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信件的底下还有一行小字。
草原与中原的语言不同,我虽然识得个大概,但起草书信却仍旧稚嫩,此书信乃请人代笔完成,望公主海涵。
姜知妤看到最后一行小字,还不由得笑出了声,不紧不慢地便将信纸折好,塞入了信封中。
她的确是不喜欢西秦人的作风,实在是有些粗鲁且专横。
更何况,原先便有公主和亲几年便忧思成疾离世,无疑加深了她对其地界子民的作风产生了质疑。
当时在前去西秦的车队里,姜知妤曾经与几位侍女有过同乘一车的难得经历。
大概也能从她们口中得知,夏侯景倒是当真不似自己原先设想的那般,倒是十分洒脱。
当时听侍女讨论三殿下,说他待人有礼,也很是尊重女子,无关身份高低贵贱。他宫里的婢女都受过他的大大小小赏赐与恩惠,实在是个慷慨良善,颇识人情味的主子。
姜知妤心想,他不横刀夺爱,大概因为他相信,只有互通情谊,愿意携手相伴的婚姻,才能长久美满下去。
而正如父皇母后,蹉跎一生,虽是相爱,可时间却不对等,无论站在哪一方,在另一方视角看去,都是伤了对方,且为时已晚。
风寒症状尚未痊愈,太医叮嘱她这几日还需在房中静养,可她却已经躺得麻木,人也十分烦闷。
她看着面前半夏手中端着才熬好的药,便已经不寒而栗,舌尖上都似裹上了丝丝苦意。
眼前只是普通的驱风寒的汤药。
这一世,她默默停了御医所开的药方后,心口绞痛的次数也逐渐开始减少。
姜知妤在屋内闲着无事,便又拾起先前看了一半的佛经来翻看。
屋外小跑的步伐稳健,很快便推开房门,跑到了床前。
“公主!”半夏双手负在身后,依然挂着笑意,“公主,外头下雪了!”
姜知妤搁置下手中的佛经,放在床头,上前将半夏发顶的雪丝轻轻掸去,更多的早就已经融成了水珠,挂在了发丝上。
姜知妤病着的两日情绪并不高涨,公主府偌大,可是也实在是寻不到多少新鲜有趣的东西,远远不及昔日她尚在宫中之时,心情不好便几个宫来来回回地跑。
“如今算算时日,是该下雪了,每到这时,你最喜欢了。”姜知妤伸长了脖子,注视着半夏颤巍巍的手臂,蹙眉道:“你身后,藏了什么东西?”
半夏想遮掩着给她一个惊喜,却不料自己过于惹眼,自然还未等到她亲口说出,便被姜知妤给发问。
“公主,说来巧的很,”半夏背后抽出了一支腊梅枝条,“这才初雪日,院里就有一支腊梅先行一步开了花,你闻闻,还带着香味呢!”
姜知妤两手轻握着这枝条,疏影横斜,又暗香浮动,并不艳丽妖娆,可却依旧教人挪不开眼。
这是昔日楚修辰叫人送来的。
她未曾想过,只是无心一个决定,也能让其抽枝发芽,黄蕊覆枝。
在这个飞雪漫天之际盛放。
第79章 (补700字)
邕州本是显朝地界, 只因原先失势,不甚丢此城池,便一直难以收回。此后, 历代君主都对邕州耿耿于怀,期盼能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着国土重拾。
只可惜,邕州本就是三面环山、地势险要之地, 易守难攻,这也便成了两国间割据开的一条界限。
而临近的明州还尚未从水患中彻底恢复, 民间虽不再饥馑满地, 可比起前些时日来明州也好不了多少。
灰暗的苍穹下挂着几抹浓重的阴雨云, 飞雪漫天, 十日光景很快过去。
军队行至明州, 冬日的寒意更甚,军中的将士也加上了冬衣御寒──这个冬季, 大概是要在营中过年了。
行军在明州停歇了半日,姜星野与楚修辰亲自给城中残余流民送去吃食, 并告知他们宽心。
不仅是安抚沿途的百姓,更是为了抚慰军心。
“娘亲, 我吃饱了, 剩下的你吃……”
楚修辰看着不远处的角落,一瘦小的男童正将手中尝了一半的热粥, 又匀了一半给一旁衣衫褴褛的妇人。
“小勇,娘亲有的吃的,你多吃点, 长身体……”
楚修辰看着妇人抚摸着儿子的脑袋, 虽是窘困, 却心下宽慰, 面色依然从容,带着笑意。
妇人垂首时的侧颜,依稀与母亲有几分相似。
楚修辰还记得自己幼年之时,母亲久在关外,每每回府探望他时,他便会小跑上前,抱住母亲的双腿,奶声奶气地唤着母亲,随后母亲也会屈身,用手摸着他的脑袋,欣慰地看着他。
他摸着母亲身上冰凉的银盔,也知道自己不该贪玩缠着母亲不放,虽是高兴,却也是很快便松了手,不敢再给母亲添乱。
谁知,没过几年,他竟是连想添乱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种场景了。
妇人自然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位俊郎秀逸的将领,正默默端详着他们。
“小勇,”妇人端着碗缓缓蹲在孩子跟前,“咱们去和这位大人道声谢吧。”
“好!”孩子重重点了点头。
见两人端着碗搀扶着朝自己而来,楚修辰立即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在半道便将两人截下。
“谢谢大人……”妇人与孩子双双软下身子跪下。
“不必多礼。”
楚修辰连忙扶起两人。
昔日在佛香寺里赈灾时,姜星野尚未见楚修辰这般的殚精竭虑,如今只是看见粥摊前流民们欣喜连连的样子,竟然也失了神。
“叫了你两次,”姜星野与他一道站于廊下,目视不远处纷飞的细雪,“这几日都在想什么?”
他看得出来,楚修辰近来心事重重。
“太子殿下,”楚修辰顿了顿,目光缓缓从外头收回,“收回邕州,一直都是臣父母的夙愿,也是臣的所求……如果臣此番也──”
“楚修辰,”姜星野打断他的话,语气不屑道,“孤怎么从未发现你也这般杞人忧天?西秦既然已经答应与我们联手,那自然收回邕州是志在必得,更何况有你在,显朝从未败北。”
太子此言自然是恼火,他自知也不过空想一番,眼下并没有任何纰漏能够导致他所设想的事发生。
姜星野态度转了转,开始语重心长:“你若是有时间想这些,倒是不妨想想,回京后,何时与阿岁成亲?”
屋外飞雪已停,行军也早已稍作休息了许久,只等令下,便可前行。
东宫如今都未设太子妃,不过姜星野对小五的人生大事极其上心,话锋一转,“阿岁,她如今在等你回去。所以你不会死,也不能死,明白吗?”
午后的阳光甚微,只有到了日暮时分,才有一轮斜阳出现,似火一般映得红霞漫天。
楚修辰眉心微蹙,淡淡回了一声‘嗯’,不知此时此刻,姜知妤是否和自己看的是同一片的天。
三日后,大军抵达两国边境。
显军的马匹身后都挂着细甲、悬挂的弓/弩上都闪着幽幽的光,排兵布阵后,匈奴的短兵迎了上来。
凶猛的匈奴勇士们却是如同死都不怕,波分浪裂,人仰马翻之时,依旧不顾一切得持兵刃交锋,狼烟弥漫,烽火连天。
与匈奴每一次交战,都如同一场博弈,面对邕州则更是如此。好在有一旁熟悉地形的西秦王军的援助,眼下再难啃的骨头,也能努力嚼碎了咽下。
死生早已无惧,楚修辰如今却早已坚定本心。
他要活着回去,也要将父母毕生所愿完成。
·
翠藻殿。
屋外大雪纷飞,寝殿内的暖炉里的红罗炭依旧散着热意,而床帐内,女子蹙眉不安的举止却是愈加猛烈。
“不要!”
梦里的场景总是那般真实且残酷,姜知妤才脱口喊出,便已被惊醒。
她坐起身子,感受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所打湿,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气。
原来都只是一场梦。
“阿姊?”姜汐宁也醒了过来,轻拍着她的脊背,“都是噩梦,已经没事了。”
随后,姜汐宁便让侍女送了盆温水进来,替姜知妤擦拭了一下后背,又替她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中衣。
长夜漫漫,可两人如今却都已无困意。
姜知妤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姜汐宁则替她小心翼翼地用梳子打理着乌发。
屋内只点着两盏灯,又被层层幔帐所遮掩着,显得光线格外幽暗。
“阿姊,”姜汐宁有些踌躇,“你近来总是梦魇,是不是在担心楚将军?”
姜知妤不答,她明白梦里与现实终是相反,不必太过于纠结其中。
镜前有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倒是让她眼前一亮。
指尖才刚刚触及,便被姜汐宁搪塞着推开,“阿姊……你别──”
盒子里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姜知妤耐心地抬头询问:“与我有关系的吗?”
翠藻殿她也极其熟悉,只是这个小木盒,似乎还是今日才被摆到了桌面,大概是六妹来不及或忘了收起,才被她看见。
“嗯……”姜汐宁点点头,不再隐瞒,“其实是我前些时日去给阿姊求的礼物。”
如今还有半月才至年关,就连她的生辰还有数月,姜知妤颇为好奇,笑了笑,“什么礼物呀,贺岁的吗?”
“不是……”姜汐宁有些难以启齿地减弱了声音,“是想着,阿姊日后与楚将军成婚了,把这个作为新婚贺礼送给阿姊的……”
姜知妤自然明白里头装着的是何物。
前一世,姜汐宁送了自己一串菩提子手串,自己大婚之时还偷偷戴上了。
知道姜汐宁的心善,姜知妤颇为感触地转过身拉住她握着木梳的手,“阿宁,谢谢你。你的好意,阿姊都知道的。”
姜知妤当着她的面取出了手串,只是她是不曾料想,姐姐的心情倒是如此的平静,仿佛知道自己准备了什么一般。
“这是,前几日我去广慈寺,师太赠予我的,她说与我投缘,这手串又是前住持常佩之物,很有灵气。我便想着此物难得,赠予姐姐。”
随后,姜汐宁又用微乎其微的声音道:“我是不太用得到这种东西的,我身份低微,不配的……”
姜知妤恍然想起自己还收着许兆元归还的耳坠,忽然闷声笑了出声。
分明前头还有些伤感的话题很快便被压了下去,姜汐宁不解:“阿姊,怎么了?”
眼角似弯月一般扬起,姜知妤缓缓道:“阿宁,你喜欢许大人吗?”
空气此刻都凝滞了一瞬。
“没有……”姜汐宁脸泛起热意,也不顾梳头,丢下木梳便朝床头走去,“今夜阿姊在胡说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