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左思右想,都觉着谢迟无论是死是活,都讨不到半点好去,攥着傅瑶的手道:“瑶瑶,这亲决不能结。娘亲这就让你爹去回皇上,就说……就说你先前在江南之时,已经同旁人定过亲了。这么一来,咱们就能把这事给推了……”
“娘,这可是欺君之罪。”傅瑶轻轻地抚着她的背,“我何曾定过什么亲?”
颜氏却道:“你长姐在信中提过,岑家那位公子不是想要求娶你吗?娘先前就想过了,岑家的确不错,怎么都比谢家要好……”
颜氏正盘算着,却忽而传来一声斥责:“你糊涂啊。”
傅瑶原本正手足无措着,听了这声音后,连忙起身道:“祖母,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样大的事情,我怎能不来?”傅老夫人叹了口气。
见老夫人扶着侍女进了门,颜氏也只好擦了眼泪,起身相迎。她虽心急,但也不敢在婆母面前造次,强压下泪意,低声道:“媳妇自知方才那话不妥,但也是别无他法了,总不能真让瑶瑶嫁到谢家去。”
“瑶瑶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我又岂会不疼她?”老夫人话音里也透着无奈,“可如今圣旨已经下了,岂有收回的道理?就算你敢冒着欺君之罪撒这个谎,远在千里之外的岑家愿意替你圆吗?婚期就定在两日后,哪里来得及通气?”
颜氏是一时情急,但却并不是蠢人,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沉默片刻,无力地问道:“难道就让瑶瑶嫁给谢迟?”
“只能如此。”老夫人先断了颜氏的妄想,而后又缓缓地说道,“事情倒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坏。皇上骤然赐婚,无非是为了谢迟的病情……”
古往今来,一直都有“冲喜”这说法,纯属百般无奈之下,死马当活马医。
如今北境战事吃紧,裴老将军不知所踪,谢迟又昏迷不醒,朝中也闹得人心惶惶,百般无奈之下方才出此下策。
“谢迟这个人虽心狠了些,但却是个恩怨分明的。若瑶瑶嫁过去,真能让他病情好转,想来多少也会念着这点好,不会苛待。”老夫人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若万一没能成,等到谢迟去了,那便想如何就如何了。如今众人都知道,这事是亏了咱们家,届时太后也不会为难的。”
“可是……”颜氏想要反驳,但对上老夫人的目光后,又硬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明白老夫人的话并没错,也知道为今之计只能如此,只是心中着实难接受,重重地叹了口气,“那么些人,怎么偏偏选中瑶瑶?”
傅瑶半句都没敢多说,听到这话说,心蓦地一紧。
她自己也拿捏不准,这事究竟是就真这么巧?还是说有人推波助澜?
老夫人见她不哭也不闹,愈发心软,摸了摸她的鬓发,叹道:“好孩子,此番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等到这段时日过去,必然会给你个交代,不让你受委屈。”
傅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低眉顺眼地应了声:“好。”
*
既是为了冲喜,自然越快越好,就像是生怕谢迟撑不了多久似的,婚期直接定在了两日后。无论是谢府还是傅府,都得立时筹备起来,阖府上下忙得团团转。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便是怎么样也依旧来不及,只能一切从简。
颜氏原本想要风风光光地将女儿给嫁出去,如今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嫁衣什么的都未曾准备,现裁制必定是来不及了,外边买来的又不合心意。
正左右为难时,宫中来了人,为首的竟是尚宫局的司记白芜。
尚宫之下便是司记,颜氏也不好怠慢,只能含笑相迎。
“朝云知道此事突然,怕贵府忙不过来,便特地求见了太后,遣了我等过来帮忙。”白芜抬了抬手,令人将带来的嫁衣与数套头面首饰都呈了上来,含笑道,“请傅姑娘试试这嫁衣,我从宫中带了绣娘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立时就能改了。”
谢朝云当年在尚宫局,与白芜算是同僚,如今白芜提起她来也是直接以名称呼,足以看出关系亲近。
这嫁衣展开后,屋中众人的目光中都多了些惊艳,就连颜氏都愣了愣。
嫁衣如火,用的是最好的绸缎,其上的绣纹精致卓绝,嵌坠的珠玉皆非凡品,在日光的映射在熠熠生辉,一看便耗费了极大精力,绝非朝夕之间能够赶制出来的。
像是看出颜氏的困惑,白芜解释道:“这嫁衣是太后娘娘早前吩咐尚宫局给朝云备下的,断断续续做了大半年才成,只可惜一直没能派上用场,如今倒是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颜氏没料到谢朝云竟然这么上心,原是该客套着道句谢,可一想到这事皆是由谢家而起,便如鲠在喉,最后也没说什么,往里间去看傅瑶试嫁衣了。
傅瑶往日里总有说不完的话,如今却格外安静,由着宫女们服侍着穿衣摆弄,乖巧极了。
白芜得了谢朝云的嘱托,自是尽心尽力,将相关的一应事宜都接了过来,尽快操办着三书六礼。她是尚宫局出来的人,办事妥帖,忙中有序,让原本忙得头昏脑涨的颜氏得以松了口气。
“谢家倒是大方……”颜氏大略扫了眼那聘礼单子,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她对这婚事是百般不赞同,但也不得不承认,谢朝云的诚意很足,就算是拿最挑剔的目光来看也寻不出什么不好。
傅瑶透过半开的窗子,看着院中人来人往,小声道:“我先前就同您说过,谢姐姐是个很好的人。”
“她若真好,就不该让你往火坑里跳,如今这也不过是弥补罢了。”颜氏撇了撇嘴,她也知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转而叹道,“我不稀罕这些,只盼着等你过去之后,谢家能好好待你。”
“您放心。”傅瑶说完后,自己也觉着这安慰太无力了,索性开玩笑道,“说不准等我嫁过去,谢迟好起来后,会很喜欢我呢。”
颜氏惊讶地看着她。
“你们总说我很讨人喜欢,不是吗?”傅瑶厚着脸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总要想着谢迟会欺负我,让我受委屈呢?”
她说这话其实是没什么底气的,毕竟先前在宫中遇着时,着实看不出谢迟有喜欢她的迹象。但为了安慰母亲,只能硬着头胡扯了。
这话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错,颜氏也想不出反驳的说辞,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
恰有侍女来请,她只得起身离开,往正院去了。
内室安静下来,屋角的博山炉中沁出袅袅的香气,清淡而悠长。
傅瑶托着腮在梳妆台前发愣,轻轻地摩挲着明日要戴的发冠,低声自语道:“快些好起来吧,然后……若是能喜欢我,就更好了。”
第10章
这婚事定得匆忙,傅瑶兄长尚在白鹿书院,压根来不及赶回来,至于在江南的长姐,甚至要等她嫁到谢家之后,才能收到这消息。
傅瑶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阖家上下都将她视作掌上明珠,谁也舍不得让她受委屈,没成想却在成亲这么大的事上栽了。
就算谢朝云已经尽可能地将事情做到最好,给足了面子,可颜氏一想起来,仍旧觉着如鲠在喉。
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不过是平白惹得人更难过。颜氏也只能将心中的怨言咽下,勉强露出个笑来,带着嬷嬷进了傅瑶院中。
夜色沉沉,傅瑶穿了件单薄的中衣坐在窗边,由银朱拿着巾子帮她擦拭长发。
兴许是刚沐浴过的缘故,她白皙的肌肤透着些淡粉,眸中也带着水意,在灯火的映衬之下亮亮的,仿佛天上星。
颜氏的神色不由得温柔了许多,从银朱手中接过巾帕,将傅瑶那乌黑柔顺的长发拢在其中,慢慢地擦拭着。
侍女们退了出去,内室便只剩了母女二人。
傅瑶偏了偏头,笑道:“娘亲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娘自然是要来看看,同你说会儿话的。”颜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转而又叹道,“若是你长姐也在就好了。”
傅瑶眼睫微颤,低声道:“是啊。”
前些日子她要回京时,长姐说,姐夫这半年八成就能调回京城来,届时一家人就能时常见面了,还开玩笑说,这么一来就不会错过她的婚事。
毕竟按常理来说,从相看到最终定亲成婚,怎么也得半年的功夫。谁能料到转眼间,不过几日,她明日就要出嫁了呢?
“罢了,不说这个了。”颜氏放下帕巾,在一旁坐了,将来时带的那木匣打开给傅瑶看,“这些啊,是娘给你准备的嫁妆,有早就备好的铺子和田地,也有这次谢家送来的聘礼……”
“兴许是也觉着亏欠了你的缘故,谢家下聘时很是大手笔,娘同你爹商量好了,那些聘礼都给你充作嫁妆。”颜氏将其中的各种地契拿出来给傅瑶看,“无论将来如何,有这些傍身,你都可以过得更好些。”
傅瑶先前虽也接触过相关事宜,但并未正经学过,更没接触过这么多的铺子、庄子和田地,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若不然还是您帮我管着吧?我怕自己料理不来。”
“哪有这样的道理?”颜氏摇了摇头,“是我的疏忽。你自小爱玩,我也不愿拘着你,便想着等到议亲之时再正经教你操持中馈,谁曾想遇着这事,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没等傅瑶说话,她又继续道:“你自己慢慢试着上手,若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再来问我就是。至于谢家那边……你就不用多管了。有谢朝云在,轮不到你来管,倒也算是省心。”
傅瑶点点头,应了下来。
颜氏又叮嘱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夜色渐浓,她迟疑片刻,又拿出本小册子。
傅瑶原本听得已经有些困了,也没在意,接过来随手翻了下,及至看清楚其中的内容之后,倒像是被火给灼了下似的,下意识地扔开了。
她自小爱看杂书,什么山水游记、奇闻异志和乱七八糟的话本子都看,故而也就不可避免地看过些“淫词艳曲”,对那事并不算是一无所知。
可方才那册子上面却是绘的图,直白得很。
她初时压根没反应过来,及至看明白后,只觉着脑中一热,红晕霎时从脸颊蔓延到脖颈。
“这,这……”傅瑶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不必这么害羞。姑娘出嫁之前,都是要将这事给说明白的,免得什么都不懂,届时少不得要吃罪受苦。”颜氏看着她的红得仿佛都要滴血的耳垂,忍不住笑了声。但想到谢家之后,神情又冷了下来,勉强笑道,“不过,你明日是可以免受这罪,也算是个好事。”
谢迟如今还昏迷不醒,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醒了,以他那个身体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简而言之,就是他不行。
傅瑶一手捂脸,一手拿了茶盏来,灌了半杯茶:“我用不着这个,还是不讲了吧?”
虽说她也知道都有这么一遭,但若真要娘亲坐在这里同她将这件事掰扯清楚,她怕是都要热得熟透了。
“也行,你回头自己大略看看好了。”颜氏将那小册子放在了她枕下,又摸了摸她的鬓发,柔声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傅瑶连忙站起身来,送她出了门。
恰逢十五,圆月高悬,月华如水倾泻而下,哪怕是熄了灯也依旧能见着光亮。
傅瑶原本的那点睡意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她盯着窗子上的树影看了会儿,翻了个身,犹豫许久之后,慢慢地将枕下那册子给一点点抽了出来。
借着那点月光,是看不清楚其上的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个图画的形。
傅瑶心中既觉着难为情,又忍不住好奇,咬着被角,时不时地看上一眼,红着脸,倒像是抹多了胭脂似的。不过看着看着,纸上那两人的姿态越来越古怪,她那点难为情逐渐被疑惑给取代了,忍不住嘀咕了句:“这……是什么?”
外间守着的银朱像是听了动静,起身到里间来看,傅瑶听到脚步声之后,连忙将那册子随意地塞到了枕下。
“姑娘还没睡吗?”银朱小声问道,“要喝水吗?”
傅瑶扯着锦被遮了大半张脸,含糊不清地答:“不用,我这就睡。”
及至银朱离开后,她松了口气,倒也没了旁的心思,又翻了个身后,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银朱她们尚未来叫,傅瑶便反常地自己醒了过来。她还有些困意,盯着床帐上的坠子看了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就要成亲了。”
这两日,阖府上下都忙翻了天,傅瑶却是那个最清闲的人,以至于到如今都没什么真实感。
婚礼在傍晚,她起身梳洗用过早饭之后,就又没了事情,在院中的秋千上坐着发愣。
“姜姑娘来了。”
傅瑶听了这话后,随即回过神来,眼前一亮:“阿宁!”
姜从宁见她飞鸟投林似的扑了上来,连忙扶了一把,笑道:“怎么还是不见稳重?”
傅瑶拉着她进了房中,又将侍女都给遣了出去,俨然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架势。
“听闻赐婚旨意后,我就打算来见你的,只是又想着你家中必然忙得厉害,便不好来打扰。”姜从宁打量着傅瑶的模样,“如今见着你,我也算是可以放下心来了。”
那道突如其来的赐婚圣旨传开后,众人皆是大吃一惊,有感慨同情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毕竟傅瑶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这些年来羡慕、含酸的人不少,如今眼见着这么个美人竟然要嫁给一个昏迷不醒,甚至极可能时日不多的病秧子,才算是出了那口憋了多年的气。
这几日,闺秀们见面之时,必然会提起傅瑶这件事情,都猜她如今八成正在家中以泪洗面。
姜从宁是知晓傅瑶倾慕谢迟的,但若易地而处,就算她心仪某个人,也不会愿意承担着莫大的风险嫁过去冲喜。故而她这两日也没少担心傅瑶,直到如今,方才得以松了口气。
“我这两日闲得无趣,又不能同旁人提,可算是将你给盼过来了。”傅瑶如释重负道。
旁人皆以为她这两日是郁郁寡欢,说话做事皆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不对惹得她崩溃。傅瑶也顺水推舟地默认了,除了见祖母和娘亲外,其他时间都将自己一人关在房中。
姜从宁笑了声,感慨道:“此事着实出人意料,但竟也算是歪打正着,叫你那一腔痴情有了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