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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很快从鹊桥巷到北市。
穗宝先跳下马车搬凳子,惠儿撩起帘栊从马车上梭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年纪虽然都小,却十分伶俐,说话也似有板有眼,惹人逗趣。
褚逢程先下马车,而后伸手扶她。
白苏墨搭手,脚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穗宝收了凳子,放回车夫处。
北市不通马车,马车需停在别处。
穗宝和惠儿就远远跟在他二人身后,两人都是孩童,逛集市也欢喜不已,一会儿被集市上的杂耍吸引,一会儿又看热闹往了动弹,这一路到成了白苏墨和褚逢程照顾这俩活宝,劳心劳力的。
不过也由得这对活宝,一路却也不缺话题。
褚逢程道:“穗宝和惠儿很招人喜欢。”
白苏墨叹道:“穗宝和惠儿不是我苑中的丫鬟,是替爷爷打扫万卷斋的一对活宝。爷爷在军中呆惯了,如今总觉得冷清,便喜欢府中热闹些。万卷斋是看书的地方,爷爷嫌太过清冷,便找了穗宝和惠儿来打扫。可谁知穗宝和惠儿一来,爷爷又头疼了,说她俩能赶得上三千只鸭子。”
褚逢程不禁笑笑:“白苏墨,你真不像耳朵听不见之人。”
白苏墨顺势问道:“哦,听不见之人应是如何的?”
褚逢程道:“早前出征,我曾被困风沙之中十余日,而后一度失聪,足足两月才恢复听力,这两月里,只觉暗无天日,度日如年。”
白苏墨便笑:“那我比你幸运,我自幼失聪,就从无此困惑。”
她很善言辞,却又好相处,让人眼底不觉笑意。
褚逢程叹道:“白苏墨,你是个有趣的姑娘。”
“呀,这可是商量好的?爷爷早前还同我说,你是军中难得有趣的人。”白苏墨言罢,两人都相视一笑。
同褚逢程相处,也很是轻松。
……
走了一路,正好寻了一旁的茶铺歇脚。
褚逢程倒了茶水,递于她。
白苏墨饮了一口,褚逢程才致歉:“白苏墨,今日之事是我之故,我需应付我爹,只好请你跟着跑了一趟。”
白苏墨笑:“褚将军竟如此不讲道理?”
褚逢程也笑:“他讲与不讲道理,全凭心情。”
白苏墨道:“那是心情好的时候不讲道理,还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讲道理?”
褚逢程饶是认真得想了想:“都有。”
白苏墨笑开:“那正好,我也需应付爷爷,扯平了。”同褚逢程相处这一路本也算轻松,她也无费神,似是同朋友一般闲聊,时间打发也快。
褚逢程微顿:“白苏墨,你与想象中不同。”
白苏墨斟茶:“所以,你先前有意提及失聪两月,又是暗无天日,又是度日如年,都是特意编造来引我厌恶的?”
褚逢程笑而不答。
白苏墨也笑:“褚逢程,你可是已有心仪姑娘了?”
所以才要惹她生厌。
褚逢程端起茶杯,眸间挂着笑意:“有,我同她一道在马背上长大,一起骑马看过苍月北边的疆土,一道去过巴尔南边看苍山白雪,自幼青梅竹马,早已心有所属。”
毫不掩饰,倒是光明磊落。
白苏墨叹道:“令人羡慕。”
褚逢程垂眸:“她生得很美,眼睛好似夜空中的星辰,又似冬日里的暖阳,一颦一笑都让人无法移目。”
白苏墨想起宝澶说过,褚逢程的声音很是好听,那自他口中形容的夜空星辰,冬日暖阳,也定然格外令人动容。
白苏墨拎壶给他斟茶:“既是如此,为何不上门求亲?可是褚将军不准?”
名花有主更好,爷爷可不能乱拆人姻缘!
正抬眸,却见褚逢程平和看她:“她过世了。”
白苏墨指尖微怔,想起他先前的怀念神色,那样动人的夜空星辰,白苏墨轻声叹道:“她虽已不在,却有你时时将她放在心中,她已幸福过许多人。”
良久,褚逢程才道:“苏墨,同你说话,如沐春风。”
白苏墨笑:“我惯来是个好听众,逢程,你若想说,可多说些故事与我听。”
褚逢程莞尔。
……
临到黄昏,华灯初上。
轻尘在落霞与灯光中起舞。
东西南北四市,陆续开始掌灯,京中的夜市便逐渐热闹了起来。京中以繁华著称,四市相通,仿佛火树银花一般,又别有一番绮丽繁华。置身其中,犹若置身光彩的琉璃宝塔,叫人流连忘返。
白苏墨一尽地主之谊,所到之处,皆挑有趣有用的说与褚逢程听。虽也是走马观花,却还算有轻重缓急,至少日后褚逢程若想在京中寻一处饱腹或饮酒之地,也不至于一筹莫展,信手拈来却是可以了。
褚将军一家都在漠北,褚逢程还给将军夫人挑了套梳子当礼物。
舒(梳)心如意,取的正是吉利意图。
褚逢程感慨:“早前入京,娘亲一直说想要一枚鎏金透雕丹凤纹玉梳,我同爹每次都匆匆赶路,也没时间好好在京中逛逛,苏墨,这回多亏了你,终于寻到。”
白苏墨笑笑:“京中我熟络,你下次若是再想替将军夫人置物,又不便到京中,也可书信于我,我来替你操办。”
褚逢程驻足:“苏墨,其实你与国公爷很像。”
“如何说?”
“都生性豁达,干脆利落。”
白苏墨悦然:“这般恭维的角度倒是稀奇,早前在京中甚少听见,我得收下。”
褚逢程嘴角微微勾起。
“逢程,你日后有什么打算?”白苏墨问起。
“此次回京,我并不准备在京中长留,隔日入宫面圣,我想向陛下推了禁军左前卫副使的差事。”褚逢程心中已有主意,“我自幼在北疆长大,心中装得是金戈铁马,京中禁军非我所愿,我想留在北疆尽忠。”
“爷爷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褚将军和将军夫人一定以你为荣。”白苏墨见多了京中的王孙公子外派时候的哭天抢地,好似全然不能活计了一般,还有在城门口闹笑话要撞墙威胁的。褚逢程这样的,已算是凤毛麟角。
难怪爷爷会喜欢他。
褚逢程轻叹:“苏墨,我在想我若留于京中,日后定能与你成为朋友。”
白苏墨从善如流:“那等你日后回京,我必略备薄酒,替你洗尘接风。”
褚逢程低眉笑开。
……
稍晚,马车自南市来接。
褚逢程扶白苏墨上马车,自己却与车夫共乘。
纵使穗宝和惠儿在,已然入夜,他还需得避嫌。
南市离鹊桥巷不远,白苏墨才有困意,车轮便缓缓在国公府门前停了下来。穗宝撩起帘栊,褚逢程照旧搭手扶她下马车。
已经入夜,爹应一早就回了驿馆,宁国公应当也已歇下。褚逢程安全将白苏墨送回,便不再入府叨扰。
临行,褚逢程忽然想起,“苏墨,有一事其实我并未骗你,我早前确实曾短暂失聪过两月,所以来国公府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白苏墨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是否同我那时一样,自怨自艾,觉得周遭黯然无光。”
白苏墨凝眸看他:“然后呢?”
褚逢程唇瓣勾勒,“苏墨,你自己便是光。”
第6章 钱誉
七月夜晚,也抵不过更深露重。
屋内两盏油灯都快燃尽,昏黄灯火下,夏秋末微微打了呵欠,揉了揉眼睛,而后伸了伸懒腰继续裁剪。
夏家几代虽然都以裁缝营生,但爷爷早就老眼昏花,已经做不了裁缝活计。爹爹年前又伤了手,做做粗布料子尚可,上等的布料却做不得了。再加上家中的几个弟弟妹妹都还小,手艺未成,这家中大大小小十余口人都还指望她过活。
夏秋末哪敢松懈?
“嘎吱”一声,推门的声音。
夏秋末转身,只见娘亲举了盏油灯来给她换上。
“还未睡?”眸间有忧色。
“快了。”夏秋末应得淡,“爹还未回来?”
秋末娘愧疚颔首:“今日同你爷爷吵了一架,不顺心,怕是喝闷酒去了。”
夏秋末微怔:“爷爷可有气着?”
秋末娘奈何摇头:“早气惯了。”
夏秋末不再言语,收回目光,又俯身裁剪去了,全神贯注。
秋末娘舍不得打扰,如今一家人的担子全数都落在她身上,她本就拼命,活计从早到晚都做不完,秋末娘怕耽误,便掩了门出去。
身后是娘亲阖门的声音,夏秋末手中的活计却未停下。
爹受人撺掇,欠下了利滚利的外债,被人讨上门来,白纸黑字,还有爹的画押,抵赖便要吃牢狱。她拿了顾侍郎家付的定金才平息事端,可剩下的钱连布都凑不齐,若不是程老板肯赊给她,她还不知要如何交待?
她愁布料的事情有五六日了,几次都想找苏墨开口,最后都打消了念头。
她不想得寸进尺,惹了苏墨厌恶。
可她真的需要银子。
她没敢同苏墨说,那日去顾侍郎府上,她其实不止给顾小姐量了衣裳,还给顾侍郎和韩夫人一道量了衣裳,打得是国公爷的名号。她太需要这笔生意,只有拿顾侍郎和韩夫人做背书,她日后才能接到旁的权贵约单,她只有入了这些权贵的眼,日后才能不必这么辛苦。
这些日子,她夜以继日,近乎很少阖眼。
苏墨真心待她,可她还有这偌大的一家子人还指着她养活。
夏秋末揉了揉眼睛,已这个时辰,容不得她再有旁的感怀。
顾侍郎家的衣裳还没赶完,等这宿过完,日子便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给自己打气:夏秋末,这可是顾侍郎家的衣服,辛苦这么多日了,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