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见有听不见的好处,譬如旁人待她更多友善些,而她也大可不必奉承自己不喜欢的人。
只是忽得一日,她的耳朵听见了声音。
不止是爷爷的声音,府中小桥流水的声音,还有……旁人心里的声音?
可听见旁人心中的声音又未必是件好事,譬如,过往待她好的不一定真心,待她不友善的反倒是好心肠。
可她唯独有兴趣的,是她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她时常听他在各种场合叨念,一两生三两,三两生十两,十两生千两,千两生万两之流。
似是在旁人面前,他时时都在算钱,也算得比旁人都好。
旁人也信服。
她便问,你挣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
那人故作沉稳道,养家糊口。
心中实则顿了顿,似笑非笑道,【娶你啊,你又不知道】~
但她哪里不知道……
她觉得,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他是最‘表里如一’的一个……
钱誉笑开。
******
翌日醒来,平安和如意赖床。
宝澶笑道,昨日和国公爷玩到很晚,抱回来的时候还不肯走呢。
平安和如意自幼同爷爷亲厚,她是知晓的。
“那便多睡会儿吧。”白苏墨俯身,吻上他二人的额头。
两人睡梦中,纷纷皱眉。
宝澶掩袖笑笑,“不乐意呢。”
白苏墨也笑笑,忽得,白苏墨想起今晨爷爷似是也未早起,倒是少见。
流知说,姑爷早前去国公爷那头了。
有钱誉在,她便放心了。
等她洗漱完,肖唐忽然来了苑中,“夫人……”
她转眸,头上的步摇忽得落了下来。
她俯身去捡,目光微微滞了滞,还是她及笄的时候,爷爷送她的那枚,似是许久没有带过了。
白苏墨起身,看向肖唐:“怎么了?”
“国公爷走了……”
白苏墨脸上的笑意滞住,手中攥紧步摇,好似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王太医来看过。
说国公爷安详走得,脸上挂着笑意,是民间惯来说得寿终正寝。
是老来之人福气。
白苏墨眼中氤氲,上前将被子给爷爷上拉些,又将他的手拿出来,安稳放在胸口。
静静在床沿边坐了许久。
钱誉打发了众人,最后,自己也离了屋中。
她应当想再同国公爷一处说说话。
良久,苏墨握紧国公爷的手,哽咽道:“爷爷,媚媚日后想你了,该怎么办呀……”
只此一句,再多便是啜泣声。
这世上,待她最亲的人去世了……
******
国公爷去世,京中前来凭悼,丧事办了许久。
军中之人,更大多赶来。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顾阅也好,许金祥也好,更或是严莫,褚逢程,或多或少,都受过国公爷的关照。
国公爷的过世,对苍月军中而言,更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亦是,另一个乱的时代开始,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钱誉遵循国公爷身前的意愿,带了白苏墨,平安和如意离开苍月。
离京前,白苏墨久久看着国公府门口的三个御笔的烫金大字。
“日后,想回来的时候,便回来。”无论何时,他似是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后。
白苏墨感激。
苍月国中许是会乱,却不会一直乱。
这里有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幸运的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
她虽未曾见过父母,却一生都被爷爷的照顾与宠爱治愈。
这里亦是她永远的家。
白苏墨莞尔。
……
回燕韩的时候,正好一路与许金祥和顾阅同行。
如今许金祥和顾阅两人都在朝阳郡的驻军当中,都是范将军的左膀右臂。眼下,钱誉与白苏墨带了平安和如意回燕韩,几人正好能同行一路。
六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每个人的变化却都很大。
六年前,顾阅还是一个因着风流韵事被顾侍郎送到军中躲避风声的世家子弟,如今顾侍郎已是顾尚书,顾阅是朝廷在朝阳郡驻军不可或缺的一员大将,身上早已褪去年少时的冲.动与稚嫩,沉稳与果断写在脸上。
许金祥更是从早前京中的头号锦衣纨袴,摇身一变到如今手刃巴尔猛将霍宁的将军,许相业已经告老还乡,如今撑起许家一门家业的人,是许金祥,只是与顾阅的沉稳不同,许金祥依旧是我行我素,看不惯的管,管不听的打,北边的世族豪门都敬着这尊煞神,更是北边百姓心中的福音。
这些,六年前,谁又能想得到?
一路回燕韩路上,几人依旧可以闲谈笑访,也可正经坐在一处说着周遭诸国的军政大事。
许金祥可以调侃当初顾阅被一个寡妇迷得神魂颠倒,随后被顾尚书扫地出门;顾阅亦会讽刺他倒贴追人家云墨坊的老板,结果云墨坊的老板都不惜得看他,为了避开他竟是连京中这么大摊子生意都不管了。
其实,这两人也就半斤八两。
钱誉无语,掀了帘栊下马车透气,不听他二人斗嘴。
稍许,白苏墨也下了马车。
下马车的时候,许金祥和顾阅还在争论究竟是谁比谁更凄凉,是比谁更没面子些,最后是连妹妹也拼上了,许雅嫁了谁谁谁,顾淼儿嫁了谁谁谁,谁谁谁比谁谁谁更好……
白苏墨心中轻叹,也不知许雅和顾淼儿二人是不是在远方不停打着喷嚏。
只是,白苏墨忽然想,她前两年确实见过秋末。
秋末在京中呆了三两月,整个人比早前看起来更有活力得多。
同她讲各处的趣闻,和生意上的事。
不过五六年光景,云墨坊的生意就做到了南顺,燕韩,长风,两年前,秋末就已在张罗同羌亚的生意。而云墨坊的生意范畴从早前的成衣生意到南顺的刺绣生意,长风布匹生意,甚至燕韩的染料生意。
这些年,秋末似是让自己忙碌起来,便似一日都没得空闲过。
而云墨坊的生意也果真越做越大。
每年给到钱家的营收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钱誉都不能小觑去。
如今诸国的生意人中也都有听闻云墨坊的夏东家的。
白苏墨还曾打趣过,她这般做生意,可是会做成首富?
夏秋末笑道,衣料只是小生意,钱庄,米粮,盐,运输,才是大宗生意,做了这些生意才能往首富的边缘靠去。
末了,又问道,听闻近来燕韩国中的首富可是要易主了?
她自是指得是钱誉。
白苏墨笑笑,听说是……
一晃,都是早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夏秋末还是习惯了到了一处,安定下来便会给她写信。
好似寄托。
她亦回信,同她说起平安和如意。
借秋末吉言,钱家也确实在首富的位置上坐了两年。
钱父没做到的事情,钱誉做到了。
钱誉虽不说,但白苏墨看得出来,他心底是欢悦的。
但这欢悦随着国中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渐渐淡去,白苏墨是见钱誉脸色明显一日比一日不好看。
究其原因,听闻燕韩国中那个情深不已,自夫人死后,死活不肯再娶的建平侯盛明远,竟然在出使了一趟北舆之后带了位新夫人回来。但光带了位新夫人回来便不说,还带了个五六岁大的女儿一道回来,名字唤作“蜜糖罐子”,一听便知道多宠爱这个女儿。新夫人腹中,还怀了几个月大的孩子。
盛明远逢人便说,都是亲生的。
整个燕韩国中都愕然了。
要依照盛明远所说,从“蜜糖罐子”的年纪推断,那岂不是盛明远先夫人在的时候,就有了这个女儿的?
建平侯在燕韩国中名声极好,又以深情著称,此事果真招了不少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