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凤城人,曾经见过四娘子。”
四姐姐确实嫁去过凤城,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余家人都不想再提,小娘子点头,“挺好的,下个月成亲。”
倒没想到四娘子这么快就找到了另一段姻缘,压在心底的一块心病,终于消失,“小娘子回吧,今日这一顿就算我请了。”
“那怎么能行,你也是个跑趟的,我总不能讹了你的银钱,小哥贵姓,今日就算天黑了,我也得给你送过来。”
温淮一笑,报了自己的名,“姓温单名一个淮字。”
“我姓余,家中排行第六,名为云霜……”
—
温殊色一直到傍晚才回来,明婉柔上回被她一通吓,再见到嬷嬷偷偷塞给她的册子,整个人都处于惊恐之中,完全不能理解,凑上去问温殊色,“那么小的地方,怎么能进……”
温殊色生怕她又误会了郎君,“所以疼的要死。”
明婉柔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虑,最大的恐惧都是自己给的温殊色也不劝她了,坐在婚房中嗑起了瓜子。
嗑到傍晚,明婉柔也不留她了,终于察觉了出来,有她在,自己更焦虑。
温殊色回到谢府,谢劭还没回来,听晴姑姑说凤城的崔哖来了,几人正午去了觅仙楼后便没回来。
这几人聚在一起,八成已醉死在了里面,当下又赶去觅仙楼。
许是很久没这般放松过,皇太孙周邝喝得如同一滩烂泥,被公公架着胳膊拉出酒楼,刚出来便看到了前来寻郎君的温殊色,大舌头唤了一声,“嫂子。”
温殊色见他脚步东倒西歪,面如猴子屁股,能料想到里面郎君是何模样。
“多谢嫂子在明娘子面前美言。”人一醉,正好又见到人,藏在心底的话便兜不住了,豪迈地拍了拍胸膛,“嫂子放心,谢兄的病包,包在我身上,我,我一定给他,治,治好……”
温殊色脸色一变,也没顾及场合,这两人半灌水还想笑起真正懂得耕地的庄稼汉了,“不劳皇太孙费心,郎君好得很,倒是明娘子那头放心不下,今儿还在为皇太孙当初的那句话忧心,不过您放心,我已经安慰好了,甭管皇太孙有无难言之隐,后日一早明娘子都会坐上宫中撵桥。”
周邝愣愣地看着跟前无论是脸色,还是言语都不太友善的小娘子。
谢兄没毛病?
她那话是何意,他还能有何难言之隐……
没等周邝回神,温殊色便同他身边的太监道:“天色不早了,公公们赶紧送皇太孙回去吧。”
周邝今日出来,本就是偷溜,又待到了这个时辰,喝成这样,身边两位公公心头早就着急了,赶紧把人连拉带拽地扶上了马车。
等温殊色进去,温淮也扶着同样一滩烂泥的谢劭走了出来,看到温殊色,温淮一脸黑,“你倒是来搭把手,把人接走。”
温殊色惊呼一声,“你怎么让他喝成这样。”
温淮险些把人扔在地上。
他自己要喝,他还能封住他的嘴?温淮一肚子的憋屈,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怕自己被气死,“马车在哪。”
小厮把账单送进小阁时,屋里只剩下了崔哖和裴卿。
“一共是三千六百七十一两,哪位结账?”
三,三千多两……他觅仙楼是在讹人吧?
崔哖看向裴卿,醉眼朦胧,“他说什么?”不待裴卿答,一头倒下去砸在他身上,再也没了动静。
裴卿深吸一口气,片刻后艰难地掏出了自己的荷包,“抹个零,三千两,开张单子。”这会子都能醉,明日酒总该醒了。
—
等温淮把人送上了马车,温殊色才跟上去,抱着郎君的头,让他躺在自己的膝上,关怀地道:“郎君难受不?”
郎君点头,“嗯。”
“那我给你捏捏。”温殊色的手指头轻轻地替他揉着太阳穴,“舒服了没?”
“舒服了。”郎君闭着眼睛享受。
捏了一会儿,温殊色才察觉出不对,没有闻到酒气,再看郎君,人仰躺在她怀里,脸色如常,毫无红意,顿时明白了,手指头在他的脸上轻轻一拧,“你就装吧。”
被小娘子瞧了出来,谢劭睁开眼睛,冲小娘子一笑,眼里哪里还有醉态,“你兄长赚钱不容易,咱们不能吃白食,我若醒着,今夜这一顿不都得割我肉?今非昔比,以往我没成亲,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请他们没关系,如今不同了,娶了娘子,我得养娘子,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还得替孩子打算,哪里还能再挥霍。”
温殊色愣了愣,有些意外,都知道了两家都没破产,他还能如此节俭,由衷夸赞道:“郎君果然变了,知道过日子了。”
郎君对这样的夸赞,接受得理所当然,继续躺在她怀里,赖着不起来,“今日到明家过得如何?”
“挺好,明家人今儿早上都到了,有明家大夫人在外张罗,我陪着阿圆在屋里偷闲,下午明家的远房的亲戚也到了。”突然来了精神,看向怀里的郎君,“我今儿见到了一样宝物。”
郎君眉头一扬,“什么宝物。”
“金扇。”
郎君神色一顿。
小娘子饶有兴致地道:“今日那吴家的小娘子拿在手里,远远瞧着就觉得闪人眼睛,近了一看,竟然是黄金而制,细细的金丝极为匀称,勾了一副嫦娥玉兔的画面,栩栩如生,也不知道出自哪个工匠,如此心灵手巧,想来价值不菲……”
郎君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话,眼睛都没眨,道:“买,往后只要娘子喜欢的东西,不用考虑,也不必来问我,统统都买回来。”
崔哖羡慕他银钱多,多吗?他怎么觉得还远远不够。
且娘子的一品诰命还欠着呢。
想起来一事,握住小娘子的手,低声道:“前太子在太子宫宴当日便死了,死前在路上的一块石头上留下了一番话,倒像是大彻大悟了,阐述了自己的过错,又提及了与陛下的父子之情,官差把那块石头送进了宫中,陛下见了后,身子愈发不行了,如今全靠太医用药吊着,等皇太孙大婚一过,恐怕也熬不了多久。”
宫中的事谢劭习惯同她商议。
小娘子的脑子也很聪明,每回一点就通,“杨家怕是坐不住了。”
谢劭伸手捏了一下小娘子鼻尖,“娘子果然机灵,杨家趁圣上还有一口气,已几次暗示,要他封贵妃为皇后。”
皇后虽做不了几日,可待圣上驾崩后,贵妃便是太后,关键时候也能成为制衡太子的人。
温殊色摇头道:“圣上应该不会答应。”
陛下迎娶前皇后,是为了巩固自己在东都的权势,如今前皇后一去,尸骨未寒,前太子也跟着碰死在了石头上,皇帝再冷硬的心肠,心头也会有郁结,这时候是万万不会晋杨贵妃的位,杨家估计也知道,只不过没了办法,死马当活马医,打算去碰碰运气。
谢劭点头,“太子一登基,杨家人必会前去讨要好处。”
圣上不追封,太子登基后,太子能晋升贵妃的位。
但历来朝代没有哪个君主,愿意给自己制一副茧,且太子知道了自己身世后,又怎可能认旁人做母亲,“上回宫宴太子召见了我与父亲,听那意思是不会追封贵妃,就怕杨家到时翻脸,太子的打算,是要我谢家来平衡朝堂。”
谢家除了谢仆射,便是他谢劭。
郎君终于舍得从小娘子身上起来,神色认真地道:“我打算参加科考。”如今的殿前指挥使,一半是他以计谋和性命谋来,另一半是气运,虽救驾有功,但朝中之人瞧不出他的才华和实力,若想做大官,位极人臣,得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
唯有重新参加科考,让所有人看到他的实力,才能堪得起重任。
温殊色很少见他这般肃然,一时愣住。
当年若非郎君去了凤城,以他的聪明才智,早就参加完了殿试。
如今再从头考取,倒不担心他没那个本事,就怕受到昔日同窗的异样目光,“郎君不必有那么大的压力,我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郎君要钱有钱,要官有官,长得又好看,不知道是多少小娘子心头的如意郎君,外头的人个个都在议论我能嫁给郎君,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郎君要再努力下去,等到将来位极人臣,窥觊你的人只会更多,那我岂不是更危险了。”
往日她巴不得把自己当牛使,如今终于知道心疼他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应该努力。”谢劭搂住小娘子,双手把她圈在怀里,闻着她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幽香,柔声道:“我不想你被人看轻,不愿意听到你配不起我的话。他们目光短浅不知内情,哪里知道我谢劭能有今日,实则全仗着娘子的训导。”
可这些话,他总不能同每个人都去解释,只有替她争一纸诰命回来,她才能在一众贵妇之中得到尊重,不会再遭人白眼。
今日郎君虽没有醉,但还是饮了一些酒,呼吸慢慢地吐在小娘子的后脖子上,“娘子的好,谁娶了谁知道……”
第102章
四人在觅仙楼闹了大半日,个个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到了第二日一早起来,又都精神抖擞,该干啥干啥。
崔哖当夜非要和裴卿挤在一张床上,等裴卿一醒,催哖立马跟着起来,“周兄,铺子的事,什么时候办……”
明日便是皇太孙大婚,周邝忙得不可开交,无暇再顾忌催哖,全权交给了裴卿。
裴卿昨夜被他缠了一夜,早上一起来,又听他念经,实在受不了,“皇宫在这儿又不会搬迁,等皇太孙大婚后,再置办不成?”
催哖说不成,“银钱在外没收回来,我一刻也等不了,昨日夜里你倒是睡得踏实,可我睡不着啊,裴兄,周安兄您就可怜一把我吧……”
一看,催哖的眼圈确实一片乌黑。
裴卿是个实诚性子,答应的事不会推托,不该吃亏的也不会当冤大头,把昨儿晚上花销的三千两单子拿出来,按照四个人分摊,“银钱先结了。”
崔哖心头一沉,“裴兄,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叫周安。”
“对,周兄。”崔哖一叹,“果然,那句老话没说错,越有钱越抠,你之前一个月赚十几两银钱的时候,倾家荡产都能拿出来招待咱们,变了,都变了……”
话音一落,一件衫子扔过来从头罩在他头上,周安堵住了他的嘴,“我短你吃穿了?赶紧掏钱,别那么多废话,再晚点官府该午休了。”
崔哖只得不情不愿地掏出了一张银票,骂骂咧咧地甩给裴卿,“你又没媳妇儿,你抠搜个什么劲……”
周安不理他的东拉西扯,等从催哖手里拿到了他的那份银钱,才带着人去拿去官印,置办铺子。
明日皇太孙大婚,不仅宫中热闹,东都街头,各官府衙门也都是一片喜气,周安亲自带着崔哖去了街道司。
被太子收入义子后,周安头一回出现在官府人跟前,街道司当差的尤其客气,“周公子有什么吩咐,打发个下人过来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拿到了开设钱庄和粮食铺子的资格官印,又带着崔哖去看铺子。
“先说好,位置太好的,皇太孙买不起,我也买不起。”裴卿提前打碎了崔哖的如意算盘,“中大街别想了,太贵,街尾的你估计也看不上,街头的位置最合适你,就凭你那张嘴,只要有人经过你门前,荷包里剩多少,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回崔哖倒没再说什么。
他确实有这本事。
两人去了旧曹门和新南门几个街头挑选店铺,街头上人潮拥挤,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目的明确,一双长腿走得甚是匆忙。
快速地穿过人群,裴卿刚要抬步跨入铺子,身后的袖口突然被人一拉扯,诧异地回过头,便见一位身穿素衣,肤色白皙的小娘子冲他一笑。
许是追了不短的路程,气息急喘,双颊也染上了红晕。
裴卿一愣,很快认了出来,“哑女?”
哑女见他认出了自己,高兴地点头,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松开他衣袖,理了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端端正正地立在那儿,神情局促不安。
南城山里那一别后,裴卿原本没打算活,后来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一连串的事情太多,他一时忘记了村庄里那位可怜的姑娘。
没料到她今日会出现在这儿,问道:“你怎么来了,你父亲呢?”
哑女神色一阵躲闪,没说话,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似是见到他平安无事便放心了一般。匆匆取下肩头上的包袱,从里掏出了一个纸包,正欲递过去,目光却瞟见了裴卿脚上的那双绣金丝祥云纹的长靴,神色一顿,伸出去的双手又缩了回来。
裴卿瞧在眼里,轻声问道:“给我的?”
哑女点头又摇头。
裴卿主动伸手接过,“多谢姑娘。”回头瞧了一眼看热闹的崔哖,“你先看,看好了定下来便是,我有事先回。”
不等崔哖发话,裴卿便同哑女道,“你初来东都,一个小娘子不好找地方,先到我的住处安置,旁的事,咱们再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