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开了眼,目光与女儿相对。
“醒了?”她反手将姚守宁的手掌握进掌心,语气有些欢喜:
“可算是醒了!”
“娘——”姚守宁撒娇似的应了一声。
她的脸颊红润,刚睡醒的眼睛像是含了一汪秋水,丰润的小嘴唇不点而朱,皮肤白得喾光,似上好的白瓷,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明**人。
“看来是真的好了。”
柳氏见她说话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大放心:
“我让人请了大夫,稍后来替你把把脉。”
以往她的心思都在姚婉宁身上,一直以为小女儿身体康健,这一次突然昏倒可将她吓得不轻。
姚守宁手臂一曲,想要起身——
只是那被子刚一滑落,就被柳氏按了回去:
“下了雨,外头冷,再躺一会才起身。”
她乌发如云,那顺滑的乌丝铺了满枕都是,映衬得她肤色白如羊脂玉似的。
柳氏怜爱的替她理了理长发,又将她的手塞回了被子里。
姚守宁乖乖任她施为,末了问:
“姐姐呢?我怎么会在家里?”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马车上的时候,当时听母亲提到了小柳氏一家人。
“你昨日突然晕倒不醒人事,可把我跟你姐姐吓得不轻,甚至连你大哥都从书院赶了回来。”
“昨日?”
姚守宁愣了一愣,柳氏回想起昨日的情景,还心有余悸:
“你昨天突然倒在我身上,怎么叫也不醒。”
她说到这里,就见姚守宁神色怔愣。
少女的眉眼生得极好,仔细看与柳并舟有些相似,既有浑然天成的媚态,又有少女的懵懂之色,清澈透明。
柳氏越看,心中越是爱怜,不由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昨日你爹回来之后也是十分着急,请了大夫过来把脉,都说没事。”却无论怎么扎针,人就是不醒。
急得姚翝跳脚,若非柳氏制止:
“……你爹都差点儿趁夜出城,请青峰观的道人回来替你看看,是不是撞了邪。”
姚翝仅有一儿两女,长子求学在外,性格木讷与他不是十分亲近。
而大女儿身体不好,时常需要静养,也不能承欢于他膝下。
唯独姚守宁这个小女儿,既会撒娇,性格又活泼可人,最是得他欢心。
姚守宁一想到父亲险些出城请道士,而柳氏对于这些神鬼之说又并不信任,不由‘噗嗤’笑出了声。
“你这没良心的。”
知女莫若母。
柳氏见她一笑,便猜出她心中的想法,不由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将你爹娘折腾的不轻,你倒还笑得出来。”
她说完,想起昨日家中鸡飞狗跳的情景,也不由露出些笑意。
“娘,上来抱抱我。”姚守宁拉了下被子,跟柳氏撒娇。
她昏睡刚醒,柳氏对她哪有不依的,闻听这话,也就脱鞋上床。
又怕自己身上冷,给她过了寒气,索性将女儿连人带被一并抱进了怀里。
“依我看,你这一睡,可能是昨天去了茶楼,听了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被吓到的缘故。”
柳氏将已经醒来的女儿抱在怀中,昨日的忐忑心惊才一点一点的褪去。
她想起昨日在茶楼之中听到的说书人讲的故事,这会儿担忧一去,怒气便在她心中浮起:
“这些说书人胡编乱造,讲的不知所云,险些吓坏我的两个女儿。”
柳氏昨日饱受惊吓,此时便有些不讲道理,暗中思忖回头要让丈夫派几个人,将北街那条街的说书人好好管理。
“我不是被吓到了。”
姚守宁下意识的反驳,但想到昨日昏睡过去之前的情景,又迟疑了片刻。
那时她好像传闻之中灵魂出窍,‘看’到了柳氏口中的妹妹,已经处于弥留之际。
不过柳氏向来不信神鬼精怪一说,她若说自己昏睡是这个原因,恐怕柳氏就要一扫慈母的神态,对她一顿喝斥。
她若无其事转了话题,问道:
“姐姐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到了些惊吓。”
昨晚回家之后,柳氏特地吩咐人熬了安神汤给她喝,才能让她入睡。
不过早晨姚婉宁的贴身丫环之一清元来回话,说她睡得并不大安稳,冷汗不停。
“恐怕要好好的将养几日。”
姚守宁点了点头,依偎在母亲怀里:
“那我稍后去向姐姐赔不是。”
她向来是这样的性格,虽说不算柔顺,却有错就改,绝不逃避。
柳氏看她难得像小猫一样乖巧的躺在自己怀中,又听她说的话,心中软成一团,不由摸了摸她细滑冰凉的青丝:
“这事儿与你无关,分明是那些说书人说什么神鬼精怪,将人吓住了。”
“娘。”姚守宁听到这里,不免心中生奇:
“您为什么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神灵精怪呢?”
若是以往,她问这话,少不得要挨柳氏一顿训斥,责备她胡言乱语。
可她好奇心实在旺盛,仗着自己昨日才昏迷,柳氏舍不得骂她的时机,将心中早就已经存在的疑惑问出了声。
“哪有那么多神异事件呢?”
柳氏听了这话,抚摸姚守宁发丝的手微微一顿,显然提起这样的话题令她不大高兴。
第9章 说旧事
很快的,柳氏就忍下了心中的不快,沉默了半晌,淡淡的说道:
“许多事情,可能只是别人装神弄鬼而已,最终却会误人一生。”
她像是想起了许多不快的往事,眉眼间竟罕见的流露出几分忧郁。
只是这种神态在柳氏的脸上不过留存了半晌功夫,她就看到了女儿眼中极力压抑的好奇。
这模样令柳氏不由‘噗嗤’笑了一声,接着那笑意慢慢收敛了,化为一声叹息:
“昨日我们提到你的姨母,她就是受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所影响,误了她的一生。”
这些话柳氏平日从未提过。
早些年前,她对妹妹当年嫁人一事有心结,不肯与她和解,书信往来也不多,双方如同疏远的远房亲戚,柳氏很少在儿女们面前提起这一家人。
兴许是母女难得抱在一起说些悄悄话,也有可能是此时气氛正好,柳氏不忍拒绝姚守宁的好奇心。
既然提起了这个话题,她索性就道:
“当年你的外祖父曾入读子观书院,是南昭有名的才子。”
子观书院的院长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张饶之,对他十分欣赏,有意招他为入室的弟子,“早年曾带他参加过一次应天书局。”
什么是应天书局?她竟然从未听闻。
姚守宁忍了又忍,才将这疑问咽回了肚里。
柳氏明显不太愿意提起这桩旧事,若自己再三提问打岔,可能柳氏这会这发发顺势将她敷衍了事。
不如等她自己先说完,之后她再想办法缠着柳氏,细问这所谓的‘应天书局’究竟是怎么回事。
“从那以后,你的外祖父便像是中了邪。”
说到这里,柳氏的神色露出几分阴郁。
“应天书局之上,发生什么事了吗?”
姚守宁听到这里,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母亲怀里半趴起身,睁大了一双眼睛与柳氏对视。
她的眼神清澈,目光相望的那一刻,柳氏可以从她的瞳仁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我不知道。”
柳氏面色微冷,犹豫半晌之后,摇了摇头:
“不过自那之后,你的外祖父说,某一种力量,会在他的后代之中苏醒。”
说到这里,柳氏的脸上露出几分烦躁之意。
她至今仍不理解,为什么柳并舟参加了一趟应天书局之后,竟像是自此入了邪,并受这谶言所困。
柳并舟仅有两女,但他洁身自好,并没有纳妾生子。
他的妻子虽说容貌平平,但性情极佳,为人又聪明风趣,在世时夫妻十分恩爱,去世之后柳并舟也没有续弦的意思。
也就是说,他的后代仅有大小柳氏两个女儿而已。
自那之后,许多事情就成为了柳氏内心无法解开的心结。
柳家在南昭也算名门,柳氏相貌平平,但她性情大方,又饱读诗书,会管家理事,再加上有柳并舟这样名满南昭的父亲,提亲的人多的是。
可出乎意料的,是柳并舟拒绝了柳家的许多名门之后,最终替柳氏选中了姚翝作为自己的女婿候选人之一。
当年的姚翝只是一个百户治下的小旗,手中管理着十来名军户的粗人。
柳氏自诩读书人家,内心其实也颇有傲气,听到柳并舟为自己定了这么一门亲事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