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知这人宁愿输阵也不会输嘴,但这一回胜玉是真的喉头微哽,承认自己或许说不过他。
毕竟她方才确实也“装”了不少。
胜玉寒着脸踢开他的脚,抱着簿子起身,快步往门外走。
李樯没再追上去,双臂伸展靠在椅背上,双眸还在笑眯眯地弯着,只是那目光深深地裹着人纤细的背影,像是即刻便能拽人沉溺。
第22章
◎“你应该喜欢我的。”◎
共事几日,明经支事的人都对胜玉逐渐熟悉,原先或许也有对她本人有所怀疑的,慢慢地也逐渐信服。
因她的确做事踏实,眼光独到,处理公务时没有一句废话,私下里性子也温和,作为主事而言,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因此胜玉在竹屿苑的人缘渐渐还不错。
但在竹屿苑以外的地方却并非如此。
胜玉在这里待了几日之后就发现,郡守府虽然看似端庄肃穆,规章严谨,但其实因为府中仆从多为服侍已久的老人,空子多,闲话也多。
她这么一个年轻女子便是府中最好的闲谈,没有正经官职,尚未成亲,长得美貌,又似乎时常与郡守有来往。
胜玉已经不下三次在路过时听见叽里咕噜的闲言碎语,有人指着她窸窸窣窣,“搞不清来历”、“不领郡守府的俸禄”、“哪有人白干活,该不会是……”
此种耳虫的确惹得人有些厌烦。
若是以前在乡野里,她碰见这样好事之人,就会直接捡起石头砸过去,大不了撕起来打一架,各自头破血流罢了。
但在这里显然不能这么做,只好闭紧耳朵忍着装没听见,平日里越发低调,尽量不去生事。
可惜府里有个最爱生事的人。
胜玉接到小厮传信,叫她休息后留在竹屿苑、不必去食肆领午膳时,就胸口一憋,半晌才幽幽吐了口气。
但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没走。
若是她不听招呼地走了,恐怕李樯会直接闹到食肆里去。
不必丢那个人。
竹屿苑空了,胜玉闲闲翻着竹简等了一会儿,李樯果然姗姗而来。
他今日十分华丽,一件石青色暗光襕衫衬得肩宽腿长,裥褶里藏着一对双鹿玉佩,缀着苍蓝鲛珠,与衣衫颜色正为相称,行走而来,就像似开屏的孔雀。
他人来了,还带来了一桌饭菜,十数婢女将手中食盒铺开摆在桌上,丰盛得令人咋舌。
李樯冲她柔柔一笑,眨了眨眼睛:“听说这几日食肆的菜肴寡淡如水,我从别处买了些来,你尝尝?”
尝尝……
胜玉险些又有一瞬想歪。
她抿抿唇瓣,看了眼桌上的饭菜,不出声。
李樯招了招手,让仆从退下。
胜玉才有些无奈道:“只要你不出现,我在哪里都胃口很好。”
李樯闻言脸色一沉,有些不高兴:“有你这么和郡守说话的吗。”
胜玉立即低头,脖颈轻轻弯了弯:“是民女失言。”
但李樯还是不怎么高兴。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又含笑道:“没关系,我不管在哪里,只要见了你就胃口很好。来,先吃吧。”
胜玉撇开目光。
她似乎已经渐渐对李樯这样的疯言疯语习惯了,原先还觉得有些羞窘,如今渐渐地已经麻木,只当他在发疯罢了。
现在想起来初重逢的时候,李樯装得真像个人,也真是辛苦他了。
面对一桌浓油赤酱热腾腾的饭菜,胜玉毫无所感,衬得李樯的兴致勃勃越发可笑。
他眸光微暗,突然凑到胜玉耳边呵气:“你如果太累了,我也可以喂你。”
胜玉耳根本就容易发红,哪里受得了这个,立刻捂着耳朵站起身退远几步。
“不要胡闹!”
李樯轻撅起嘴:“谁叫你跟我一起吃饭也不愿意。”
一脸委屈,又成了胜玉的错了。
胜玉深吸一口气,缓缓压下心绪。
李樯的举止总是撩拨大过于冒犯,她几次想揪着他认真发火,却也难以捉到他的把柄。
只得警告道:“你矜持些,不要这么……”放荡。
最后两个字胜玉咽了下去,实在是脸热得说不出来。
李樯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认真了些许。
“为什么要那么拘谨?我喜欢你所以想接近你,是自然而然的,我是个活人,这很正常,我不觉得羞耻。难道,胜玉你不这样吗?”
胜玉被他的歪理噎得难以言语。
哪里会有人对女子这样说话?虽然胜玉不觉得自己陈腐,但是这种言论也实在是惊世骇俗。
她冷着脸道:“没有。我没有心悦之人。”
李樯顿了顿,接着诚恳地说:“你再想想吧。”
想什么?
胜玉不耐。
“你应该喜欢我的。”
胜玉心头忽地一跳,莫名有些慌乱。
兀自把眉头蹙得更紧,疑惑看他。
李樯自信道:“不然难道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简单的有魅力的俊美郡守吗?”
“……”
胜玉沉默了好半晌。
终于艰难开口。
“郡守是没错……可俊美和魅力在哪里呢。”
“哦。”李樯自信的神色归于平静,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吗。”
胜玉不动声色地咬紧下唇内侧,摇摇头。
“没有也没关系。”李樯淡定地重新拿起木箸。
盯着眼前的一碗菜说:“没关系。”
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没关系。”
然后似是再也忍不住地站起来,放下碗筷,掉头朝外走去。
院外传来蒋喜德的声音。
“哎,大人,怎么这就走了,用膳呢?”
“饱。吃不下。”
“大人等等奴才……”
胜玉才终于没忍住,放开咬得已经有些疼痛的下唇,慢慢地牵起唇角。
余光注意到李樯仓促间落在桌上的令牌,胜玉伸手拿起来,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叫来一个侍从送还回去。
午前积攒的疲惫被李樯这一出闹得烟消云散。
李樯吃不下,她却悠悠坐下来,胃口大开。
几乎是一直扬着嘴角吃完了整顿饭。
大约是午膳吃得太好,之后胜玉简直精神百倍。
一连接见了四五起人,都丝毫不见疲惫。
来得最晚的商户也等得最久,为首的一人进来介绍自己是从海南来,常年与外邦通商,这次亦是由外邦写信推介,带来一批沉香。
胜玉点点头,婢女端上来一个小盘,里面盛着几枚香片,代表所献贡品。
胜玉用指腹捻了捻,放在鼻端轻嗅。
又微微蹙眉,换下一枚。
然后遗憾摇摇头,抬眸看向那商户。
“这些都不大正宗,你们既然与外邦通商,难道没有更好的吗?”
对方僵了僵,立即反驳道。
“这些已是我们最好的香品,何来不正宗,沉香乃是难得珍品,贵逾千金!”
“这些,严格来说并不算沉香。分别是青桂、栈香、黄熟。虽然都与沉香出自同树,但青桂紧致过于坚实,栈香自带黑色木纹,黄熟轻虚枯朽,哪一种都算不得沉香,如作贡品,只有栈香还能入选,但也只能是最次品。”胜玉声音平静。
那原先激动的男人喉头哽住,呐呐不言。
最次品,便没有多大价值。
他们这趟看来是白跑了。
“不,我们其实还有更好的。”旁边一个蓄着络腮胡的男人忽然出声。
他自个儿上前一步,说道:“女先生看得不错,我们这次来所带香品实则是为了迎合中原口味,选取了清淡类型,而此香最精华之处的确不在于此。我等这就回去取新香,五日之内必返,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说着,络腮胡朝一旁随侍使了个眼色,随侍立即弯腰从箱子中取出一个丝绣藏银的囊袋,弯腰呈到了胜玉面前。
“还请女先生宽宏几日。耽搁先生时间,这些算作补偿。”
胜玉抬眸,瞅了一眼。
屋内其余仆从都十分识相,垂着头低着眼,一声不吭。
胜玉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眼睫微微颤动,喉头轻滚了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