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另一只手抚着发白的胡须,偏着脑袋思索了许久,眉间早就成了形的沟壑愈加明显。
众人屏息凝神,看着郎中迟迟不曾做出判断,愈发担忧公主的安危。
郎中背对着众人在桌上收拾带来的药箱。
“如何?”
楚修辰低声,上前询问。
“这……”
郎中颇为谨慎。
“无妨,你说就好。”
郎中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位姑娘脉象平稳,不浮不沉,并无大碍,只是──”
半夏在一旁交集万分,恨不得跳起来:“我家小姐怎么了,您快说!”
老郎中转身回复:“似乎只是小姐未曾用膳,有些体力不支,才会昏厥过去。熬些清粥,一会待小姐醒了,让她服下即可。”
“不曾用膳?”
半夏抬头,瞧着楚修辰有所疑虑,连忙道:“小姐她适才是有用些午膳,但所食不多,然后便在院中又饮了些茶……”
想来公主今日不曾吃饱才会如此。半夏抬眼,试探着将遗憾的神色传了过去。
听闻姜知妤只是饿得昏厥,半夏才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楚修辰的脸色。
楚修辰‘嗯’了一声,便转身朝床前走去。
半夏连忙送着郎中出去,又朝着一旁的侍女嘱咐着去厨房做些吃食来。
许兆元前脚才从前院赶了过来,后脚房门就被半夏重重合上。
见半夏守在门口,许兆元连忙关切询问:“公主这是怎么了?郎中是如何说的?”
半夏答复:“公主今日在宫宴上没胃口,只吃了几口,这才会体力不济昏厥。”
许兆元久久不曾平复他惊诧的脸色,半晌也只淡淡吐出几个字来。
“原来……是这样子吗?”
厨房很快便做了些清粥与糕饼端来,半夏接过食盒,朝着屋内唤了一声。
待楚修辰回复,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客房。
只是姜知妤依旧未曾有醒来的征兆,楚修辰也只能让半夏先将其搁置在一旁。
客房近来并无他人居住,因此屋内尚未添置上冬日里的暖炉,还有些涔涔凉意。
楚修辰起身,想巡视一番是否有窗子不曾关严实,手背却忽然被人抓住。
姜知妤抓得不牢,最后手心里也只剩下裹了楚修辰的几根手指。
楚修辰顿住,连忙俯身查看姜知妤的情况。
双眸紧闭,丹唇张合,似在低声说着什么。
楚修辰反将她勾着的手握住,侧耳下来听着她的呓语。
“阿岁?”
她的喃喃低语他听不真切,只能试图轻声唤她。
“你不要走,我想和你说──”
楚修辰感受着掌心被冰凉的指尖勾着,在床前轻轻坐下,另一只手轻轻将垂在她眼角的发丝捋好,掌心顺着她流畅的脸颊,轻抚至下颌。
他许久不曾这么端详过她,也属是难得。
“我在。”
楚修辰低声回应,脸贴得离她更近了一些,难以掩饰的紊乱呼吸也萦绕在她的脸上。
此时此刻,他突然,很想吻上她。
“修辰哥哥……”姜知妤声音微弱得近乎不可听见。
楚修辰听着姜知妤这般唤自己,倒是有些始料不及。
“我在。”
“我、真的……很喜欢你……”
姜知妤含糊地嗓音勾着楚修辰的耳畔,越发地难捱,他眼尾微微上扬,遂忍不住欺身在她耳畔轻声:
“殿下喜欢谁?”
姜知妤眼珠裹在眼帘里来回打转了一会,在梦里似有些难以分辨,嘴角上扬,启唇道:“修辰哥哥……”
楚修辰喟叹一声,还是难以抑制般地上前,轻轻在她右颊落下一吻。
“我亦如此……”
楚修辰听着她闭着眼帘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一直、一直心悦于你……”
这话,他说了两次。
一次是如今,一次则是前一世。
不知是否听到了楚修辰的告白,呓语许久的她也慢慢平复了下来,轻颤的眼睫也逐渐平息。
分明是初冬时节,可她也感受到了阳春三月时的暖意。
姜知妤又做了一个早就尘封起的前尘旧梦。
眼前是一团被夜色笼罩的迷雾,很快她的眼前又亮堂了起来。
眼前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
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正是她大婚的那日。
姜知妤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姜湛径自走入了凤仪殿中。
公主才接出宫去,虽是宫宴早已结束,眼下宫内依旧一片欢声,响彻一日的锣鼓声仿佛仍旧萦绕在耳畔。
他今夜自然是歇在了皇后寝宫,却也只是想过来和她多说上几句话。
今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受,他硬生生地灌了自己几壶酒水,若不是内监劝说,他怕是连走路都走不得。
薛郁离早早便推说着不胜酒力而离席回宫,姜湛念及她嫁女心情有些感触,便未曾在意。
只是今夜,薛郁离却是穿戴齐整,发髻上的珠钗首饰比任何时候都要隆重繁琐,就连身上所穿的华服,也比今日所着浓艳了不少。
“今夜怎么这般打扮?”姜湛愣了一瞬,很快又似寻常的语气一般,“你其实穿这身衣裳,比白日那套更是好看。”
此时早已到了入夜时分,姜湛第一句话不是喝令责问她为何这般穿戴,而是从心夸赞了她一番,薛郁离很是意外。
“圣上就不想问,臣妾今日为何如此吗?”
薛郁离缓缓说出,如释重负一般。
寝殿内的烛火映得她头上发钗光艳照人,她眼眸低垂,不知该如何面对姜湛。
今夜,怕是她最后一次,还能这般与他面对面而立,平心静气地交谈着。
她对不起姜湛。
正当她怅然失神时,姜湛却是上前,将她拢在了怀中。
“今日阿岁出降,不仅是你,朕也不舍,她在宫里的十余年,真的是如流水般,过得极快。”
薛郁离的鼻息喷洒在他的衣袍上,木然道:“十几年,的确,是过得……很快……”
她想环住姜湛的腰身,可又很快被说服,手伸到一半,终是垂了下去。
两人就这般,无声而拥了一会。
直到门外的小黄门匆忙跑至殿外,顾不上通传禀明,提着嗓子大喊:
“圣上,太子殿下他……薨了……”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此刻, 本忽然下起了细雨的天空,忽然一道亮光闪过,缓缓地发作, 发出惊声巨响。
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雷声滚滚中,一道碎掉, 再也拼凑不成。
薛郁离感受到身旁之人声音中带着颤抖。
是她不曾听闻的慌乱,也是身为一个君主不该有的无状。
“太子……没了?”
姜湛的胸口上下起伏着, 这才缓缓将薛郁离从怀中移开, 微微身子不稳, 险些栽倒了下去。
薛郁离下意识地扶稳了姜湛, 却未曾有任何劝慰安抚之言。
“回圣上, 太医说是……太子殿下在这大喜之日,纵容过度, 情绪波动,饮酒伤了身子, 这才急转直下,暴毙在桌前……”
小黄门的声音尖锐, 将殿外的雨声压制了下去。
“胡言乱语, 给朕滚下去……”
姜湛根本听不得这字眼出现在自己耳畔,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已经经受得太多。
小黄门隔着一道门,却依旧感受到龙颜大怒,收到吩咐连忙逃也似的小跑着离去。
凤仪殿外,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逐渐淹没在了雨势加急了的雨声中。
天上又是炸起了几个电光, 刺得姜湛原本还泛着红的脸清醒了许多。
“他不是嗜酒的, 怎么会走了?太医明明叮嘱他不可过度纵酒,他也一直遵从医嘱……”
姜湛有些情绪波动,扭身便向殿内供着观音的墙上,取下了悬于殿内许久的一把剑。
“是哪个宫人给他斟的酒,煽动了他?朕要把人找出来……”
姜湛抽出了利剑,气血上着头便准备持剑离殿。
前一世在皇兄遇刺后,身子大不如前,姜知妤一直以为,父皇会是对皇兄失望,甚至或许在日后废除了他太子的位置,改立他人。
却不料,她却忘了,他是君王,更是一个父亲。
“圣上,您醉了……”薛郁离扯着他的衣角,声线低沉,“您无论如何,也只能接受这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