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中的霉臭味很重,但也将他身上的木蜜香气衬得十分浓郁。
席银抱膝坐在角落里,夜深人昏沉,已然是有些意乱情迷,却被那阵熟悉的木蜜香气陡然惊回了神。
她抬起头,一大片青灰色的影子就落了她一身。
张铎立在他面前,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素带松束其发。
灯枯焰弱,人寂影残。
“公子……”
“手。”
他什么都没说,只吐了这一个字。
席银怔了怔,这才猛地发觉,自己的手竟不知什么侍候伸进了自己的衣襟,手掌下压着一团柔软的凸起……
她吓得连忙将手抽了出来,面色绯红,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下去。
张铎没有再出声,将臂上玄袍抛在她身下的莞席上。
她哪里还敢去受他的好,慌道:
“奴不冷。”
“我知道你不冷。但你要知羞耻。”
她一怔,五脏乱撞,什么也顾不上了,拼命地夹紧双腿。试图把身上那些‘卑贱’的知觉逼回去。然而,还未见效,却听他喝道:“捡起来,裹好!”
她不敢再辞,连忙伸手去把那玄袍捡起来。
她实有一身老天恩赏的身段和容貌。饱满的双乳在单薄的囚衫下若隐若现,腰肢柔软,乱了情的眉眼,盈盈若含秋水。
张铎看着她裹衣,冷声道:“轻贱自己的女人,最易被这洛阳城中的男人凌虐至死。你在青庐,看过那十几个为岑照奉茶的家妓,什么下场?”
席银十指紧抠,顺着他的话回想起了青庐前血腥的那一幕。
当年晋王刘必欲请岑照出山,作其幕下客,奈何无论遣何人做说客,岑照都不肯答应。于是刘必使了一个美惨两极的法子,从自己家妓中挑选了十二个美人,替他奉茶青庐。
其言:“若先生饮茶,则为全刘必所求,若不饮,则杀奉茶者。”
就这样,刘必在青庐前斩杀了十二个美人。
血流成河,数日不净。
想起当时的场景,席银心中仍骇,不肯再忆,只顾拼命地摇头。
谁知他却冷冷地逼来一个“说。”字。
直逼得她心肺颤动。
“说!”
他提声又喝了一遍。
她肩膀一耸,几乎是喉咙失桎,脱口道:
“他们奉茶不成,都被……都被枭了首……”
说着说着,声音颤抖,浑身战栗,忍不住把头埋入臂弯之中,张口咬紧了袖口。
面前的人低头看着她,伸手扯着她的衣襟,猛一拢紧,其力之大,几乎勒住勒她的脖子,她被迫仰起头,却看见了他那双眼睛。
灯焰辉耀其中,其意则讳莫如深。
“记着她们的模样,穿好你的衣服。”
她不敢说话,拼命地点头。
他这才松开手直起身:“席银,清谈居有多干净,你是知道的。你是清谈居的人,我不喜欢你身上脏,那怕是言语沾染,也不行。所以,侮辱你的人我已经杀了。但倘若这些污言还能脏你的心,那我也会剜你的心。”
“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第22章 春潮
她下意识地扯住了他的衣袖,怕他新生厌恶,又忙不迭地缩回。
他反而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却无倨傲之态。“你怕我可以,但你躲不了。”
怕却躲不了的东西……
她突然想起了那只被他打得遍体鳞伤的雪龙沙,一恍惚,竟脱口道:“狗……”
张铎闻话猛然捏紧了手指。席银觉得自己的腕骨几乎要被他捏碎了。
“奴知错,知错……”
她连声认错。
谁知,他却鼻腔中轻笑了一声,拎祝她的胳膊一提,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说我像狗是吧。”
说着猛一抬手,将她的手举过头顶,而后一把摁压在牢室的墙上。
席银被迫挺直了身子,一双退绷得如同两根僵硬的火棍。
“奴不……”
话未说完即被他打断。
“可以,但对我,你就不能拿鞭子。”
墙壁的寒冷透过单薄的囚衫传遍席银周身,他的呼吸扑面而来,直入她的鼻腔。
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人过于冰冷,此时就连鼻息都裹挟着寒气。
“你该拿刀。”
一句话说得席银心肺颤栗。
他却不放手,低头看着她那双水光潺潺的眼睛,直盯得她胸口起伏,气息混乱。
“郎主。”
江凌在牢室外试探地唤了张铎一声。
张铎侧面,平道:“何事。”
江凌不敢抬头,连眼光都转向一边,“廷尉正大人说,宫里来人了。”
“谁。”
“金华殿常侍,陆还。”
张铎眼底寒光一闪,这才慢慢松开席银的手腕,“来得好。告诉李继,跟我一道回避。”
“是。”
江凌应声而去。
被松开桎梏的席银忙侧过身去,拢紧了身上的玄袍,再不敢看他。
冷不防又被抓起袖子,耸到眼角。
“自己把眼泪擦了。”
席银这才发觉自己将才哭过,泪痕此时还冷冰冰地粘在脸颊上,忙就着袖子低头去擦拭。
身旁的人平声闻道:
“你还记得带走你兄长,逼你入宫行刺的宦者吧。”
“记得……”
“好,一会儿不准害怕,不准求饶,引他把该说的说了,我让你亲自报仇。”
说罢,他又拢了拢她胸口袍子,转身朝外走。
席银下意识地唤住他:“您去哪儿。”
张铎顿了一步,却并没有回头。
“我没走。”
***
金华殿陆还是皇后郑氏的人。
华阴郑氏系出东汉名臣之后,非以儒道传家,族人多历练军中。郑皇后之兄郑扬时任河西郡外军都督,手掌十万州郡兵,乃皇帝甚为倚仗的外戚之力。因此,陆还虽为内官,却仗势跋扈。一入廷尉狱,不顾监官阻拦,径直要提见行刺的女犯。
张铎与李继立在暗处,张铎闭目不语,李继却有些不安。
“他这是要来灭口啊。”
张铎道:“如入无人之境,你这廷尉狱从来都不是陛下的廷尉狱。”
此言说得李继耳红,只得转话道:
“大人是不是早就料到了,此女行刺之事与金华宫郑皇后有关。”
张铎笑了笑:“刘必的反心是明了的,但毕竟地偏力薄 ,在洛阳,尤其是洛阳宫城,他还少一借力。之前尚不明了,但如今,”
他扬了扬下巴“他们自己到明处来了。”
李继道:“陛下倚仗郑氏,皇后又何必与晋王同流?”
张铎睁开眼,看着陆还的背影道:“陛下宠幸陈昭仪和其子刘定,易储的心早就起了。自从去年河西临重关一战,郑扬伤重一病不起,好在羌人大挫,才不至于趁其危作乱,但看前月寄来的探报,郑扬阳寿也不长了。太子有痴症,不堪大任,从前全靠这个母舅一力相撑,朝内早有非议,此时他母舅病笃,皇后不惧吗?”
“如此一来,陛下危矣。”
李继感叹。
张铎却冷然一笑,眼底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冷光:“郑扬尚能一战,还早。”
李继虽然不能全解其意,也难免脊寒。
洛阳春夜,大雨倾盆。
地面反出的潮气湿了地上的淤泥,沾粘人的鞋底。
席银听着粘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朝墙角退去。
不多时,牢室外的阴影中走出一个高瘦的人影,其声尖细,却利落。
“来啊,把人绞了。”
说是迟,几个宦者已经把白绫绕上了席银脖子,她只觉呼吸猛窒,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眼见白绫一下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