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樯震然地垂眸看着自己唇上的手帕,愣了两息,忽然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
胜玉猝不及防,被那些泪水砸在手背上,莫名被烫得有些慌张。
刚刚她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心想李樯为什么不哭,现在人哭起来了,她又有些无措。
“你,怎么——”
她是不是不该惹。
“帕子。”李樯轻轻地哽咽,很伤心,“弄脏了。”
“……”
胜玉胸腔里的心跳又恢复了平静的频率。
跟傻子没话说,真的。
为了止住李樯的哭泣,胜玉劝了许多句,直到随口说出“下次送你一条新的”,他才抽噎着将眼泪含住了。
胜玉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心中多少觉得有些神奇。
天色将暗,太医带着药箱和一众宫女进来。
看一眼脸上还湿嗒嗒的将军,太医叹息一声,小心对胜玉递上药方,又给李樯探了一次脉。
“除了这个毛病,脉象总体还是平稳的,但这段时间必须要好好休息饮食,否则只会越发紊乱。”
太医语重心长。
胜玉点点头。
就是吃好喝好嘛。
见她应答得如此轻松,太医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半是劝诫半是提点道。
“将军的饮食和睡眠,需要好好地注意!”
胜玉有些懵,但也礼貌地回答了一句。
“嗯,那就劳烦太医嘱咐御厨多做些有益于病情的食物来。”
太医沉重地摇摇头。
“这并不是做什么的问题。将军他,不吃不喝,难以劝服。”
陷入情绪当中的人便容易如此,无论是狂喜或悲伤,充盈全身后,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能被填满,不思饥渴,旁人自然难以劝动。
这样下去,身体垮掉,精神只会更加差。
太医往旁边让了一步,宫女按序上前,将食盒打开摆在桌上。
里面都是美味的药膳,价格昂贵,香气四溢,一看就很滋补,又加上到了饭点,连胜玉都忍不住被勾动了馋虫。
但李樯视若无物,对面前的食物没有一点兴趣。
太医亲自动手,装了一小碗汤递到李樯面前,提醒他:“将军,该用膳了。”
李樯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接着拧开脸,皱紧眉心,仿佛闻到什么恶臭之物。
“下去。”
太医无奈。
他们已经将李樯在这里关了一整天,对这种情形也是束手无策。
“就是这样,将军已经一整日不吃不喝了。”
不吃不喝还哭了一天,没有晕厥已经是多亏他根骨强健。
胜玉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请太医们回去再多费心商量一下方子。
太医点点头走了,因为李樯对食盒非常嫌恶,宫女们也只能全都收起来放到一旁,又送了一份给胜玉。
胜玉确实饿了,坐在桌边吃了些。
李樯就一直坐在对面看着她,双目炯炯。
他多么想和胜玉再在一张桌上像以前一样吃吃饭,聊聊天,在同一个屋宇下,只有他们俩。
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是奢望了,他还能这样看见胜玉,就已经是莫大的甜头,不敢再奢求更多。
胜玉吃个饭,也觉得如芒在背。
她抬眼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人,看了几次后,终于有些忍不住。
问他:“你也吃点?”
李樯眼睫颤动,竟是退缩地躲了两下,摇摇头。
“不。”
他终归还是糊涂的,一开始还知道胜玉是来取遗失物的,现在连那一茬都忘记了,想不明白胜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知道自己能看一眼算一眼,却又不敢越线,生怕这场美梦散了。
胜玉没法强迫他,吃完后将食盒收好,站起身。
李樯慢慢地抬起头,眸光随着她的动作转动,里面蕴着纷纷扬扬的伤感和不舍,还有几分故作洒脱。
“你去哪?”
不等回答,他又接着开口,语调幽幽的,有些怅然,却又含着微笑,“你要走了吧。外面下雪了,你别自己乱走,记得坐马车,才不会着凉。”
胜玉:“……”
她想给李樯脑袋上来那么一下。
她只是要去倒水喝。
但是李樯的确提醒了她,外面下雪了,角落里的窗子没管,一阵阵的冷风塞进来。
茶杯装满放在桌上,胜玉转身去关窗。
刚把支子放下来,忽然听见身后“吸溜”一声。
胜玉疑问地转头,就看见李樯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留下的茶杯,放在唇边喝。
她眨了眨眼,走回桌边,试探性地拿了一块饴糖,放在李樯面前。
李樯看了看糖,又看了看她,悄悄地伸手,摸过了糖往嘴里一咬。
吃得谨慎小心,面上的神情几乎是感恩地在接受着馈赠。
……什么玩意儿。
正经饭不吃,非要吃别人剩下的。
这就是脑子有病的美感吗?
胜玉深吸口气,从那份没有动过的食盒里盛出一碗豆腐酿肉放到了桌上。
过了一会儿,李樯果然伸手摸了过去,端在手里一勺一勺地吃。
吃得很小心,也不失优雅。
胜玉揉了揉额角。
她如法炮制又给人喂了一碗梅肉汤,一碟玉梗翠,一碗铺着蛋羹的白饭。
李樯统统接过去吃了,吃得很安静,安静得有些刻意,像是努力在不讨人嫌。
胜玉不想看他这样子,拿起太医带来的另一个布包琢磨。
包里全是药材,都是李樯要吃的药,拿过来给胜玉过目。
胜玉对这些没有研究,拿起一块跟天麻长得有些像的东西放在鼻尖闻了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她转头看见李樯碗里快吃干净了,就把东西放下,再去给李樯盛一碗。
再转头时,胜玉大惊:“喂!”
李樯居然把她放在桌上的药材拿在嘴里啃。
胜玉把东西夺下来收进布包里,让下人拿下去按方子熬药。
并且嘱咐多熬点,多喝点,好得快点。
傻子太难管了。
奴仆也不知她说得是真是假,有些慌张地下去了。
反正熬药的时候总会有太医把关的。
李樯也听见了这话。
眼眶又红了起来。
他感动,也有些惶恐。
胜玉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给他吃饭,还关心他,盼望他康健。
他害怕,毕竟美梦太美就会变成假的。
李樯用仅剩不多的脑子努力地思考着,想给这样的胜玉找一个真实存在的理由。
想了不知道多久。
他终于想清楚了,他现在好像,是在生病。
太医总是来瞧他,胜玉也让他喝药。
所以,是因为他生病了,胜玉看不过眼,才来哄哄他?
是了,胜玉就是这样的。
他痴恋地看着眼前人弧线优美的鼻唇下颌,从胜玉的眼睫一路滑下来是一条完美的弧线,看起来很无辜,很纯稚温柔,看着便使人心尖发软,很想逾矩地拥抱亲吻上去。
她长得柔软,也爱当菩萨,明知道他是个大麻烦,一旦控制不住就又要缠上去,或许又会伤害她,她还是会牵着他的手睡觉,在他的榻边守到号角声起。
李樯后来害怕得做噩梦,梦里他变成一条青面獠牙的恶犬,胜玉好心摸摸他的脑袋,他就控制不住猛扑上前含住那一条白嫩的手臂,含在齿间啜吸,卷噬得涎水横流,还留下深深浅浅的齿痕。
胜玉被吓到,惊惶地推开他,拿木棒打走他,然后离开不再回头。
李樯知道,她心硬起来也能硬得像铁,说不要他就不会再理他,对讨厌的人,一眼也不会多看。
他怕胜玉厌恶他。
他知道,胜玉讨厌他蛮横,讨厌他总是别有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