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了休息, 病痛极易爆发, 先头军医虽用针灸给他护住了心脉,但想要调理回来, 就得用全新的方子。
最终拿定方案,太医们慈眉善目地递到李樯面前。
李樯瞥眼一看。
一眼扫过去,满目是无数苦药,还有这针那针,早针晚针, 立刻就站了起来, 神色冷漠地往外走。
没走两步, 被门外守着的士兵扑上来七手八脚地拦下。
李樯:“……”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不悦。
“这没用。”
竟然敢当面质疑他们的医术,太医的胡子又吹了起来。
经验丰富的太医面对刁钻的病人攒了一肚子难听话,一放开闸门就滔滔不绝,最后斥得李樯双目放空,放弃挣扎,看着远方出神。
太医们趁机给他灌下两海碗苦药,又把人按住准备施针。
那药也不知是什么做成,喝了两碗后李樯心血翻涌,四肢百骸凭白生出许多股胡乱游走的气,冲得浑身发烫。
李樯暗觉不妙,在第一针要扎下来之前拧眉道:“不行,这……”
话还没说完,长针已扎了进去。
李樯双目一黑,登时翻倒过去,无知无觉。
一个时辰之后,李伯庸的门前闯进来一个人。
闯来那人跌跌撞撞,语不成调,很是慌张。
“太、太师,太医把……把将军扎坏了!”
李伯庸唰然起身,眉目阴沉。
等匆匆赶到太医院,看到眼前情形后。
李伯庸陷入了沉默。
李樯坐在房间角落,背对着所有人,脊背挺得笔直,但……
偶尔转过来的脸上,眼睛红彤彤的,一直在哭。
李伯庸在心里怪罪。
传话的人是怎么传的。
这哪里是扎坏了。
分明就是扎傻了。
几位太医颤巍巍地跪了一地,向太师告罪。
“是我等……太过急功近利,不顾将军拒绝施针,才致使这般局面,请,请太师责罚。”
他们把人扎成这样,现在不老老实实认错,等人清醒了,只会罚得更重。
李伯庸烦恼地揉了揉眉心。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温雅从容,此时即便再头疼恼怒,也不会发脾气,只是面色沉沉地压着火,越过几位太医,走到李樯面前。
李樯正盯着桌角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眼泪一个劲地流,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伯庸看不下去,干脆闭了眼,抽了几个问题问他,傻了的李樯倒是配合,对答如流,一字不漏。
看来人虽然傻了,记忆却没有缺失,心智也没有倒退。
太医趁机解释了一番。
大约就是李樯原本便心中郁结,施针之后血气倒施,就好比一堵堤坝被冲垮,无法控制思绪情感。
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是我等无用,问了许久也没问出来将军症结所在何处,实在无法继续医治。
李樯的眼泪水滴滴哒哒流在桌面上,汇成了一小片。
这种状态,显然是没法儿做事的。
这不值钱的样子。
李伯庸实在看不下去,拧开头,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回 失态,露出了些痛苦。
眼睛被辣得很痛的痛苦。
“看着他,别让他出去丢人现眼。”
李伯庸下令,将人关在了太医院中。
胜玉回京之后应酬不断,大多都是从前的熟识,多年未见,有事没事就想请她吃一顿饭,胜玉虽然婉拒了不少,但也还是很忙碌。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门前会迎来这么一尊贵客。
胜玉站在廊下,姿态很端庄谦虚,但对着李伯雍没什么表情。
李伯雍从容地摸着胡须,坐在马车中,看了她一眼,夸道。
“你在金吾郡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是指她当初给李伯雍当线人的事,胜玉不想再提,只当没听见。
李伯雍眯了眯眼。
或许他曾在很久以前见过这个姑娘的小时候,但时间久远,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他当然不会记得。
现在算是他第一回 亲眼见到这个傅家的遗孤,确实是生得不俗,这份出尘不仅是在皮相,更是在于骨在于气,如冰雪如宝玉。
但除此之外,更让李伯雍印象深刻的……
是胜玉眼下这副面无表情的臭脸。
看似恭谨,实则不屑一顾。
莫名地跟李樯有几分想象。
李伯雍挥去这个想法,再开口道。
“你与李樯将来打算如何?想好了同我说。”
他问得理所当然,仿佛是胜玉迫不及待要与李樯结什么果。
其中纠葛太多,胜玉不由生起一股闷气,眼眸冷冷地瞥了过去。
“太师大人何出此言。”
李伯雍倒是意外,轻愣后顺着接道。
“关心子侄姻缘大事,本是作为长辈的职责。”
胜玉对李伯雍实在没什么好印象,此时也有些压抑不住了。
冷冷道:“从前并不见您对子侄嘘寒问暖,只把人当工具使,怎么这时候想起来当长辈。”
胜玉自认只有些小聪明,比起道行,绝对比不过李伯雍。
因此李伯雍同她说话,她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上,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咬一口,因此分外警惕,也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段对话,难免饱含敌意。
李伯雍微微一愣。
看了她许久,琢磨道。
“你这是,替李樯教训我?”
胜玉连退两步,弯膝蹲了下去,行了个歉礼。
“不敢,民女与李大将军早无瓜葛。”
别说她与李樯已经互不相干,即便仍然亲近又怎样,李伯雍跟她毫无关系,她凭什么去指摘。
只是说了几句大实话罢了。
听到这一句,李伯雍愣了今天的第二次。
早无瓜葛?
他确实没想到,傅家女与李樯断得如此干净。
他看着李樯整日魂不守舍情根深种的样子,还以为他们在玩什么藕断丝连的年轻人把戏。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那么,仍然在宫中哭泣不止的李樯就因此显得更加不值钱了些。
李伯庸心中微叹,愈发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对着胜玉平静道。
“原来你已经如此厌恶李樯。”
胜玉没答话。
她跟李伯庸没什么好说的,也并不想被对方通过自己的言语猜测心思。
“既然如此。”李伯庸说道,“那带你去看个笑话,定会让你高兴的。”
胜玉:“?”
不管是带胜玉来治病还是带她来看笑话。
总之,李伯庸将人带到后,自觉自己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将人放在太医院,就翩翩离去。
他还有一堆政务没有处理,现在小皇帝也正是黏人的时候。
根本没有时间搭理疯傻的侄子。
来的路上,胜玉已经听了事情的大概,当场就是很震惊。
震惊得忘了逃跑。
当然,李伯庸随身带着十数大内高手,她既然被捉上了马车,也就没可能再逃掉。
好在,她到太医院的时候,李樯比之前争气了些,已经没有在哭了。
他还换了一个角落坐——从桌角坐到床角。
胜玉走到门边,远远看着他,有些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