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眼生的倒是不错,就是太过消瘦。
如此对比,那探花夏功玉便出挑太多。
他不过十七岁,尚未及冠,可周身却因了饱览群书的缘故,儒雅清隽,眉目澄澈。
他身量并不高,却极其的有气度,举手投足间,可见其教养。
霍枕宁因着夏大医的缘故,常常见到夏功玉,故而熟稔,此时见了他,倒有些惊喜。
不过,爹爹叫她与阿桃垂帘来看,正是为了相看驸马,她对夏功玉只有提携之意,并无半分动心。
看了一番,便要起身走了,就在这时,却听有清朗之声响起,回荡在紫辰殿中。
“陛下,臣有祝词要说,万望恩准。”
夏功玉缓缓地站起身,一身清朗读书人的儒雅之气。
他是新科的探花,皇帝自然要给个面子,笑着准了。
夏功玉默默地看了一眼那宝座后的垂帘,缓缓而言。
“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他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清澈澄明,“臣悬梁刺股、苦读数年,一愿为国尽绵薄之力。二却是为了一个人。”
“江都公主心性纯善,天真无邪,她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在她的面前,臣不敢高声语,恐惊了她在琼楼的仙迹。她数次襄助臣,不论是求学还是读书,不论是在窘境还是危难之时,她从不吝啬伸出她的双手……”
“陛下何其有功!教出这般体恤万民的千金公主!大梁有幸,有这般为国为民的公主殿下!”
皇帝震惊了。
他缓缓地看了胡太傅一眼,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崇敬之意。
心里不禁得意起来。
原来,不止他觉得自家女儿好,夏功玉有前途!
霍枕宁也震惊了。
这说的是她吗?
朝野之中,一向视江都公主为娇纵顽劣之徒,可夏功玉却真心诚意地来赞美她。
她有些意动——活了十五年,竟然会有人这般真心诚意地赞美她、欣赏她,愿意为了她苦读书考状元。
夏功有些激动,他颤抖着举起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前岁的冬至节,臣居无定所,江都公主察觉,命人寻了住处给臣和臣的祖父居住,免受冰雪之害。”
“值此良宵,臣为江都公主献诗一首,祝愿公主平安喜乐,由心而活!”
大殿中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在聆听——新科探花的诗作,必定会在帝京疯传。
“一颦落鸿雁,稍蹙恸天仙。蟾光知我愿,代落玉人肩。”
殿中人静静地听完了这一首诗,人人心中勾画了一位绝色的天仙。
珠帘飒飒而响,那人人心中的天仙轻轻迈出,落在了众人的眼光里。
美人之姿态,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
眼前的绝色,竟然是那个顽劣娇纵的江都公主?
人人心中惊涛骇浪、神魂俱散。
越过层层桌席,那白衣翩跹的骄矜青年,许是因了旧伤复发,竟咳了一口血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写了好几版,都推翻了,所以才这么晚……头秃秃秃突突。
太想看小亲夏倒立弹钢琴了,可是可是我的手不争气啊!
第49章 放下(上)
殿中生了地龙, 暖意融融,又熏了香, 晕染的霍枕宁双颊粉红。
她自垂帘后而出, 不过是一时感动,出来后对上爹爹的眼神,瞬间气势减了几分,讪讪地笑了一声。
“探花郎的眼光一等一的好。”她一边往后退着, 一边做了个请的动作,“本宫只管夸,父皇管赏。”
皇帝忍了忍想要叫人把公主叉出去的心情,甩了甩手叫下去。
到底女儿发了话,赏赐还是要的。
“赏探花郎珠玉一斗。”
夏功玉满心满眼全是公主殿下的芳踪, 愣了许久,才在同座榜眼的提醒下,匆忙谢恩。
在那临近殿外的桌席上, 江微之看着自己手心的那抹红色,怔了一怔。
谢小山见舅哥轻咳, 凑上来同他叙话:“……这探花郎什么来头?怎么一上来就这般炽热?”他颇有些赞赏的意味, “此人才高,夸人夸的一套一套的, 俗话说得好, 恶狗怕蛮棍,好女怕缠郎。公主表妹性情中人,又没人对她这般夸赞欣赏过, 怕是抵抗不了吧!”
江微之不动声色地将手掌握起,他的眉间凝结了一层冰霜,若寒星一般清洌的双眸望住了谢小山。
谢小山被看的浑身一寒,不自禁地就发了个冷颤。
“……表哥,我不是说您是恶狗,更没有说您是蛮棍的意思,您别这么看着我成吗。”
江微之心里有一股无名火腾起,火星子快蹦到嗓子眼了。
因戴着重孝,滴酒不能沾,他只将眼前的一盏清茶端起,仰头一饮而尽。
随后静默起身,出了这大殿。
他出了殿,立在那玉阶之上,望着那一片层楼叠榭,一时间脚下茫然,不知该去哪儿。
拾阶而下,他不管东西,信步而行,又因他曾是这禁军首帅,宫中护卫并不会多加阻拦,反而颔首敬礼。
后宫隐隐传来漫漫笙歌,又有几声簌簌,烟火在空中璀璨绽放。
这样的繁盛之景、人间烟火,令他渐渐地平静下来。
彼时,他心中有家国,有大梦。
这一切随着父亲的身死,化为泡影。
他意兴阑珊地走着,想着他与公主的前尘旧事,好似昨日。
他没有死在沙场,没有为国捐躯。
曾经他以为的诀别,不过是一场大梦。
谢小山说的对。
他从来没有温柔地对待过她。
就在前些日子,他还在因一时的意气,同她争吵置气。
悔恨后怕的情绪蔓延在他的五脏六腑,他的心悬在半空中,上下不挨,空落落地难受。
想着心事,再一抬头,竟来到了那殿前司的门前。
细叶槐早已被砍伐移走,木桩孤零零地栽在那里,一圈一圈的年轮露在其外,有些萧瑟。
他心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着那一日她爬在树上,唤他名字的情形。
怕错过又怕辜负,终究还是错过又辜负了。
他叹气声清浅,回身欲走,却听身后有迟疑的女声试探道:“迟哥哥?”
江微之不必回头,便知是谁。
他心下鄙夷不屑,回转身便走,脚步迅疾地掠过那女子的身侧,目光半分也不落在她的身上。
可他仍低估了此女厚颜的程度,脚步声轻起,他的后腰被那女子藤蔓一般抱住。
江微之一把将她的手臂拽开,离开开她一丈之外。
他眉间隐忍着怒气,看着眼前这泪流满面的女子。
孟九如泪眼婆娑,楚楚而立。
“你我从前书信往来,相谈甚欢,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她轻轻地哭诉着,妍丽的眉眼间满是凄楚,“如今我因你而被公主记恨,不仅受了殿下的责打,便是亲事都被退了……”
江微之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孟九如不堪极了。
“孟姑娘不日便会被收监、处以极刑,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同我哭诉?”他眸中浮起厉色,毫不留情,“焚毁明月楼,意图谋害千岁,卑劣歹毒,其心可诛!”
他说完,并不打算听她下面的话,转身便走,不意那孟九如却倏的一声扑上前,又抱住了他的腰。
“迟哥哥,公主不要你了,小妹也没了亲事,不若你我在一起罢,小妹一定好好服侍哥哥……”
江微之被那一句“公主不要你了”刺痛了心,他刚想拽开孟九如的手,却听前方呼啦啦一声,有人掉头就走。
江微之猛的一抬头,只望见了那一抹霜色的影子。
公主今日着霜色衣衫……
他眉心突突跳动,直接拽下孟九如的手,狠狠地甩了开,往那抹霜色的影子追去。
他腿长脚程快,转过了几个墙角,便在那御花园的门前追上了她。
步辇落在地上,公主正匆匆而上,一边上一边往他这里看来,眼神有些慌乱。
乍触到江微之的眼神,霍枕宁心跳隆隆,跳上了步辇,迭声命宫人快走。
江微之疾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步辇的辕木。
宫人们不敢再走,抬着步辇僵在原地。
霍枕宁刚目睹了那孟九如抱住他的热辣场景,心中山呼海啸地全是气愤,此时见他追了上来,立时便蹙了眉头,扬声道:“大胆!你放开!”
江微之抓住那车辕,一双寒星目望住了霍枕宁。
“不是公主想的那样。”他眼中带了一丝儿寒气,语音坚定。
霍枕宁被宫人抬在肩头,面上满是方才吃了酒之后的红晕。
她扬声质问他:“本公主想什么关你何事?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说话向来刺心,见江微之眼神发冷,说的更加起劲儿了。
“能同放火害本公主的人亲亲我我,江节使当真是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现下看来,并不如此。”
江微之被她高高在上,睥睨不可一世的样子刺痛了,怒气上浮,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在自己的身前。
霍枕宁被他这般一拉,又是气又是恼。
“你大胆!我是君你为臣,你是想弑君么?”
江微之欺身压向她,宫人们不堪重负,步辇便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