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涵听到管家传话,父亲让她去苏家祠堂,才出东院,身旁的小丫鬟就看谁都傻乐,笑得合不拢嘴,她抬手在其脑门儿上轻轻一弹,终于唤醒了对方的神志。
“小姐,干什么弹奴婢啊。”福儿捂住额头委屈的扁起嘴。
苏芷涵佯装严肃的盯着她,“你傻笑什么呢?”
福儿咳嗽两声,心虚道,“没,没什么,这不是替小姐您高兴嘛。”
两人走在长廊上,经过假山石前,隐约听到假山后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福儿指了指后边,两人默契的交换一个眼神,停下脚步细听。不仅有哭声,还有女人急赤白咧的咒骂。
“我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啊?”二夫人指着儿女的鼻子骂道,“你们俩没有一个争气的,一个考了三年屁都没中,一个左右嫁不进高门,白白被那死丫头夺了风头。你们书不是一起读的吗?我还请先生给你们开小灶,结果呢?你们为什么不知道那不是毒药,为什么没法子抓下毒的人?”
“可是娘,那东西谁能知道呢。”苏大小姐抽泣着辩驳,却不想惹二夫人更生气了。
“你不知道,那死丫头为什么知道?不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还不是你们不成才!”
苏二夫人叫嚷的很厉害,经过的下人听见了也不敢多待多看。福儿一边偷听一边捂嘴笑,二夫人越生气,她肩膀越抖的厉害,实在忍不住了突然笑出猪叫。
“谁?”
福儿捂住自己的嘴,神色慌张的看向自家小姐。
听不到有人应声,二夫人急了,骂道,“谁在后面?给我出来!”
福儿急的直跺脚,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嘀咕,“怎么办呐小姐,被发现就惨了......”
苏芷涵无奈的瞥她一眼,拉下她的手,直接绕出假山,大大方方的站在二夫人面前,半点没有偷听被抓包的慌张之色。
“是我,二夫人。”
第五章
看到苏芷涵之后,二夫人更加火冒三丈,若不是打朝廷命官违反律例,她早就冲上去扇巴掌了。
气到一定程度反而变成了冷笑,二夫人狠狠瞪住苏芷涵的脸,阴阳怪气道,“二小姐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吧?别看你得了陛下的封赏,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以后还不知道谁高谁低了。”
与之相比,苏芷涵倒显得很平静,甚至对于她的跳脚都没有多大的反应,反而觉得莫名其妙。
满园的红梅花不好好欣赏,却有闲情逸致在这和她红眉毛绿眼睛。
“我从这路过,出来是回答二夫人刚才的问话,你不是问谁在那?”
“你!”她这般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语气令二夫人更加下不来台,于是气急骂道,“你个小贱蹄子,和你娘一样都是白眼狼,怪不得她年纪轻轻就和野男人跑了!”
苏芷涵掩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二夫人,慎言。”
“慎言?”二夫人嗤笑道,“做的出来还怕别人说了?我就是要说......”
“够了!”
身后传来低声呵斥,几人回头发现苏侍郎不知何时站在院廊拱门前,此时正脸色难看的很,听去多少也未可知。二房的一双儿女顿时不敢言语,将头埋的老低。
二夫人也面露尴尬,但还想为自己辩驳,“老爷......”
“闭嘴,滚回你自己院子里,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苏侍郎一顿厉声斥责中,二夫人赶忙领着儿女们行礼退下,留下父女二人相顾无言。红梅花瓣飘飘洒洒落在苏芷涵脚下,她垂眸瞧上一眼。听管家说,娘亲曾经最喜红梅花,所以才在府中命人种下满园的红梅,等到每年冬来,这里便成了她最爱的梅花林。
苏侍郎也盯着这个女儿良久,眼见她弯腰拾起花瓣时,竟一时有些恍惚。
“随我来祠堂。”
苏府的祠堂设在南院的最末,非过年或忌日,祠堂是不许人随便进出的。苏芷涵跟在苏侍郎身后踏入祠堂内,迎面便是满目灵牌和长明灯。
苏侍郎在案前点了三炷香,父女二人对着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叩首祭拜。
“你想不想听听你娘亲的事?”
苏芷涵抬眸,这是父亲头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娘亲。以往苏府上下都很避讳提起苏夫人,就算提也是在私底下交头接耳。母亲离开苏府,至今下落不明,没说去哪里,也没人知道她去做什么。不少流言蜚语也随之而生,传言最多的便是说苏夫人和别人私奔了,更有甚者说她不是苏侍郎亲生。
但这些流言苏芷涵统统不信,她坚信娘亲当初丢下襁褓中的她一定是有苦衷。可娘亲为许将军遗孤,许氏其他族人早已不再世上,娘亲就像人家蒸发一般,根本无从查起。
所以在得到师父的消息后,她毅然决然的铤而走险,在圣上面前引起注意。她倒是要看看娘亲的失踪与大理寺有何关联。
苏侍郎回忆起往昔,似是有无限感慨,他面对祖宗牌位,叹息一阵才娓娓道来。
正如苏芷涵在下人那里听得一般,苏夫人是许将军的独生女许漪,许氏满门忠烈战死沙场,只余下一个女儿无亲无故。陛下将其指婚苏府,苏侍郎与许漪相敬如宾,却并不心悦于她,没过多久相继纳了两房妾室。他与二房恩爱,二夫人诞下一儿一女,虽为庶子,却得其宠爱,一切吃穿用度与嫡出无异。
许漪生下苏芷涵不久,两人感情逐渐有些升温。然而突然有一日,许漪毫无预兆的不见了,寻遍整个洛阳城都未找到一丁点踪迹,苏府上下也无人知晓夫人到底去了何处。
苏侍郎叹声气,“说到底我对你娘亲不够关爱,我时常也在自我反省,如果那时候对你娘亲好一点,也许她就不会离开了。说来说去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看着你这般成才,我相信不管夫人在何处想必也是欣慰的。”
苏芷涵低头笑笑,她知道父亲是在向她示好,可最后这番话来的有些晚,晚到她听后居然无动于衷。
三日后,大理寺派人送来了录事的官服。麋棕色朝服加身,墨发高高束起,头戴纱帽,脚踩玄色缎靴,女儿的娇态全被掩下,反而平添几分英气。
苏芷涵甚少出府,更别提接触大理寺衙门,头一次入大理寺,她是由侍卫带着进去的。
朱漆大门前左右各立一尊石狮子,鎏金匾额高悬,仅仅三个字便彰显出威严肃穆。
穿过两个院落,她被带到卷宗阁内,这里分内、中、外三阁,内则是存放大理寺办案的所有卷宗,中是主簿所在之地,而外则是主簿手底下的录事常来的地方。
方才她进门时,就见有个人在外阁忙碌,那人手里有一摞册子,案子上还摞着两摞,几乎都要把头埋进册子里了。
看来录事的活儿也是很繁重的。
进到中阁后,侍卫朝着案前的人拱手拜道,“尚大人,人已经到了。”
苏芷涵跟着行礼,“苏芷涵参见尚大人。”
尚主簿点点头,那侍卫就退下去了,她看向苏芷涵时不由打量一番,“这几日都是你的传闻,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从今日起你便和丝蓉一起整理卷宗。卷宗的量可能有点大,你与她分担就是。”
“是!”苏芷涵恭敬回道。
师父说答案在大理寺,可没说在大理寺谁的身上。她想着如果能进入到存放卷宗的内阁找出在娘亲失踪前后发生过的案子,说不准能查出蛛丝马迹。
这时候,忽闻外头有笑声传来,人未到声先至。苏芷涵好奇的看过去,就见一个膀大腰圆、脸上留着络腮胡子的人大大咧咧走进门,观其穿着应该管衔不低。
“尚大人,我要出门去勘察现场,手下被袁寺丞调走了一些,人手不够。把你手底下的人借一个给我用一用呗,顺便也可以当场记录现场情况。”
尚主簿答应的很爽快,刚好身边站着苏芷涵,于是说道,“你协助赵大人去案发现场。”
不等苏芷涵应下,赵寺正看她一眼,面露难色,“不是,我说尚大人,您手底下不还有那么多侍卫了,派一个女娃来。”
“女娃怎么了?”尚主簿瞪眼道,“你说,女娃怎么着?”
赵寺正立马声音虚了,赔笑道,“没有,我不是那意思,女娃好,挺好。”
尚主簿翻个大大的白眼儿,一拍桌子,震的另外两个人都跟着肩膀一颤。
“芷涵,你去跟着寺正大人好好学习。”
苏芷涵咳嗽一声,领命道,“是!”
作者有话说:
第六章
案发地点是在一条幽深且窄的小巷子里,巷子两端皆为闹市,只有中间这段路十分僻静。死者为一名中年男子,是清晨打更的人为抄近路穿巷子回家时发现的。
苏芷涵随赵寺正等人前往现场,事发地已经被围起,有侍卫把守,外人很难接近。她行录事之职可近前观看,随时记录案件要点和发展进程。
躺在墙角的男人脸色铁青,双目爆.凸参着血丝,嘴巴大张,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两只手半举着成鸡爪的样子,双腿反倒是呈八字摊开。
苏芷涵一手托着册子,一手拿着笔,认真记录所观察到的细节。
“查到此人身份了吗?”赵寺正问道。
手下侍卫赶忙上前,“启禀大人,尚未查明,已经派人挨家挨户的盘问了。”
赵寺正点下头,“尽快查,对了,找找最近来衙门寻人的案子,看有没有能合上的。”
“是!”
侍卫领命后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去,而于旁边记录的苏芷涵在仔细观察现场以后,脑海里已经有了大致还原。
赵寺正瞥见她,走过来安抚几句,“别害怕,案发现场都是这么惨不忍睹,这还算是好的了。你要是晕血什么的,下回就和尚大人禀明,别让她派你来看现场,留在衙门里整理卷宗多好。”
苏芷涵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自己会害怕的,不过目前她没有心思去研究这些,满脑子都是关于当前案子的信息。
“赵大人,下官以为,可以从长街上的店铺查起。”
赵寺正显然有些转不过来弯儿,疑惑道,“此话怎讲?”
“大人您看。”苏芷涵引着她来到尸体旁,指着死者的衣摆,“此人衣着算不上华贵,应该不是朝堂的人,也绝不是皇亲国戚,可布料也算上佳,非一般老百姓能穿上的。所以排除上,排除下,中间的就是在长街上做生意的人。露天摆摊的大多风吹日晒,且双手粗糙。而此人的两只手虽然已呈如此形态,但其指腹并无厚茧,不是经常干活的人。所以我猜想此人应该是个店铺的老板。”
在她讲话的间隙,赵寺正根据她所言来回比照,越比越惊,最后居然完全可以说的通。
趁着赵寺正还在发愣,苏芷涵继续道,“大人您瞧,他的鞋后跟沾了不少泥土,按照常理,一个人走路是不会专门只有脚后跟沾泥的。所以下官猜想,当时应该是此人为了躲避谁,刻意走的暗巷,却不想被抓个正着。凶手勒住他的脖子一直拖向巷子最深处,所以泥土都沾在他的鞋跟上。”
赵寺正赶忙让人去巷子口勘察,结果发现当真如她所料,那里有明显的滑痕,因为拖行掩盖掉了原本的脚印。
求证过后的他挥挥手让底下人赶紧照此去查,接着看苏芷涵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你......师承何处?”
苏芷涵笑道,“大人言重了,下官爱看闲书,平时没事自己瞎研究的,谈不上师承何处。”
这时候,有侍卫冲赵寺正使了个眼色,紧接着,他们都十分有默契的退到边上让开现场。苏芷涵正纳闷儿他们的用意,一抬头却看见有位白衣飘飘的姑娘朝着这边走过来。
姑娘的脚步轻盈若无,人长得也是清冷容貌,她走过的地方,侍卫们皆毕恭毕敬的颔首肃穆,就连赵寺正也对其礼遇有加。
她到底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排场?
当白衣姑娘走近,她与苏芷涵好奇的目光对上,微微一笑,继而穿过围线,直接进到最里面。
案发现场非官府人员不得入内,她既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近尸首,理应是官府中人。可她未穿官服,与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侍卫们分散开,守住巷子的两个出口,皆是脸朝外。赵寺正也转过身去,背着双手不知道在看哪。
“快转过来,别回头。”
苏芷涵不明所以,依言和赵寺正转向一处,低声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赵寺正歪过头小声回道,“场面过于血.腥,不宜观看。要是你不想把早饭吐出来就别看。”
居然如此吓人?
苏芷涵还是很好奇,“那位姑娘是谁?”
“她啊。”赵寺正声音越来越小,像怕谁似的,“是大理寺的仵作。”
苏芷涵睁大眼睛,回想方才见到这位姑娘的第一眼,和仵作是半点搭不上关系。
众人屏息以待,过了半晌,就见白衣姑娘走出围线,双手已经用布擦拭过了没留下丝毫血迹。
“此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三天前的晚上,身上除去拖行的擦伤,没有其他伤处,可以断定脖子上的勒痕是致命伤。”她手上捏着一小角碎纸片,纸片半边染成红色,边缘不齐,应该是慌乱中撕扯所致,“这是在他衣服里找到的,我想应该是死者挣扎时扯掉了凶手身上的某样东西。以上就是这些。”
赵寺正使个眼色,让底下人把染血的纸片收好,自始至终,无人敢往已经开膛破肚的尸首上看一眼。
可是苏芷涵这人就是好奇心强烈,免不了要瞄上一眼才肯摆休。她不是没有在旁观看过别人验尸,就是想看看大理寺的仵作与外头的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