盛,火一样红。
这般热闹,却不闻半点人声,叫这热闹一下扑了空。
“吱呀”一声,院门被拉开。
枝头的鸟雀像是被这声音吓到,振翅飞去别处。
“秋月。”
“忆妙姐姐,我来给王妃送吃的。”
忆妙接过门外人递过来的木托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这两日找时间出府一趟,去给沁宁公主传个信,让她写信给殿下说王妃病重。”
听到这话,门外的人惊得眼睛睁大,“可是,现下玉州战事正急……”
忆妙抿抿唇,“我知道。”
却还是说:“你找时间去一趟。”
“……好。”
很快,院门又被关上。
秋月端着空碗往回走,想着刚刚的对话,心里惴惴不安,前面突然出现一个人。
眼看着苏嬷嬷笑吟吟地朝着自己走来,秋月不由低下头下意识想往后退。
“苏嬷嬷。”
苏嬷嬷站定,“刚刚在跟忆妙说什么呢?”
秋月脸色一紧。
*
忆妙端着东西进屋。
进门之后,发现屋子里的人还是保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坐在软塌上,动作缓慢地摆弄着面前小几上的一堆小玩意儿。
太医开的药始终不见丝毫起色。最近这几天,她几乎就是这样对着那些东西一坐就是一整天。
忆妙不愿也不敢接着往下想,深吸口气,走到里间,轻声说:“王妃,您中午也没有怎么吃东西,厨房刚熬了粥,您再吃点吧。”
晏梨扭头,看着忆妙殷切的目光,即使半分胃口也无,还是点了头,“……嗯。”
见她没拒绝,忆妙松一口气,简单将小几收拾了一下,把碗放到她面前。
晏梨拿起勺子,看着腾腾热气,转了转。
虽然外人看来她人在不断消瘦,面无血色的也不好看,但是其实她自己没有太大感觉,就是每天都觉得很累很困,,提不起来力气,尤其最近几天愈发加重了。
吃了几口,“忆妙,你去帮我找个大点的箱子来。”
“王妃要箱子做什么?”
“想把这些东西收一收。”晏梨搁下勺子,看了看小几的一堆东西。
没一会儿,忆妙抱着一个半大不小的空箱子回来。
晏梨接过放在自己腿上,小心翼翼地把小几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放进箱子里。
忽然想起一件事,晏梨忽而抬头,“忆妙,你有没有见到我之前求回来的那个姻缘签。”
忆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了怔,恍然。
进府的第一年,她曾经去香山寺上过香,看到有人在求姻缘签,于是兴冲冲地去求了一个,解出来说是天赐良缘。因为着急拿给殿下看,跑得太急,还在书房外摔了一跤。
记得后来还专门找了个大小合适的盒子小心收起来了。
忆妙视线往小几上一扫,的确没有。深知那个东西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忆妙赶紧去柜子里找。但是翻遍了也不见踪影。
见忆妙紧张惶然的样子,晏梨安慰,“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应该是我不小心放失手了。别找了。”
什么天赐良缘?也都是假的。
忆妙没应声,努力回想。
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不见啊。
晏梨装完东西之后把箱子放到软塌上。
窗外传来清脆欢快的鸟鸣声,忍不住回头,只不过窗户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忆妙,我想出去透透气。”晏梨扶着小几起身。
“是。”忆妙回神,赶紧过去。
*
在屋子里待得久了,甫一出来,阳光晃得眼睛睁不开,晏梨抬手挡了挡,过了片刻才缓过来。
“王妃,要去秋千上坐会儿吗?”忆妙见秋千那边刚好能晒到太阳,这个时节,阳光明媚却不毒辣。
“不用了,你去搬个凳子出来。”
忆妙贴心地换成了椅子。
“你也搬个凳子出来陪我坐会儿吧。”晏梨说。
“奴婢站着就行。”
“去搬吧,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被人看到的。”
迎霜院伺候的人本来也不多,现在因为她的病,都怕自己染上,一个个见她如洪水猛兽般,晏梨干脆让王管家把人全带走了。
身边的人越多,眼睛就越多,万一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对她百害而无一利。平日里除了送药送饭的人,就只有忆妙陪着她了。
忆妙搬了个圆凳出来,坐在晏梨身侧。
见她一直盯着院子里的秋千不说话,忆妙轻声问:“王妃在想什么?”
晏梨收神,“在想第一次来上京的时候。第一次进皇宫,觉得皇宫好大,就是墙太高了,走在里面叫人难受。”
“王妃自小在漠北长大,这是自然的。”
“是啊,漠北可好了,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海没有大河,来上京以后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间有虾这种东西。”
想起第一次进宫,宫宴上,她坐在爹爹身后,看着桌上的虾,红红的,胖嘟嘟的,看起来很好吃样子。爹爹说过宫里有很多规矩,要是不讲规矩,到处乱跑皇上是会砍人脑袋。所以她只好趁人不注意飞快夹了一个放嘴里,却咬到一嘴的硬壳。
就像是啃了一嘴的树皮,苦不堪言,赶紧吐了。
结果却听到有人笑出声,不高兴地看过去,视线穿过殿中间舞动的水袖,一眼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两个人。
很鬼使神差的,明明笑她的是离她更近的人,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更远的那个不苟言笑的人身上。
晏梨轻轻叹气。
“忆妙,你有想过离开这儿吗?”
忆妙沉默了许久,“奴婢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