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勇敢一点,见了父王我们立马就走。”姜云初说这话安抚春莹,亦在安抚自己那颗忐忑的心。
“救命啊!我不想死!”
前方又突然传来一声哀嚎,吓得主仆二人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瞬间烟消云散。
“噗!”似乎是刀砍在肉上的闷声。
姜云初正要询问身旁锦衣卫究竟是何事,不料,此时传来了程铁英的厉声怒喝:“动作快点,指挥使大人吩咐了,今晚一定要将襄王和襄王府的人全部斩杀!”
随后,传出铁骨铮铮的怒吼声:“不许求饶!我襄王府没有孬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她听着不对劲,疾步往前,抵达杀戮现场时,呼吸一凝。
只见圆形的空地上尸体横陈,血流成河,她的父王被五花大绑,绣春刀正往他的脑袋砍去。
她瞳孔一缩,厉声急叫“住手”的同时,拔下簪子当做暗器飞过去,将那名行凶的锦衣卫击退几步。
“不许杀我父王。”姜云初一个箭步挡在襄王身前,怒视众人。
第53章 [VIP]
襄王朱瞻墡蓦然抬头, 那一瞬仿佛看到了原清婉。当年的原清婉也是这般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为他护命。
他激动地站起身来,痴痴地看着女儿:“你是……笙笙?”
姜云初转身, 按捺着心中的激动, 边为朱瞻墡解开绳索,边相认道:“父王,是我, 我来救你了。”
朱瞻墡凝着亭亭玉立的女儿,忆起这些年对她的亏欠, 瞬间泪眼朦胧:“笙笙, 我的女儿,父王对不住你!父王当年不想把你送走的,只是你阿娘的死对我打击太大了,看到你我总会想到是你害死她, 总想杀了你。对不起啊笙笙,对不起,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沙哑沧桑,话音总在微微震动, 眼里尽是愧疚与悲痛,看得人心酸。
姜云初被朱瞻墡的情绪感染,亦绷不住了。
她想过要怪这位生父, 恨他, 不认他, 可如今瞧见他老态龙钟、悔不当初, 她的心里头只剩下对亲人的眷恋。
她紧握着生父的手, 鼻翼一酸,泪眼婆娑:“父王你别这样, 我不怪你。”
朱瞻墡见女儿懂事又乖巧,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心里感觉对女儿的亏欠更多了。
父女相认,冰释前嫌,本是感染肺腑,可在场除了春莹,其余人等皆无动于衷。这些人有的被杀怕了,而有的只想杀人。
冷酷的程铁英提着染血的绣春刀,向她露出残忍的笑容:“公主,请让开,别让卑职难做。”
姜云初从自失中回过神来,疾言厉色:“程铁英,你疯了吗?皇上已经赦免我父王和襄王府众人,你居然背着皇上杀他们,该当何罪?”
程铁英晃了晃手上的刀,不屑地冷笑:“抱歉了公主,我等没听大人提过,大人临走前只吩咐我们,襄王府众人,杀无赦!”
一声“杀无赦”,周围的锦衣卫瞬间化作勾魂厉鬼,举起凶刀便砍向被五花大绑的襄王府众人。
周围发出刀砍肉的刺耳闷响,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而罪恶的鬼提着刀步步逼近,眼神嗜血残忍,宛如地狱恶鬼般可怖。
姜云初听得心惊肉跳,可依旧死死护着襄王步步后退,气势不弱地怒斥程铁英:“胡说,他不会下这种命令,定是你这东厂细作在此作妖!”
程铁英转动着手上的刀,看他们宛如看两条待宰的鱼:“公主,你可能不知,构陷襄王府谋反,是路贵妃和掌印大人的手笔,若放他们出去,那死的会是路家和掌印大人。路公子与掌印大人是指挥使大人的好兄弟,指挥使大人又怎会让自己的兄弟去死?”
姜云初难受地攥紧着拳,依旧不愿相信:“本宫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襄王是他的岳父,他更不可能害我们!”
此言一出,引得身后的襄王惊叫起来:“什么?女儿,你要嫁给冯观?不行,不可以,他跟王振是一丘之貉,你不可以嫁给他!”
姜云初惊讶于他的激动:“父王——”
程铁英冷笑:“呵,原来襄王极力反对大人跟公主的亲事。怪不得大人说,公主只要当姜家女儿便可,襄王府,无需存在!”
姜云初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无法否认,亦无法相信。
然而,对方并未打算给她喘息的余地,神色一冷,杀意顿起:“可依卑职看来,公主也无需存在!”
襄王意识到女儿有危险,赶紧将人推开:“笙笙快走!”
“给我杀!”程铁英狰狞一笑,眼里尽是毁灭的欲念。
既然身上的毒无法清除,那就拉着这些人陪葬吧,哈哈哈!
姜云初猝不及防地被推开,转身便瞧见襄王被程铁英狠狠地砍了一刀,又急又恼:“父王!”
她抄起旁边的刀,双手握着向程铁英砍过去,然而,身经百战的程铁英轻易地躲过,同时拽着襄王往她的刀这边推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收刀,岂料程铁英瞄准时机,一刀向她捅过来。眼见她躲避不及,襄王冲过去用身体为她抵挡。
“笙笙,你快跑!”
姜云初头一回瞧见至亲被捅成了血人,难受得泪如泉涌,快要崩溃了:“父王——”
她痛苦地大喊一声,举起凶刀便冲过去跟程铁英拼命。
程铁英的右手抽刀格挡住姜云初的攻势,手掌暗运内力,一把将她手中的刀打飞出去。
姜云初没想到程铁英的力气如此之大,眼前形势不妙,拉着襄王的手便要逃离,然而,程铁英并不给他机会,一脚将襄王踢翻在地,趁着空隙,空余的左手紧扼住姜云初咽喉,右手手指捏住钉在木柱上的一物,拔出来。
他的动作悄然无声,轻巧却又凝重,眼底闪着一点凄冷的光,像月夜下的碎冰。在最后一刻,他全无犹豫,破釜沉舟似的将手中之物刺向姜云初。
姜云初猛地睁眼,躬身躲过利刃刺入腹中,抬脚从后脑踢向对方的脸。
程铁英猝不及防,被砸得生疼,视力一下子变得模糊。
姜云初趁机抽出腰间隐藏的尖细的短剑,样式颇有点像“钩鱼肠”,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利刃在刺入程铁英腹部。
程铁英吃痛,左手扼住姜云初的手腕,将关节用力向后翻折,要迫使她弃剑,右手也在极力挣脱桎梏。两人各自发力,像一对狭路相逢的困兽,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拉锯。
姜云初咬牙问:“到底是谁让你杀襄王的?”
程铁英一双深长的眸子在灯火中冷冰冰地看她,嗤笑:“蠢女人,你就这么相信冯观吗?”
“是!”姜云初坚定不移道。
程铁英眼神中露出遗憾之色:“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姜云初与他僵持良久,力竭地喘口气,眼见锦衣卫几乎将襄王府的人杀尽,向外猛一推,从墙根脱身而出,打算带着襄王和春莹逃离。
程铁英猜到她的意图,反应迅速地扑上来,剑尖在她胳膊后侧划出一道血口。
姜云初疼得龇牙咧嘴,但没顾得上看伤口,拉着襄王便一股脑地往前奔。
脚下青苔湿滑,诏狱阴暗,她不熟悉诏狱的路,只得见地方没人便跑,可襄王负伤过重,视力已看不清路,最终狠狠摔了一跤。
程铁英自后方赶上,举剑刺襄王头颅。襄王侥幸躲过,用力拽住他衣袖,扭夺他手中兵器,两人在地上滚成一团。
“笙笙快爬,不用管我!”说话间,他的腿侧又挨了一剑,所幸没有割到动脉,流血不多,可程铁英夺下了短剑,紧紧压在他颈间,制住了他。
“父王——”
姜云初急叫一声,欲冲过来救人。
此时,一大批锦衣卫气势汹汹地追过来,春莹眼见情况不妙,赶紧拽着姜云初跑:“公主,快跑!”
襄王生怕女儿回来送死,拼着最后一口气冲她大喊:“笙笙,别回头,快跑!不要嫁给冯观,不要相信他,他跟王振都不是好人!一定要幸福!”
话刚说完,人已被程铁英一刀毙命。
“父王——”
姜云初痛苦地哭喊着,任由春莹拉着跑。
为何会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敌我不明,她们不敢大喊。没有火折照亮,她们只能凭借忽明忽暗的月光和对来时路的一点印象跑出诏狱,逃往后园。
及至朱红宫墙的墙根,她们凝着三四丈高的城墙顶,睁眼望向云遮月暗的夜空,近乎有些绝望。
姜云初知晓这段南墙是内皇城的城墙,墙外便是临河大道与护城河了,可她们无法过去。
不知为何,那群锦衣卫并未追过来,追过来的只有杀疯了的程铁英。
然而,姜云初丝毫不惧,生平头一回对一个人产生了非杀不可的念头。
程铁英语带讥诮:“想杀我?公主,你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知道我的外号是什么吗?千人斩,死在我刀下的人过千,包括你的父王!”
姜云初咬牙:“孤鸿一唳惊寒去,冷月千江照影空。堕入尘泥,你总归逃不过悲凉收场!”
程铁英愕然一怔,不由得忆起年幼时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也抱着善心做人,可无论到何处都受人欺压嘲讽,直到他杀了第一个人,悲惨的命运才逆转。后来他将那些曾经欺压嘲讽他的人变成刀下亡魂,人生变得更鱼如得水。
然而,他并不快乐,想要做回从前的自己。可血溅在手上,灼烫如烙,日夜提醒他,泥足深陷之人,身心早已浸透血污,有什么资格回头是岸?连一瞬间的闪念都不该有。
程铁英不吭声,只是急促地呼吸着,捂着流血的伤口,朝姜云初走去。
姜云初手上没有武器,拉着春莹后退,后背紧贴宫墙时,只觉得冷硬感从衣物外渗透进来。
程铁英举起凶刀,在月光下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公主安心下黄泉吧,别怪我,人心本就是泥潭,世人皆污浊不堪,都是肮脏的!”
眼见刀锋当胸砍来,姜云初绝望闭眼,心想这下真要死了。
冯观、阿爹阿娘、兄长、皇帝……重重人影在眼前倏忽飘过,心中忽然生出伤心与不舍。
生灭之间,她陷入浮思妄想,骤然听见风声呼啸,紧接着是一声痛呼。
她睁眼,只见春莹倒在她的身前,气若游丝地向她展笑:“公主,春莹不能再伺候你了。”
“噗!”一声,春莹从她的身上滑下去了。
“啊!啊!”姜云初声嘶力竭地哭喊。
这一整晚的杀戮,亲人的惨死,春莹的倒下,已拉断了她最后一根弦。
她怒红了双眼,尽管泪水不断溢出,依旧咬牙切齿地放话:“程铁英,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她捡起地上的树枝,不要命地与程铁英颤抖。
程铁英本来不屑一顾,觉得她在垂死挣扎,可打着打着,发现对方身法越来越诡异,宛如一缕游荡的鬼魂般,在他周遭漂浮不定地展开攻击,而他的屡次进宫皆打空。
明明对方看上去手无寸铁,吃亏的摆明是她,可下一刻,对方竟连刀锋都不避,手中树枝快速化作剑花,迎面向他刺过来。他分辨不出真假,左眼被刺瞎,顿时疼得他惨叫后退。
姜云初并未因此停止攻击,而是将那三尺长的树枝如长矛般投掷过来,
他挥刀劈开,却发现还有半截树枝飞过来。他躲闪不及,那树枝竟洞穿他的咽喉。
“噗!”他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面朝下扑倒在地,咽喉插着半根折断的树枝。
姜云初并未看他一眼,背着春莹,面无表情地走出去,远远见两三个巡逻的侍卫,提着灯笼,从玄青门走进后园。
“什么人?”侍卫喝道,手按腰刀快步逼近。
姜云初苦笑:“是我,昭和公主。”
“原来是昭和公主。”为首那侍卫见她一身泥和血,有些诧然,“公主缘何深更半夜在后园走动?身上之人还受了如此重的伤?”
姜云初觉得这些侍卫不对劲,下意识地后退:“不劳烦诸位关心,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