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里长大, 没有什么胜任不了的。”她私下里甚少自称臣妾,贺纶也不在意,二人以乳名呼唤对方有种温暖的亲密。
阿媛性情温和, 有贤德之仪,一旦动怒又颇沉得住气。一个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通常不是什么单纯之人。尽管男人都不喜欢心机深的女子, 可是心机不深又如何在那样的高位俯视六宫?
贺纶很欣慰。
汤媛被他盯着喉咙痒痒的,许是太久未见,竟有些莫名的羞涩。
她害羞时红痕爬上眉梢眼角, 仿若坠了一片三月的花瓣,美极了。
贺纶忍不住笑,凑近了,在她强装镇定的目光里看见了微微的躲闪。
“你,怎地突然这么的近?”汤媛怕忍不住亲他一口。
“近一点才看的清,方不辜负爱后这般动人的好颜色。”他道。
汤媛心跳乱了好一会。他这是在撩她吧……
短暂相聚,又是别离。
贺纶排除重重艰难,来锦州与她相会,给了她最大的尊重与保护,后来的路她要自己走回去。
不过他到底是贴心的,将从小到大都不离身的冯鑫指给她,伺候她回辽东潜邸,如此堵住悠悠众口。
冯鑫之于贺纶的意义,汤媛很清楚,那是敌人通过重重关卡靠近贺纶时的最后一道屏障。这样的内侍只要不犯谋逆大罪,一般会跟皇子一辈子的。
他对她,确实是极好的。
于是少年时的种种争执都变得淡了,已过双十年华的她心湖很宁静,宁静下是宽广的包容,包容好的和不好的,心脏也为他失衡跳过。
她应是也动了情。
愿未来两不辜负,共享人间光阴。
数日后山西边防震动,隶属徐子厚的一名指挥使无故暴毙,丢了虎符,乱成一片。京城与辽东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坐在上头的贺纶与贺缄对帝位势在必得,坐在下头的文臣武将也对自己手里的利益势在必得,争的不可开交。
曾经的潜邸现已改做临时宫殿,虽不能与京城比拟,倒也是五脏俱全,再者此时六宫只汤媛一人,日子过得倒也格外清静简单。
不知不觉间,一年的光阴悄然溜走。这一年间她每日给章太后晨昏定省,规矩礼仪拿捏的无可挑剔。打理宫务更是尽心竭力,遇到不懂的问题亦是殷勤来章太后宫殿请教。
章太后很喜欢阿蜜,又挑不出汤媛错漏,渐渐的也就放下戒心,婆媳二人相处的还算融洽。
每月十五汤媛都会给贺纶寄一封家书,常常一写便是两三页纸。相比而言,贺纶的话就不多,有时甚至寥寥几行。不过他给她的回信从未迟到过。
第二年夏末,就有好消息传到了辽东。坊间百姓奔走相告,韦都督打了大胜仗,生擒徐子厚。
外命妇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到汤媛耳中时,汤媛一点儿也不意外。徐家在明宗时期已经败落,倘若没有韦胜春一切还好说。当贺纶以及身后的外戚翻开最后的底牌——韦胜春,这场帝位之争已然极大的偏向了贺纶。
只是那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徐家和沈家没有退路而已。
汤媛缓缓搁下手中湖笔,凝眸看向窗外,心里欢喜,喜丈夫平安,喜乱世结束,当然她还有一些的愁绪,不过现在的欢喜更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捷报连连,这年冬日她收到了贺纶从京城寄来的家书,尘埃落定。
天下初定,贺纶改国号为齐。齐光宗贺纶甫一登基便减免税赋,论功行赏,并亲自修订了历代遗留下来的诸多陈旧制度,颇有□□治世之才。一时间民心稳定,百官臣服。
一年半后,汤媛陪伴章太后,携着一家老小乘坐凤撵銮驾重回紫禁城。
皇后的册封仪式繁冗而庄严。
第一天,她着凤冠帏衣于景仁宫面南而立,正、副册立使者奉皇命分别随册随宝,在掌节者的引领下前来参拜,一路仪仗鼓乐不停。参拜结束,鼓乐方停,受册大礼才正式开始。百官进表笺仪。翌日吉时再举行谒庙礼,祭告列祖列宗。礼毕,她在众尚宫和宫女内侍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前去叩谢皇恩。
这一年,她二十五岁,做了他的皇后。
“朕,终于等到这一日。”他朝跪在脚下的她伸出手。
汤媛借着贺纶这一手的力量端庄起身,身形不见一丝摇晃。
“臣妾也等到了。”
是夜,皇后在景仁宫接受公主皇子以及内外命妇的参拜,皇上则于谨身殿设宴招待群臣。
从册封开始至今,足足用了三日,阔别三年之久的帝后才真正的走到一起,于乾清宫中倾诉藏了许久的思念之情。
二十五岁,在这样的朝代已不算女子最为动人的年华,贺纶却瞧着汤媛妍丽更甚从前许多。也终于明白前朝为何有女子三十尚宠冠后宫,且多年不衰。
真正的美人,在每一段岁月都能美出不同的惊心动魄。
他嘴角微微上扬。
直到亥时,宫人内侍方才被允入殿内送热水,服侍帝后重新沐浴更衣。
如此盛宠,数日不衰。
徐太嫔居住过的寿安宫,经过翻修布置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说比不上慈宁宫,匹配章太后如今的身份却也是不差的。
做了太后,再也不用操心宫务,以及千方百计的争宠,更不必似辽东那段岁月,为了儿子担心受怕。现在的章太后特别闲,闲的想抱孙子。说起孙子又不由得操心空虚的后宫。偌大一个紫禁城,就皇后一个人服侍皇上,也太寒碜了点,于规矩和道理都说不通的。
然而距离祖宗制定的选秀之日还有数月,且皇上也不着急,甚至连个宫女也没临幸过。章太后只好含蓄的提醒皇上,可惜收效甚微,只得暂且作罢。
夏日的养心殿内清凉静谧,贺纶凝神批阅奏折,自从登基,他就没睡过一日午觉。每每此刻,伴在他身畔研墨红袖添香的阿媛,总能令他身心愉悦,放松许多。
谋逆之罪诛杀九族也不为过,然杀人太多必然留下残暴的恶名。恶名多了又多多少少影响帝王在子民心中的形象。于是哪些人该死,哪些人不适合立刻死,皆需仔细权衡。
牵涉其中的世家大族免不了抄家没入奴籍,当然入了奴籍也并非万全,生死依然处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贺纶搁笔,接过汤媛递来的湿毛巾擦手,“你的人情,朕替你还了。”
他暗示刑部的人为沈珠求情,顺势免了沈珠的姨娘与胞弟发配边疆之苦,得以继续留在京城。
发配,说白了不过是死的比砍脑袋慢个把月。边疆苦寒,莫说娇生惯养的贵族在那里好不好活,便是发配的路途,十之□□也熬不过。如今留在京城,一条命无疑是保住了。
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汤媛并非圣母,但也没甚好得意。回宫后,她比从前主动很多,让贺纶饱尝温柔小意。每每浓情蜜意之时,整个人温柔的仿佛变了一个似的,待她百依百顺。
譬如前几日,她只是稍稍提醒沈珠当年暗中相助之事,今日便收到了想要的结果。
“阿蕴待我真好。”她神色欢愉,转而又欲语还休。
后宫不得干政,汤媛还没傻到询问贺缄现在身在何处,将来如何处置。也更不可能将手伸到前朝,拐个弯的去打听。所以她在等机会,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试探贺纶的态度。
“了却一个沈珠,阿媛是不是又在想怎样还徐太嫔的大恩?”贺纶轻轻啜了口茶。
“太嫔娘娘的大恩,阿媛这一生恐是没机会还清的。”
“那你想不想见见贺缄?”贺纶似笑非笑。
“不想。”
“哦。我相信阿媛。”
“谢……”
贺纶抬手打断她的谢意,“以阿媛的身份,他看见了必然更痛苦。不见也好。我的阿媛还不至于这么坏。”
汤媛轻轻反握住贺纶的手,“我的阿蕴也不坏。”
他挑眉看她。
“太嫔娘娘在阿媛心中犹如生身母亲。她给阿媛很多很多的爱,还教阿媛生活的道理。除了阿媛,娘娘最疼爱的孩子便是贺缄了。阿媛无法做到对贺缄的生死置之不理,亦无颜面开口祈求阿蕴……”她微微垂眸,很是动人。
贺纶想了想,“倘若如了阿媛的心意,阿媛该怎么谢我呢?”
汤媛愣了下,看着漫不经心的贺纶,“阿蕴想要怎么谢……”
他想要怎么谢?这个问题问的好。
贺纶扬眉,低声慢慢道,“我要你为我柔肠百转,芳心怦动。不管听见了看见了什么,始终如我今日待你一般相信我。”
“我心悦阿蕴,作为夫妻自然也最信任阿蕴。”
“那么身为六宫之主,秋日选秀的事你怎么看呢?”贺纶忽然转了话题。
选秀?汤媛脑子嗡的一声,不提这茬她险些忘的一干二净!
这个她还能怎么看?不都是祖宗规定的,按照流程走一遭,选中的少女再送去慈宁宫。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后她本人再筛选一遍,完了送贺纶那里,请他放心食用……
“选秀事宜已经安排各尚宫前去准备,我和母后尽量挑合你胃口的。如果你要非问我怎么看吧,我也实话实说,请您酌情挑两三个,全都要就很过分。”
这事挺膈应人的。然而她早已过了为爱偏执的年纪。倘若生活在现代自是容不下小三小四,大不了离婚拍屁股走人。可封建社会的男人都这样啊,那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原配也不错,有钱有权有女儿,丈夫还格外的俊美年轻,睡一次赚一次。于是那点子膈应也不是不能忍。
贺纶:“……”
第247章 七娘
与丈夫一起讨论如何选女人终究是个尴尬的话题。
贺纶果然沉默, 复又轻笑。
她欲开口再说些让自己显得大气又能警醒他不得过于贪心的话,眉心忽然一暖, 是他的食指。
他用食指一下一下的点着她眉心, “位居高者,无情易终寡, 多情则早逝。阿媛却是个中高手,用情多一分则痴妄,少一分则凉薄, 如此收放自如,是我所远远不能及的。”
他叹息的语气之凝重,眼神之严肃,无不散发着心悦诚服,竟是少有的在赞叹她呢。
汤媛张口结舌。
此事暂告一段落。汤媛的应酬也渐渐多了起来。时常有外命妇觐见, 给皇后请安。有资格递牌子的自然都不是普通人家, 哪一个不是盘根错节几百年的世家大族, 纵然是后起之秀,也是前朝之栋梁。虽说见不见都是皇后一句话的事儿,可也不好总是推托, 半点情面不讲。
于是每隔个把月,她还是愿意见一见的, 主要是做给章太后看。前来请安的外命妇十个里有六个是打着选秀主意的, 还剩四个才是认认真真前来抱大腿。
目下这位曹尚书家的夫人秦氏一脸谦卑恭敬笑意,她对汤媛行了大礼,方才后退两步, 侧身轻坐,身体微微往前并不敢全坐了进去。与秦氏一同前来的少女获得恩准后亦轻柔起身,后退几步乖巧的伴在她的姑母秦氏左手边。
少女没有诰命也无郡主县主官爵在身,这种场合多半是没有她落座的份。即便皇后娘娘开恩赐座,稍微知礼的也不敢真就坐了。
秦氏出自俞州第一望族秦家,与皇后娘娘同乡,搁在从前,汤媛是打破了脑袋也攀不上这样的豪门大族,如今后位还未捂热,秦家已经翻出祖宗十八代的族谱,硬是与汤媛扯上了亲戚。虽说隔了若干房头且无一星半点儿的血缘关系,连那个莫须有的远方表舅是真是假也说不准,可是秦家愿意,于汤媛而言更是没有损失,所以这事儿暂且就这么定了。
秦家正是抓住新后家世不显这一点才跳出来,给皇后撑撑场面,只要皇后不开口否认,那么秦家的脸上也是有光的。
互利互惠的事本也无可厚非,然而这位秦氏似乎有点儿别的想法呀。
只见她身畔的少女年约十七,干干净净的脸上全是胶原蛋白,淡红色的唇饱满清透,连口脂也未涂一下,只淡扫蛾眉,又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通身装扮简单素雅,不抢眼,可若仔细瞧那耳珰首饰却又极为的精致难得,必然出自不一般的名匠之手。
少女始终螓首微垂,身姿谦卑却不佝偻,无论是体态还是姿仪都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这样的女孩必然是族中从小就重点培养的苗子。
秦氏见皇后目光在少女身上顿了些许,便柔声道,“回娘娘,这是臣妾娘家的侄女,排行十一,长辈们惯唤她十一娘。这丫头自小熟读《女戒》,《女则》,还算是乖巧懂事。此番承蒙娘娘开恩,臣妾得以带她入宫见见世面。若能就此得了娘娘青眼便也是她十世修来的福气了。”
闻言少女双颊微红,忙躬身再次施礼,“十一娘给皇后娘娘请安,愿娘娘吉祥如意。”
新后圣宠不衰,地位稳固,倘若想入宫争得一席之地,自然是入宫前就给皇后娘娘献上“投名状”呀。
选秀在即,皇后也不能一手遮天,与其让一群不熟悉又不好掌控的女子围绕皇上周围,倒不如挑选一两个心腹纳入其中,将来省心省力,亦不用她亲自出手敲打不安分的。这个道理汤媛岂会不懂,秦氏的用意汤媛又岂会不明。
只不过人选方面,汤媛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凭直觉,她不喜欢十一娘。
因为十一娘太漂亮了。
可怕的是她不仅年轻绝色,还是贺纶十分喜爱的那一款,清丽纯美型。即便十一娘已经竭力的素简低调,却都掩盖不住那样的绚丽光芒,他日倘若用心装扮岂不艳冠群芳?汤媛除非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让这样一个绝色美人伺候贺纶。
贺纶不心动鬼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