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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之上_分节阅读_第125节
小说作者:诗槊   内容大小:1.43 MB  下载:门阀之上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9-12 11:2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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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云死于新平郡边境,秦州雍州,一夜哗然。秦州刺史府内虽不知什么情况,但靖国公府内已是门客纷沓而至。新平郡数得上名号的各家家主悉数涌入长安,频频登门拜访。陆家也同样来者不拒,大摆筵席,将人请入家中集会。

  其中一名新平郡豪族的领头人在一番寒暄过后,便开口说道:“近日郡内不靖,多有流贼侵扰,如今祸首已死。论以法理,虽然是郡守失职,但因先前遇难人家没有新平郡人,因此我等乡众也是颇受猜忌。今日幸得县主召见,我等也就厚颜相请,希望无论郡府如何处置,还望刺史府和中枢都能够顾念我等乡民。我们……我们断没有参与过这些恶事啊。”

  新平郡的这些世族早已打探清楚,能让人死在新平郡边境,刺史府是明显不愿直接过问此事的。原因无他,无论刺史府是否直接从蒋云处搜集罪证,最终能否牵扯到褚潭,都要经过中枢,经过廷尉。既然如此,那刺史府也就没有必要提前插手此事。插手了就要拿出一个结论,但得出结论后,刺史府便不再是这个结论的主人,而是这个结论的努力。既然如此,倒不如将此事轻置,稍后便能探听出各方反应,以此找到突破口,拿下新平郡。

  陆昭笑了笑,命人先为众人斟酒,而后道:“诸位放心,清者自清。如今蒋云已死,众贼也皆已伏法,这是法理定论,绝不会牵连诸位。”

  各家听到此言,心中稍稍一松,但也知道这是场面话。因此一人道:“县主诚然大公大义,只是褚潭未必肯为善乡众。先前我便听闻,褚潭之子褚嗣抓住一名世家子,让他供认与我等合谋。流言蜚语,俱可积毁销骨,若褚潭真以此论,我等又当如何善处啊?”

  其实这些人与其说是担心自己被诬告,其实更担心秦州刺史府或朝廷会借由此事有什么动作。尤其是秦州刺史府,此事居然高高挂起。有这柄屠刀悬在脑袋上,他们就要日日担心这把刀什么时候落下来。来国公府探明来意,如果刺史府或朝廷真的要动手,那么他们就要赶紧安排站队,别被当成共犯被一锅端了。

  “这是什么话。”陆昭依旧打着官腔,“有冤则伸,有讼则诉。郡府之上还有州府,州府之上还有廷尉。诸位清清白白行事,谁要泼脏诸位,先要试试我朝法剑利否!”

  “我们断不敢徇私枉法。”那几人依旧耐着性子央求,“只是车骑将军日理万机,皇帝陛下更是要兼顾天下,我等只怕沉冤昭雪时,早已命丧故土啊。今日前来相求,是想借县主一二敏慧,为我等指一条自保之路。其他杂念,断不敢存!”

  陆昭推诿了半天,也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长叹一口气道:“办法我这里也有,只是是否成功还要看诸位。”

  “县主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陆昭道:“皇帝陛下要嫁女,宗正正为公主择选汤沐邑。尔等若要自保,便让乡人联名上疏陛下,请封新平郡为公主汤沐邑吧。没有什么比受皇帝庇护更能让人安心了,你们说是不是?”

  如今关陇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的庄园田产都由世族掌控。即便是帝王为公主择选汤沐邑,也不能随便一指画一个地方。首先郡守上书,但光如此还不管用,必须有三老的同意,而三老就是当地豪族的人。也就是说皇帝是否能够择选此地为汤沐邑,必须获得当地豪族的同意。

  新平郡一旦封出去,自然不需要新平郡守。朝廷会按照封国的标准,为新安郡重新派一名内史,褚潭也就顺理成章地被赶下台。褚潭既然被赶下台,那么那些过错也不会再牵扯到当地豪族。但当地豪族也要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让出足够的田亩和人口,恢复成普通民户户籍,满足封邑编户的需求。

  到底是等着头上挨一刀还是现在就在腿上割一块肉,众人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抉择。陆昭也从容起身,笑了笑道:“家中还有事,暂时少陪,这件事,诸位自度吧。”

第317章 种子

  十一月初一大朝, 各地的奏报也随着飞雪纷沓而至。

  大殿内,宗正汝南王元漳先启禀上奏:“新平郡已有百家上书,称皇帝陛下御极日久, 虽立东宫,但嫡公主却迟迟未加封号。所谓礼与时渥, 景随祚隆, 应封嫡公主为郡公主,此乃国之恒典。新平郡三老、乡望,愿奉一郡为嫡公主汤沐邑, 以明统序。”

  听到此议,大殿中不知情者皆十分惊异。皇权式微已久, 今上的新平王还是先帝在位时,关陇世族为了抵抗军功派出身的凉王元祐, 从而进行政治站位才勉强得封。今上除太子之外的两位皇子,一个封到渤海国, 一个封到淄川国,也避开了所有繁华之地。而大部分公主只不过徒有名号, 并无封地。

  众人联想到近日新平郡屡屡发生的恶事, 以及地方和中枢围绕新平郡的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便知道陆家在此事的利益点上,早已与皇帝不谋而合。即便是中枢和新平郡郡府一齐发力, 也不可能阻止这一超规格的册封。

  公主的汤沐邑看似只是归于皇家名下的一处封地,但秦州刺史督军事陆归尚公主后,由于陆家有完整的军事权, 再加上新平本土豪族倒向陆家, 这片封地会发挥怎样的作用,便完全取决于陆家。

  众人有些不知所措, 王济倒是从容站出,道;“臣亦附议,诸位公主未加封号日久,或以郡封,或以县封,宜从先帝故事。”

  既然不能插手嫡公主的封邑,那么就让薛容华的女儿嫣婉公主也受封。即便是一县之地,但对于尚未出嫁的公主来说也是一块自留地,派遣佐官加以打理,也能起到一定效果。这个光不沾白不沾。

  这件事的确不好拒绝,魏帝只好应下,但嫣婉公主的封邑具体在何地,还需要再商榷。

  府邸内,汪晟正等着王济接见,两口满满当当的大箱子也在屋子里。

  见王济进屋,汪晟赶紧迎了上去:“新平郡那些乡人的事,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褚潭实在是糊涂,不过却还是孝顺的,这两箱东西让奴婢给尚书令带来了。”

  王济先坐了下来,一身便服,脸色灰暗。

  “尚书令这是身上不舒服?”汪晟望着他。

  王济叹了一口气道:“被那个小貉子逼的。”

  “她敢!”汪晟厉色道,“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比起尚书令,她可还嫩着呢。况且她现在手上无权,这次新平的事,看着雷声大,最后还不是不敢出兵。两桩婚事压在陆家的头上呢,无论怎么着都得体面不是?”

  王济对汪晟的吹捧并不受用。陆昭这一局布置,看着雷声大雨点小,但下的都是刀子雨。实利拿到了,皇帝那头也体面了。褚潭呢,该撤职撤职,军队建制才开了头,现在倒好,直接由州府收回。王济心里头暗恨,面上却还是笑着,对他道:“坐,你先坐。”

  见汪晟坐了下来,王济道:“现在皇帝八成是偏向陆家的,应该已经感觉到什么了。新平郡还能不能一争,就看最后派去的郡内史和公主府家令是谁,不过意义也不大。现在宫里各方已经准备好了,看看司州的消息吧。子卿那边,消息你也递出去了吧?”

  “尚书令放心,已经递出去了。”

  “那就先等等吧。”王济气定神闲。

  汪晟应着,转过又头指着那两口箱子道:“这两箱东西也是褚潭的买命钱,想让尚书令照应照应。”

  王济听罢打趣道:“怎么,这两口箱子也没分你一口?”

  见王济走过去,汪晟连忙上前将箱子打开:“给奴婢的东西就是给尚书令的。尚书令看什么时候……”

  王济却突然一扬手,打住了汪晟的话头,从箱子里捡起一只描金红漆的匣子,拨开栓锁,只见一通体冰白的笑香炉躺在里面。王济小心翼翼托起香炉,顺着烛光端详着色泽,又看了看香炉的足底,一边点头一边笑。“这款香炉难得,你看,通体施釉,色之莹润,无与伦比,连底足的釉色都极为匀净,表面通体不见有露胎之处。盖此种通体挂釉者,入窑的时候系一个铁钩,钩在香炉里面,入窑而烧,此为弔烧法。”

  说着,王济打开香炉盖子,里面炉底处果然露着一处香灰胎。他笑了笑道:“到底不能全一。”说完便将香炉收回匣内,重新放进箱子里,嘱咐一名亲信道,“贴上封条,封好。”

  六礼一过,便是大婚,如此就要牵扯到迎亲与送亲两事。这一环节也是两家最为焦头烂额的时候。卤簿、幢麾、仪仗要一遍一遍的进行预演,陆家是否能够获得北方世族的认可,政治上的笼络只是其中一方面,在礼节上不出错漏才是真正的世家底蕴。从家门到皇宫正门一共有多远的路程,从坊内到坊外一共要铺设多少红缎步障,样样都要计算精准。这几日,连同长安红妆缎的价格都连翻数十倍,更不要提酒水、米面、肉菜这些必备之物。

  最重要的还是送亲的傧从。太子方面,迎亲的傧从都是由官职来定。太子纳妃,基本都是以尚书令为迎使,如今皇帝破天荒地以司徒为迎使,也足见重视。

  但陆家这一方,傧从便要精心挑选。皇帝使太子、帝女俱配一家,且是南人之家,那么傧从上,陆家也后退一步,以北人为主。彭家作为至交,所有子女皆入京陪同。孔昱也令族中俊彦子弟执儒礼作为前导。随后重头便是陈留王氏子弟和关陇柳家子弟,王谧与陆归是金兰至交,因此两人并列送亲首排。而几日前,原本在上林苑文武宴中的韦光也不顾众人劝阻,一定要参与这场大礼中,为陆家壮声。不过韦光和卫氏兄弟一样,因丧父、丧母,不能作为傧从出现,但是在国公府内接待宾客也是绰绰有余。至于南人,顾承业与顾承恩兄弟、甚至沈彦之也都投入到这场婚礼之中。

  婚礼前几日,皇后宫中也派下女官来帮忙,彭耽书与庞满儿等人作为礼仪迎导,会在迎亲当日陪同陆昭入宫。

  陆昭对于婚礼本身并不抱有过多期待,仪式是做给他人看的,政治意味大于情感认同。幽黑的假髻,贯白珠的步摇,八爵九华。五钿六兽,金题白珠,绕以翡翠;朱红色的翟衣借用蚕丝织就,配以素纱内单,黼领严谨而对,罗褾勾勒出优美的身形,行动间金玉琳琅,满室生光。而这些包裹起来的身体,则要在剧痛中完成政治上的立场分割。

  将最后一枚簪珥卸下后,陆昭长舒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推开窗。一朵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蒲公英的种子,一浮一荡,在一片金明红彻的室内舞着。逆光下,可以看到伞盖之下仍有一丝丝洁白的绒毛,在空气中翕动,仿佛发光的是其本身。而在底端,由数支伞柄包裹的种子看上去弱小而又坚硬。

  陆昭向四周望了望,满室全是金玉绮罗,翡翠玳瑁,炉火静静地燃着,光洁的地面铺着绒毯。陆昭笑了笑,愚勇的种子似乎不知,这片温暖金屋实则与外面的冻土别无二致,没有一处可以使它成活。她轻轻托住了它,在一片美好之中,她似乎看到了数月之后它在金玉之中腐败的景象。她忽然转过身,再次面相窗外,将种子轻轻一吹,再次看着它飘进夜色之中。

  无论如何,这片自由的冻土上,来年依然会有春暖花开。

  洛阳同一片月色下,无风无雨,月光如泻水。在雕着朵朵梅花的窗棂下,瑰丽的花瓣将月光分割得细细碎碎,落入王叡的眼眸中,竟如同太阴临照。

  袍裾前是一尊榉木棋盘,边缘呈半透明的棋子在两指间落下,沿着格线滑入正位。月光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身处于廊腰缦回之中,怀抱钩心斗角之势,目光落在棋局中那片最后的空地。不同于平日的熏香,他身侧的香炉里静静地燃着龙涎,而对面空无一人的蒲团边,香炉内则是清冽的白檀。在一片黑白交错的棋盘上,龙涎有了杀气,白檀亦暧昧靡靡。

  “主君。”

  屋门打开,完整的月光涌入,恍然将镜花水月般的面容耀亮。

  “新平郡守褚潭下个月便要去职了。”那人向屋内的主人汇报着。

  ……

  她的刀刃利落而安静,从来不会沾染那些不必要的血液,也从来不会引发死者不合时宜的嘶吼。

  “是她的手笔。”这是肯定的答复,王叡从对方的棋盒中拾起一枚黑,落在一点上,白棋的气又紧了一口。他慢慢回首,跋扈英气的眉宇下是冷漠而贵气十足的冶容。

  “让孟津口的人把褚潭送到司州的货物沿途送回去。”

  哗啦,一枚枚薄薄的刻有“范”字的金片从黑暗的袖口中抖落,“在每口箱子里面都装上这个。”

  新平世家已经与褚潭离心,与其让褚潭安安静静地在去职中淡出时局,倒不如让他奋死抵抗。陆家杀了褚潭,对于新平全境不过掌握多了一点点,但有一个重要人物的站位,陆家也将永远失去。

  月色下,紧抿的唇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安静而残忍。

第318章 大婚

  锦绣帷帟, 香云银兽,皎皎臂弯搭在漆黑色木桶的边缘上,热水将一双面颊逼出一片不常见的潮红, 在水汽的晕染下,犹如绛纱素玉。黑发漫过修长洁白的脖颈, 一半浸入水中, 便如写意水墨的秀丽山河。

  云岫由钟长悦护送回到长安,赶在最后的时间陪伴陆昭。尽管宫内允许太子妃携带四名女婢入宫,但陆昭仍旧坚持将身边所有的未嫁的女孩子留在家中。最后是雾汐一力央求, 要随陆昭入宫。陆昭无法,最后也只点了乳母文氏和雾汐两人, 随自己入宫。

  沐浴后,陆昭穿好衣物行至屋内。出嫁前一日, 屋内的布置已经大不相同,上设一张床榻, 四周是一应礼器以及第二日要穿的翟衣和各色步摇华冠。除此之外,还有一刻也不曾熄灭的更香, 用以精确的计算时间。在遮蔽卧榻的屏风外, 两侧各设两张几案,四名女史早已入座。靠外侧的两名女史持笔,记录太子妃的一切言行起居。而另两名女史则正襟危坐, 一人执尺,一人执书卷,用余光望向陆昭, 一旦发现言行逾矩之处, 便会立即站出来指正。

  待陆昭跪坐在镜前,顾氏这才入内, 趋至女儿身畔。

  古旧的木梳穿过细密的发丝,那力道轻而缓,从容不迫,一梳而下,无半缕发丝折断。这份力道,顾氏练习了二十年。因为依惯例,女儿出嫁前,母亲会为女儿梳最后一次头。

  “既适夫家,要切记不可任性行事,谨遵妇德,行止温婉。孝翁媪,敬夫郎,与小姑妯娌和睦。”顾氏说着每一个母亲在女儿出嫁前都会说的训导。

  “是,女儿谨记。”

  母亲性疏,女儿性冷更胜于母。数载春秋而过,教导与训诫占据了彼此生命中大多数的相处时间。女史们正提笔将此刻的一言一行记录在笏板上,更香似乎又缩短了一寸。

  顾氏心里只觉一皱,一滴滴眼泪滚落。陆昭微微一怔,正要转头,头发却被顾氏手中的梳子扯了一下,不自觉的嘤咛一声。屏风外几名女史向陆昭投出探寻的目光。

  “不要动。” 顾氏的手在陆昭肩头一紧,另一只手继续梳理这青丝一把,“阿囡当知,世族子女,任性难存,以往母亲待你苛严,其实母亲何尝不想……”她顿了顿,看了看更香,终究没有说下去,“这世上,执一意者孤行,执万念者俱灰。阿囡切记,莫执妄,莫过求。太子他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伴侣,留得一盏灯在他身前,不为看清一切,只为等候自己,如此便不会走向绝路。”

  木梳子又放回了瓷匣内,顾氏终于与自己的女儿对坐:“让阿娘再看看你。”

  一旁的雾汐眼泪早忍不住落下来,看着陆昭睁着眼眸,死死攥着手,却快要把唇咬破了。

  灯花一明一灭,仿佛很短暂的时刻,两名女史走近屏风侍立。顾氏知道,时间到了,她该离开了。在陆昭的搀扶下,顾氏走到屏风外,而后又向屏风后的陆昭拜别施礼,随后又向四名女史一一施礼。

  直到大门重重关上,顾氏才望向屋内的灯影,心中道:其实母亲何尝不想带你朝登钟山,暮游秦淮,春时采薇,冬日围炉,相谈竟夜,永不相离。

  待鸡鸣第一声的时候,四名女史准时来到陆昭的房门前。其实陆昭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叫醒她,她眨了眨一夜未阖干涩的眼睛,命人房门打开。数十名仆妇鱼贯入内,像无数次演练一样,几人展开翟衣,几人展开镜匣,开始了漫长的一天。

  大婚当日,天空深湛如海。未央宫柏梁台上,魏帝执起沉重的酒杯,以酒为醮,在皇太子迎亲之前进行最后的训诫。对于太子的选择,他已然没有任何异议,在近期长时间的权力博弈中,陆家已经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无论多么伟大的人,都无法跳出时代的局限,无论眼光多么长远深刻,睁开眼时看到的都是现实。他曾想对世族的板结进行大刀阔斧的整改,但他所处的时代,吴国、楚国、蜀国,谁也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任何国家内部的波动,都有可能成为敌人的可乘之机,稳定,永远是他作为国君最优先考虑的问题。

  而现在,权力已在他与太子之间平稳过渡着。这些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借由今日结为姻亲的两家,或许有了实现的可能。他寄托希望于太子身上,也寄托希望于太子妃身上。

  魏帝将酒觞端至太子身前,神色肃穆:“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元澈接过酒觞,一字一顿道:“谨奉诏。”

  羽葆鼓吹,玉辂载道,司马门大开,迎礼车队、军队鱼涌而出。章台街上,有观礼的数万百姓,司徒吴淼与尚书令王济前后拱卫玉辂,元澈在冯让和吴玥的护卫下骑马在前。一时间,鼓吹齐鸣,旌旗俱展。合计总共近万人的迎送队伍,外加近百辆车马,拥簇着聘礼、礼器以及迎接太妃乘坐的玉辂,浩浩荡荡一路北行。在红缎步障外,一批批内侍也脚步匆忙地往返于靖国公府和迎亲车驾之间,汇报着距离,估算着到达时间。国公府内外也早已辟出一大片空地,数十名送亲傧从侍立在外,站在最前方的是车骑将军陆归。

  待元澈车驾至国公府大门后,陆归等人在西面先拜,元澈亦执礼答拜。随后,司徒、尚书令、宗正三人也在陆归的带领下与元澈一同入府。府洞大开,西面家庙早已设下几筵,祭拜先祖,而东房内,陆昭已身穿翟衣等候。

  待太子等人俱立于中庭后,礼官朗声宣导:“请主人升阶。”

  言罢,陆振等人俱从西面家庙中行出,陆归也旋即入列。此时,所有家人立于西阶上,而所有傧从则立于东阶。

  “请太子奠雁。”

  在司徒的带领下,太子元澈与侍从将礼雁奉入西庙,随后在陆家灵位前行俛伏拜兴之礼。待行礼完毕,众人重新回到西阶下。而陆昭母亲顾氏则在东房外,挽着大红衿结,衿结的另一头一直绵延至东房内。

  元澈的余光看着那枚红色的衿结慢慢托出,继而便见高髻华美的娘子手执团扇遮住面庞,托着厚重的翟衣,慢慢跨过了那道门槛。至此,元澈忽然感到长久悬着的心稍稍松弛了下来。

  顾氏将陆昭引至阶下,礼官继续道:“请太子妃父训诫。”

  此时,元澈方再向前一步,与陆昭并列,躬身垂首而立。

  女嫁帝室,训诫之语也就十分简短。陆振的声音略带沙哑干涩,他看着女儿,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在陆昭跪下那一刻,陆振看到衿结上慢慢殷出了几滴泪渍。他亦觉得心中酸楚,目光连忙向那位礼官看去,似乎是在哀求,让这场离别的刑期稍稍短一些。

  然而片刻后,礼官才开口道:“礼毕,请太子妃升辂。”

  父母弟妹留在了原地,元澈郑重地接过了顾氏手中的衿结,牵引着陆昭,缓缓向门外走去。陆归作为送亲的兄长,引领傧从,送妹妹登上了玉辂。此时,傧从的职事也到此为止,是真正将陆昭交予她夫君的时候了。

  此时,侍奉的女史早已远远站在车列最后,而陆归将最后的仪剑躬身奉上,郑重道:“殿下,舍妹已出嫁。她这一生,第一个抱她的人是臣的母亲,第一个教她经学诗书的人是臣的父亲,第一个教她骑马执剑的人是臣躬。若他日舍妹有任何不恭、不敬、不孝、不忠之行,请殿下不要责备她,请让舍妹重回臣父亲的肩臂下,重回臣母亲的膝前,请殿下也把剑指向臣躬。”

  元澈看着陆归,慢慢接过了剑,似乎是两位兄长共同的承诺:“车骑将军放心,孤必不负。他日雁凭成婚,孤之愿,亦是如此。”

  元澈回身,望了望已在玉辂中安坐的陆昭,旋即登上玉辂,持鞭驾驭。礼乐鼓吹再度响起,迎亲队伍羽仪还宫。

  玉辂的车轮转动三周后,元澈便依礼制将驭车之权交与御者,自己则回到玉辂之内。赶在冬日成婚,就算是厚重的翟衣也十分单薄。陆昭仍执扇掩面,端坐在车内。今日她安静异常,元澈坐在她身侧都听不到她呼吸的声音,朱红色的华服下,那双执扇的手冻得近乎发紫。元澈便忍不住,破了礼,将她的手握在胸口。

  “昭昭,你不能再离开我了。”他一字一句,满是斟酌,没有商榷。他早已做了决定,世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做了这个决定,而她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元澈握着那双手,望着那双冰静的眼眸。心跳牵一发而动全身,双手冰冷的温度渐渐融化在胸口,目光则融化于眼眸,而身体里的血液便顷刻沸腾了。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极致冰冷到尽头,也是如此滚烫。

第319章 起事

  太子大婚, 自三公至群臣,观礼之人不在少数。而距尚书令王济与司徒吴淼交回使持节之权,还有四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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