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视,眼中似是都未容下旁骛。
无话时,便连空气里都仿佛写满了绮丽暧昧。
良久,他才沉声开口:“如何是好?白苏墨,每回见你,我都忍不住遍遍肖想。每回见你,我既祈祷是最后一次,又盼着下回见你时,你是何模样?却回回,都不觉被你勾了魂去,你可是能听见我心底的念想,才予我幻觉,平我心中难平沟壑?”
他蛊惑一笑,眸间似是万千荣华。
“白苏墨”忘了移目,任他的双唇贴上她唇间。
“白苏墨”也忘了动弹,似是从未有过不用眼睛看,却听完这大段沉声而绮丽的情话。他的眸光似星辰大海,声音却似她初次听闻那般低沉而如磁石一般,份外撩动人心。
他曾在水中给他渡气,彼时水中静谧,空灵无声。
眼下,苑中有“嗡嗡”的鸣蝉声音,便似嵌入脑海中的稀疏印记一般,竟也不如早前觉得那般扰人。
白苏墨心底微顿,睁眼看他。
他唇间微润,根本没有开口。
“白苏墨”不知这声音自何处而来,不由往后一退,疑惑看他。
钱誉也怔住。
似是,她听到了他的心思一般。
片刻,钱誉又奈何笑出声来,他该是越渐沉迷,竟然肖想她能听见他心底的声音,这蜂毒应是祸害不浅。
而“白苏墨”也适时起身,半是故作的镇定,半是平静道:“昨日之事多谢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未置可否,“白苏墨”却已转身出屋。
阳光映在那道身姿翩然的背影上,仿佛镀上了一道好看的金晖。
她未走,他似是已开始想念。
明日?
呵,钱誉微微扶额。
再睁眼,苑中果然已经没有了先前“白苏墨”的身影,钱誉笑笑。
正欲起身去寻胡大夫,却听苑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钱誉轻捏眉心,再睁眼,果真见肖唐跑得气喘吁吁回来:“少东家!少东家!”
“吵什么。”钱誉头疼。
肖唐眼中是真着急了,“少东家!你可是真被蚂蜂给蛰了?”
钱誉皱眉:“你听谁说的?”
许金祥不是说那胡大夫口风紧吗?
这苑中的粗使婆子又不知晓。
肖唐哭丧着脸道:“白小姐说的啊,她不是才来看过少东家吗?”
钱誉才是哭丧脸:“你再说一遍,谁?”
肖唐已伸手擦自己脸上眼泪,没好气道:“还有哪个白小姐?!自然是国公府的白小姐,白苏墨啊,早前在容光寺见过那个!她同我说,少东家你被蚂蜂蛰了,有些神志不清了,让我赶紧唤个大夫来看看,我这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来了!”
肖唐是真信了!
少东家要不是神志不清,怎么会才见过白小姐,还问他谁!
被马蜂蛰可是大事啊!
肖唐刚擦过的眼泪,又冒了两滴出来:“少东家,小的该死!临出门前东家和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小的好好照顾少东家,可这一眨眼,少东家就被蚂蜂给叮了!等小的回燕韩,要怎么给老爷和夫人交待呀!呜呜……”
钱誉心烦:“得了,我还没死呢,哭什么哭,去南子街胡氏药铺请胡大夫来。”
肖唐一面擦眼泪一面应好。
肖唐刚走到门口,钱誉又唤:“你回来!”
肖唐赶紧折回,眼泪汪汪看着他。
钱誉恼火:“我问你,你刚才真是见到白苏墨了?”
肖唐愣了愣,哇得一声就似是要哭出来:“少东家,小的这就去请胡大夫去。”
钱誉这才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别请了!”钱誉心烦。
就这姓胡的家伙给他灌输了满满一脑子蜂毒后遗症,害人不浅。
幻觉!
幻他个鬼的!
庸医!!
钱誉恼羞成怒:“滚!”
肖唐吓得一哆嗦,碎碎念道:“不请就不请,这么凶做什么,也没听谁说过被蚂蜂蛰了,脾气变暴躁的。”
钱誉恼火看他。
他赶紧躲远些,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正好瞥见床沿边,他手中那串檀木香佛珠串。
“哦~~”肖唐齐乎乎道:“少东家,这檀木香佛珠串不就在你这里吗?你还特意让我去容光寺跑一趟?”
钱誉想辩解,又觉奈何,当下便有些颓然。
拿起这串檀木香佛珠串看了看,这串佛珠跟了他十年有余,还是头一次沾染了姑娘家身上的白玉兰的荷包香味。
钱誉蓦地想起白苏墨先前那句,“坠子上刻有一个‘誉’字,你姓钱,当叫钱誉,还是我猜错,其实是旁人赠与你的?”
钱誉满心苦水。
他竟会魔怔是幻觉。
肖唐正好也想起什么,开口道:“少东家,早前在容光寺寻了几遍都没寻到这佛珠串子,舅爷还让小的捎带句话给少东家。舅爷他说,佛珠串丢了便丢了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钱誉又想起白苏墨先前那句,她明日再来。
“去,再寻个苑子。”钱誉好容易冷静。
“啊?”肖唐不解。
“搬地方!”
第26章 蛛丝马迹
马车停在锦湖苑外。
流知搭手,扶白苏墨上了马车。
马车便自锦湖苑往国公府折回,白苏墨伸手撩起车窗上的帘栊,悠悠打量起窗外。京中的景色她耳濡目染,这些景色却惯来都是无声的。
眼下,车窗外有车轮“轱辘”作响的声音,马车碾过石子的声音,七月鸣蝉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还有脚夫抬着重物,齐声喊着号子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让往常静默的图案忽得鲜活起来,似是充满了灵动一般。
白苏墨莞尔,看着窗外有持京兆尹令牌的侍从一面骑马急行,一面大喊:“京兆尹衙门执行公务,行人避让,小心撞伤!”
嗓子是特意扯长了一般,怕行人听不见。
前面行人果真闻得,都纷纷转身回头,又相继退到一侧。
有老人护着孩子,忍不住幽幽抱怨几句:“这年头,京兆尹的人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一旁的人劝导:“老人家,人家也是执行公务嘛。”
也有人为了避让,撞倒一旁小贩摊位的,正帮着对方捡东西,一面道歉:“实在对不住,赔您多少银子好?”
小贩摆手:“多大个事儿。”
一侧,自然也有人惊呼道:“呀,你打碎了我的鸡蛋!”
那人也奈何:“大姐,我也是躲避不及,这样吧,您看这鸡蛋多少钱?我付一半成不成?我身上就这么银子了。”
……
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目不暇接,也不绝于耳。早前京中明明已是再熟悉不过的幕幕,仿佛被赋予了新的色彩。
白苏墨好似重新认识这里。
只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分明听得清楚,却还是下意识得要凝眸看去。只是早前只能专注看向一人,如今循着声音朝四处望去,才晓何为应接不暇,眼花缭乱。她原本不觉得没有世界的声音同旁人的世界有何不同,眼下才晓,这样的世界才算完整。
她终究幸运。
白苏墨嫣然,转眸看向流知:“去请秦大夫了吗?”
流知应道:“晨间尹玉便去过了,苑中留守的药童说秦大夫去会故友了,怕是隔两日才会回京,若是国公府有急事,他便去送信。”
白苏墨笑笑:“那倒不用,只是早前秦大夫离开的时候交待过,若是能听见了,便让人通知他来复诊。也不是什么着急的事,隔两日也无妨。”
流知也笑:“奴婢也让人去给国公爷送信了,小姐的耳朵能听见了,国公爷怕是最高兴的那个。”
想到爷爷,白苏墨眼中掩不住笑意:“流知,爷爷的声音是怎样的?”
流知想了想,形容道:“国公爷说话不快,声音稳重如泰山,却又时有如涓涓细流一般,许是一直在军中的缘故,声音中都带了英气,分毫不显老态,却自有威严。”
白苏墨觉得中肯。
流知又道:“奴婢看小姐先前一直望着马车外,可是在听窗外的声音?”
白苏墨颔首:“是啊,分明是熟悉的景致,有了声音却仿佛同往常都不一样了。”白苏墨言罢,脸上稍许倦意,“只是听久了也会觉得分神,怕是应了秦大夫早前说的,总需适应一段时间才能自如。”
“那便不勉强了。”流知从一侧拿出锦盒递与她:“小姐,这是早前秦大夫让奴婢备好的耳棉,奴婢一直带在身边。”
还是秦大夫细致,白苏墨接过。
打开锦盒,拿起那对耳棉的手心却忽然滞了滞,抬眸转向流知,问道:“对了,昨日我落水之事,府中可有旁人知晓?”
流知摇头:“昨日就奴婢和盘子在,盘子口风一向紧,奴婢也交待过,便是府中的其余人等,哪怕尹玉和胭脂也不会知晓。昨日回府马车上,奴婢已给小姐换过了衣裳,旁人也看不出来,奴婢是对苑中说起昨日紫薇园人多闷热,午宴过后不久,小姐便回府了。”
流知做事素来细心,这些善后之事惯来也不用她费神。
白苏墨颔首。
耳棉微微塞入耳中,将外界的声音稍许隔绝,便好似稍稍回到了从前。只是耳中再无早前的静谧,她耳朵已然习惯绝对寂静,便是旁人觉得的安静之处,她也能听到微小的声音来,这耳棉便塞得恰到好处。
耳旁的嘈杂声音渐远,马车回国公府尚需一段时间,白苏墨倚在马车上,脑中依稀回忆起昨日的事情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