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眶一红,忙拼命扯住白绫,竭力道:“你们不想知道……奴……奴这十几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陆还闻言,忙一抬手,喝道“慢。”
众人松手,席银忙捂住脖子干呕了几口,撑着牢室的墙壁,大口大地吐着气。
陆还走进牢室,弯腰伸手扳起她的脸:“到是忘了问你,中领军几乎把洛阳城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你,你躲在什么地方。”
席银好不容易咳平一口气儿,红着眼抬头道:“我……我兄长呢……”
陆还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直打得她跌坐在地。
“耍我是吧。”
“不是……奴知道你要灭奴的口,但奴要死得明白……奴兄长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奴……奴就告诉你奴这前几日在哪儿……”
陆还捏紧了手指,忽觉莫名的不安。
转身对跟来的人道:“你们去外面守着。”
说完蹲下身来:“你兄长是难得的贤才,我主还有用,所以你大可放心,他尚活着。”
话刚说完,正要开口再问,却见地上的女人猛地扑冲上来,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陆还一个不妨,竟当真被她扑倒在地。
“你……你们要杀皇帝,自己去杀就好,为什么要逼我去杀。我杀不了,你们就让人追杀我……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我活命!”
她原本就是奏琴之人,养了十根水葱般的指甲,这会儿似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顾折断不折断,死往陆还的脖子里抠,指甲陷入他的皮肉之中,痛得他眼前发昏,情急之下,只得照着她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这才把人踢踹开来。
想到自己差点被她掐死,气不过地站起身,又朝着她的背狠踢了两脚。
“妈的贱人,敢跟我动手了!你当天夜里就该死了!来人,动手。”
众人一拥而上,摁住她的手脚,白绫再次绞紧,顿时令其一口气都呼不出来。
席银此时只觉得胸口憋闷,眼睛胀痛,几乎要一起爆开了。她拼命地扯着白绫,张口想要喊一个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就在她意识将混之时,终于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下次你想杀人,找我要一把刀。”
虽然是调侃之言,却一丝轻蔑的意味都没有。
陆还闻声一怔,还不及回头,就觉一把寒刃抵了自己的脖上。
回头一看,却见是江凌。
再往后看时,不由心脏漏跳。
张铎未着外袍,立在孤灯之下,回头对李继道:“你听到了。”
李继点了点头,拱手应道:“是。下官都记下了。”
陆还肩头瑟耸:“中书监……”
张铎应声从灯影下走出来,径直从陆还身旁走过,沉香的沉厚的香气随之一扫而过
李继跟道:“张大人,今夜要审此人吗?”
张铎摇了摇头;“先锁了,明日送入朝。”
陆还道:“这是中书监设的圈套?”
张铎走近牢室,蹲身撑起席银的身子,让人靠在自己的膝上,平声道:“是圈套,本来还要更复杂些,不过你运气好,遇见我来看我的人。”
“你的人……”
陆还喉咙梗塞,低头朝他怀中的女人看去,件她身上裹着一件并不合体的玄袍,又见张铎只穿里衫,不由暗恨自己,咬齿逼声,骂道:
“贱人……”
席银听了此话,竟抓紧张铎的袖子,挣扎着撑起身来。
张铎试图摁住她,却不想她抿紧嘴唇朝着陆还“呸”了一声,奈何力竭气弱,刚“呸”出口,就咳地躬起了身子。
陆还见此变了脸色,就连江凌和李继也有些发愣。
“我……我……不是贱人 ……你才是狗宦……狗宦!”
张铎闻话笑了一声,缓力将人摁回,又对李继道:“把人带走。”
李继这才回过神来,命人押了陆还出去。
牢室之中人退影静。
她的呼吸也跟着渐渐平息下来。
张铎扶着她靠墙坐下,弯腰将伸手,绕到人脖子后面,去帮她解那几圈白绫。
“人立于世,可以无德,但不能没有修养。这一次就算了。”
他正解白绫,这话便是在她耳边说的。
席银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一丝不苟的衣襟。
一时之间,沉香的香气铺入鼻中,沉重厚实,竟令她得以凝神。
她缓缓闭上眼睛,孱道:
“无德……又有修养……是……是什么样的人。”
“斯文败类。”
他解得彻底又痛快,不禁招惹出了她的笑。
然而一笑顿觉喉肺辛甜。猛地又咳出声来。
张铎没有在说话,扶正她肩膀等着她慢慢平息下来,方道:“你很聪明。”
席银捂着脖子上的伤,抬头看向他。
“要奴有一把刀就好了。”
他闻言,笑而不答,起身转道:“明日跟我进宫城。”
第23章 春潮(二)
席银一怔:“可是奴……奴刺杀过陛下,进宫城会……”
“不会。”
不会如何,张铎没有明说。
她也问不出来。
精神松弛,便引起肠胃翻涌,稍微一动,顿时又激出一阵干呕,后来甚至真的呛出很多污秽之物。
张铎不回避,看着她作呕难受时肩膀耸动,眼眶发红的模样,一言不发。
基于四肢五脏之中相似的记忆,他此时不觉得她脏。
春夜的暴雨浇溶淫言秽语,没有人敢再对着她浑说。
牢室内外,静听针落。
张铎认真地在看席银脖子上的勒痕,而她则试图抱来莞草,遮盖地上的呕秽。
至此他倒是回想起,铜驼街上初相遇,她也是这样慌乱地收拾马车上那些潮腻的春流……
突然明白过来一个从前他从来不屑深想的道理。
想那世人挟妓携伶,多是为此。
没有名分的女人,她们身体里这些流质的东西,诚实地向男人们陈述欲/望,表达痛苦。门阀渊源,尔虞我诈皆不沾染,实不失为生死局中人的一剂良药。
为人则贱。
白玉作观音,也有碎裂的那一天。
又好比他那一副酒肉肠胃,偶尔也会期待一丝果肉酸甜。
张铎此时有两个冲动,一是摸摸她那一双柔软无骨的手,二是杀了她。
两个冲动同样激烈,引动心绪,崩张血脉。
但最终,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
云开雨霁,天光大亮。
席银被锁链晃荡的声音惊醒,睁眼见赵谦把一副镣铐甩地叮当作响,靠在牢室的大门上对她笑道:
“银子,你们郎主带你去见个大世面。”
席银盯着他肩膀上镣铐,往墙角缩了缩身子。
赵谦直起身走进牢室:“要进宫城,这个避不了。我先说啊,我可是统领内禁军的大将军,要不是看在张退寒求我的份儿上,提解人犯这种事我可不会干第二次的。”
刚说完,却听外面的江凌道:“郎主什么时候求过大将军。”
赵谦翻了一个白眼:“一边儿去。”
他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去,亲自给她张罗,无意之间碰响了她脚腕上的铜铃铛。
“上回我就想说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捏住其中一颗铃珠,“戴着这么个东西不膈吗?趁我在这儿,要不替你砸了吧啊?”
“别碰它!”
这一声惊恐尖细,惊地赵谦赶忙松了手,瞪眼道:“又不是金的……”
席银不回答,只是把脚往回缩。
赵谦无可奈何,“好好好,不砸不砸,你把脚伸出来。”
席银摁着脚腕,戒备地看着他,仍是一动也不肯动。
赵谦抹了一把脸,索性一屁股坐在她对面,指了指她的鼻尖,“好,张退寒不准人碰你,你今儿不伸腿,我们就这么耗。”
江凌在外道:“姑娘,郎主今日有大事,不得耽搁。”
赵谦闻言指向江凌:“你看,他的大事。”
席银这才试探着,慢慢将脚从新伸出来。
赵谦埋头继续倒腾镣铐,嘴上不忘骂张铎:“啖狗肠的张退寒,逼我伺候他女人。”
江凌闻言,忍不住道:“赵将军,言语自重。”
赵谦也反应过来,自己瞎咋呼乱说话毛病又犯了,忙提溜着镣铐的铁链,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往牢室外牵去,一面面红耳赤地遮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