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来,我还能不知道你吗?”姜从宁愈发觉着奇怪起来,凑近了些,捏着傅瑶的下巴让她看了回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从实招来。”
傅瑶本就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尤其是对于姜从宁这种极熟悉的人,想要弄清她的心思压根不用费什么力气。
姜从宁眼见着她眼神躲闪,结结巴巴地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白皙的脸颊上竟然浮现了可疑的红晕,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个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猜测,瞪大了眼:“你莫不是……”
傅瑶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埋头看着地面,小声道:“不要说。”
这反应已然算是承认了,姜从宁满脸震惊,心中翻江倒海似的,久久不能平静。
她自问也算是能沉得住气的人,可如今却实在是绷不住,哪怕是上午在水榭外面对谢迟之事都没这般。毕竟谢迟的言行还是有迹可循,但傅瑶这就全然是没半点准备了。
傅瑶在旁人眼中都是乖巧听话的形象,虽家中宠着纵着,但并不骄矜,这些年来也是循规蹈矩的。任是谁都不会想到,她竟然会喜欢上谢迟这样的人。
姜从宁将傅瑶的手挪开,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开口道:“你怎么会喜欢他?”
好些年来,傅瑶一直将自己的心思埋得很深,未曾向任何人提起,这还是头一次被人问及。脸颊的红晕蔓延到了耳垂脖颈,她深深地埋着头,扣着自己的指甲,小声道:“这种事情哪有什么缘由?”
她初见谢迟之时,压根不通男女之情,只是觉着这人像是画中仙。
在那之后,她未曾同谢迟有过任何往来,但豆蔻年华见着旁人时,却总是会忍不住同记忆中那锦衣少年郎对比,不知不觉中就真喜欢上了。
姜从宁深吸了一口气,端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来,苦口婆心道:“谢迟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清。这几年,倒也有几个爱慕他权势相貌的闺秀,但谁也没能进谢家的门,甚至还有为此声名扫地的。他这个人压根不知道何为怜香惜玉,据说,他院中还曾有过横死的侍女……”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傅瑶轻轻地叹了口气,“我未曾有过非分之想,也没什么企图和打算。”
她虽倾慕谢迟,但从一早就知道并不可能,所以最多也就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
当年,谢迟其实是有一位定了亲的未婚妻的,只是到后来谢家出了事,这婚约便解除了。可就算没了这婚约,以他如今权倾朝野的架势和名声,傅瑶心中很清楚,自家爹娘是绝对不会想让她许给这样一个人的。
更何况,谢迟也不见得喜欢她……
归根结底,不过是她自己的一点妄想罢了。
听她如此说,姜从宁才总算是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可千万不要被情爱迷了眼,去做那些个傻事,届时再后悔可就真来不及了。”
傅瑶捂了捂脸颊,等到热度逐渐褪去之后,方才抬头看向姜从宁,杏眼中波光潋滟的。
姜从宁也觉着自己方才说得急了些,缓了缓后,摇头笑道:“是我杯弓蛇影了。说起来,谢迟天生一副好相貌,偌大一个长安城怕是也寻不出个能同他相提并论的,姑娘家见了心生爱慕也是正常事。”
傅瑶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说话间,已经有宫人送来了晚膳。也不知是得了谁的吩咐,给傅瑶准备的恰是清淡的白粥和爽口小菜,恰好对上了先前太医的叮嘱。
“我就不同你在一处吃了,免得你看着我的会馋。”姜从宁打趣了句,又轻声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同任何人提起的。”
傅瑶也已经从先前的情绪中缓了过来,笑道:“我对你自然是放心的。”
傅瑶并没什么胃口,她送走姜从宁后,只喝了半碗白粥,又忍着苦意将熬好的药一气灌了下去,便含了个蜜饯在窗边发愣。
暮色四合,日头西沉,为宫殿镀上了一层浮光。春和宫中有宫人来来往往,可却都安静得很,甚至能听见微弱的鸟鸣声。
“这宫中也太静了些……”傅瑶看了会儿,无趣地关上了窗子。
她左右无事,同银朱闲聊了会儿,便又歇下了。
接下来两日,除了去给太后请安,傅瑶再没去过旁的地方,哪怕是闷得都要长毛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关在春和宫中,最多与姜从宁闲聊逗趣。
同殿的孙思思头一日还会去太后那边露脸,可经历过水榭之事后,倒像是彻底打消了进宫的念头似的,也闭门不出了。
虽住在同一宫殿,但只有在去长乐宫问安的时候,傅瑶才能见到她。
孙思思看起来病恹恹的,气色比傅瑶这个真生病了的还要差些,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迄今还未能缓过来似的。
私下提及此事时,姜从宁感慨谢迟着实是太吓人了,可傅瑶却总觉着孙思思那模样还透着些心虚。
傅瑶想知道她们那日究竟是在争些什么,惹得谢迟发火,可三人对此事避之不及绝不会再提起,她这疑惑注定是没法得到解答,只好作罢。
这几日下来,虽说宫人们伺候得很细致,但众人心中始终压着块石头,等终于到了太后寿辰这日,皆是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银朱替她调整了下鬓发上珠花的位置,笑道:“这寿宴过后,就可以回家了。”
“是呀,总算是能回去了。”傅瑶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又感慨道,“我才从南边回来就被召进了宫中,在这春和宫呆的时候都比在家中久了。”
梳妆打扮妥当后,傅瑶便同姜从宁一道,结伴往兆庆殿去了。
太后的寿宴摆在了兆庆殿,除却一早就被召进宫来的十来位贵女,出席的还有诸多皇室亲眷,偌大一个宫殿都坐满了,可谓是热闹至极。
傅瑶仍旧是与姜从宁同席,两人凑在一起,不动声色地闲聊着。
“锦玉长公主年前丧子,如今夫妻不睦,记得不要在她面前提有关的事……”姜从宁压着声音,将能想起的事情一一同傅瑶讲了,免得她回头不小心说错了话。
傅瑶乖巧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应和,及至瞥见谢朝云进殿之后,脸上的笑意便愈浓了些。
谢朝云的位置离太后很近,她一路穿行,却在傅瑶面前停住了脚步,笑问道:“你的病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劳谢姐姐挂念了。”傅瑶眉眼一弯,“也多谢你先前让人请了太医来为我诊治。”
谢朝云颔首道:“那就好。”随后又玩笑道,“可别忘了我的画。”
说完,她便往自己的位置去了,落座后又熟稔地同周遭的人寒暄,脸上的笑意真诚得很,一派亲和。
姜从宁的目光循着她去,将此看在眼中,不由得叹了句:“若有朝一日,我能像谢姑娘这般游刃有余就好了。”
傅瑶拈了一小块糕点吃了,含糊不清道:“你现在就很好啊。”
谢朝云能像今日这般八面玲珑,是形势逼人,不得不如此。旁人或许会觉着艳羡,可傅瑶看着,却总是会有些许难过,就像她对谢迟的感受一样。
不多时,太后露面落座,这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傅瑶虽喜欢热闹,可如今这“热闹”却是浮于表面,实际上众人皆是谨言慎行,说出口的话都是经过反复思量的,便显得格外无趣些。
她端着笑意坐在那里,看着众人轮番贺寿,心中却还是觉着没意思,只盼着能早些结束离宫。
及至教坊的伶人上前来奏乐献舞,看着这新编排的新奇歌舞,傅瑶才算是多了些兴致,看得认真了许多。
可这时却有內侍急匆匆地进了大殿,满脸焦急,像是出了什么事似的。歌舞未停,可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內侍身上。
內侍未敢声张,径直到了太后身边,小声回禀了事情。
傅瑶这边虽听不清楚,但见着太后与周遭那几人的反应,随即便知道绝非小事。她正疑惑着,便见着谢朝云蓦地站起身来,脸上半点笑意都没了,原本的温和也被凌厉取代。
谢家兄妹的长相原就相仿,谢朝云不笑的时候,那眉眼就更像谢迟了。
傅瑶心中一动,低声自语道:“是他出了什么事?”
第7章
谢朝云拂袖而起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殿中奏着的乐曲也似是乱了下。
傅瑶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她虽未能听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看着谢朝云这个反应,八成是与谢迟有关。
“一时情急失态,让诸位见笑了。”谢朝云自嘲地笑了声,方才的凌厉也随之抹去,向太后行了一礼,“今日是您千秋,朝云原不该提早离席的,只是家中出了事……”
“你去吧。”太后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多带几个太医回去,为太傅诊治调理。”
谢朝云虽情急,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谢恩之后,方才快步离开。
她那天水碧的衣裙在眼前一晃而过,傅瑶将衣袖攥得更紧了些,一直看着她离了兆庆殿消失不见,方才收回了目光。
歌舞依旧,众人也都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谁也没敢多问。
可太后却没了方才的兴致,也不再同身边的人说笑,只看着翩然起舞的舞女们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姜从宁将傅瑶面前的酒挪开,让人添了杯茶,低声道:“你在担心?”
先前已经说开,傅瑶在她面前也没必要遮掩,轻轻地点了点头:“能让谢姐姐这般失态,应当不是小事吧。”
“其实太傅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姜从宁轻声细语道,“仿佛是早年在西境留下的病根,再加上操劳过度,一年到头可能大半时间都在喝药,太医们没少往谢家跑。我记得前年入冬后他就曾大病一场,连床都下不来,整整一个月没能去上朝……”
那时西境战事不断,朝中亦是青黄不接,几乎都系在谢迟一人身上,他病倒之后,四处都是麻烦,按下葫芦起了瓢。姜父那时忙得焦头烂额,总是深夜才能回府,所以姜从宁至今都记得这件事。
只是谢迟这个人太强势了些,总是会让人忘了,他其实是个病秧子。
傅瑶想起他那苍白的脸色,以及瘦削的身形,不由得叹了口气。
姜从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道:“所以倒也未必是出了什么意外,兴许只是旧疾复发,调理一番就好了。”
背地里诟病谢迟的人不少,但就算是最挑剔的人都不会否认他的能耐。在许多人眼中,他就像是一手遮天无所不能,再难的境地也能熬过来。
这话对傅瑶而言着实算不上安慰,但她还是领了这份情,扯了扯唇角露出个笑来。
傅瑶原就觉着无趣,被这件事一搅,就更是心不在焉,盼着能早点结束了。
好在太后像是也没什么兴致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以“倦了”为由扶着侍女离开了。她一走,这宴席自然也就散了。
众人三三两两地聚着往外走,傅瑶总算是得偿所愿能离宫,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行礼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家中来接人的马车也都等在了望仙门外,因着太后回去“歇息”,连最后的请安辞别都大可免了。
好不容易过了这几日,不管起初是抱着什么目的入宫的,此时大多人神情中都带了如释重负的意味。
姜从宁与傅瑶一路同行,到了望仙门,见着自家的马车仆从后,拉着她的手叮嘱道:“旁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多思无益。回去之后好好歇歇,等过两日我请你到明月楼去吃饭。”
她这句话意有所指,傅瑶听了出来,正儿八经地应了声:“好。”
两人分别后,各自上了马车。
“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银翘扶着她坐定了,又透过挑开帘子向外看了眼,好奇道,“这几日在宫中还顺遂吗?太后娘娘是和善还是严厉?可曾有人为难你?”
傅瑶原本还记挂着兆庆殿的事,可是一上车,就被银翘拉着问东问西,倒是冲淡了不少,暂时转移了注意。
银翘同傅瑶年纪相仿,是自小一块长大的,傅瑶待她也要比旁的侍女更亲厚些。因着这次进宫只能带一人,夫人指了较为稳重的银朱随行,她只能留在了府中等候,知晓今日傅瑶要回来,便巴巴地过来迎接了。
“还好,太后待人很和善,也并没人为难我。”傅瑶一一答了,顺势倚在她身上,抱怨道,“但宫中着实是无趣得很,一言一行仿佛都有人看着,很是不自在。我不过呆了这几日便觉着厌烦,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上赶着想要到里边去?”
傅瑶也不讲什么规矩礼仪,懒散地靠在银翘身上,像是没骨头似的。银朱知她几日过得不易,也没再纠正,索性就随着她去了。
银翘替她捏了捏肩,附和道:“是啊,那日子也太难过了。”
两人如往常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半都是些孩子气的傻话,银朱对此习以为常,含笑摇了摇头。
及至回到家中,傅瑶一下车,便直接往正院去了。
她脚步轻快得很,像是被关了好些日子,终于出笼的鸟儿似的,身后泼墨般的长发晃动着,鬓上的珠花摇摇欲坠。
银朱无奈地叹了口气,赶忙让银翘追了上去,自己则带着行礼回房去安置收拾。
“二姑娘可算是回来了。”正院的嬷嬷见了傅瑶后,笑着问候了声,而后道,“夫人这几日一直惦念着你,今日更是一大早就在等着了……”
傅瑶没等她说完便快步进了门,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女儿回来了。”
“快过来,”颜氏拉着傅瑶的手上下打量着,又捏了捏她的脸颊,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是将你给盼回来了。”
“您再好好看看。”傅瑶转了个圈,开玩笑道,“不过就是去宫中一趟罢了。看您这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去什么险地了呢。”
“少贫嘴。”颜氏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了,又让人将早就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这几日在宫中可有什么事?我怎么觉着你像是瘦了呢?”
侍女端上来的茶点正是傅瑶当初最喜欢的那家买来的,她一见那样式便认了出来,眼前一亮,高高兴兴地尝了口,这才又笑道:“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