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霜没走院子正门,有人去通知了赵宴和贺衍。
虞霜带着温然走院子的偏门,那里能更快走到她和贺衍的住处,院内闲杂人等早已被清了出去,虞霜一路带着温然进了里屋,从妆奁盒里取出来一个红色的小锦盒。
她打开锦盒,里面放着的一枚羊脂白玉做成的平安锁,锁的背面小小刻了一个然字.
“这是我亲自刻的,可能刻得不太好……”
“哪里不好了,我很喜欢,”温然接过那枚平安锁,她仔细看了看,眼里流露出喜爱之色,她背过身子道:“阿娘帮我戴上好不好?”
虞霜眨了眨眼,她拼命忍住泪,想着今日不能再哭了,她接过平安锁,细心地帮温然戴上。
温然将平安玉放到衣领下,白玉触体冰凉,但很快生温,渐渐贴合她的体温。
虞霜心中颇多感慨,最后只化为在温然侧脸上轻柔的抚摸:“其实当初我也让人做了一枚平安玉锁,只是我还没拿到那没平安锁,便……”
“阿娘,我们不念过去了,好吗?能失而复得,本就是幸事,应该高兴。”
虞霜笑着叹道:“是啊,应该高兴,是我情绪太激动了,惹得你也哭了那么久,眼睛都红了……”
虞霜还在说着,外面却有人走了过来,他站在门口朝内道:“霜儿,你现在能过去看看母亲吗?”
贺衍口中的母亲自然是指徐老夫人。
虞霜一听他所言,便知是徐老夫人又犯病了,她心中虽不舍温然,但也不能不顾徐老夫人。
“若是太孙妃愿意,一起过去也可以。”
贺衍知道她们母女刚刚相认,骤然分离定是不舍,且依义父的意思,还是要让赵宴知道那件事,这样也好让整个徐家脱离争储的纷争。
贺衍如此说,虞霜看向温然,温然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过去徐老夫人的院子,一进院子,便能听见徐老夫人哀哭的声音,徐老夫人的情绪似乎很激动。
寿宴上,温然见过徐老夫人,她那时看起来很正常,只是并未长时间露面,只出现了一刻多钟,就先回了内院休息,如今看来怕是有缘由。
温然和虞霜一起进了屋子,丫鬟正在制止徐老夫人靠近任何利器,徐老夫人凄然泪下满目哀恸,鬓发已经散乱,她看着徐越山,一遍遍地质问他:“是他们害死我的女儿,你为什么来得那么迟!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的月儿!我要那些人偿命,我要他们偿命!我明明已经将银钱都给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杀了我的月儿,为什么……”
徐越山被妻子凄然质问着,他一言不发,目光悲痛无比。
虞霜几步上前,她抽出银针,极快地刺进穴道,徐老夫人双目涣散,很快昏迷了过去。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徐越山却久久没有动作。
贺衍上前道:“父亲,先让母亲好好休息,今日寿宴您也累了……”
徐越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他转身往外走,背影显得苍老孤寂。
人人都知他徐越山战功卓著,是建元帝的左膀右臂,可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有多痛苦,他面对妻子的质问,一句反驳也说不出。
是他去得太迟了,没能及时救下他们的女儿……
虞霜和丫鬟一起照顾着徐老夫人睡下,她叮嘱了丫鬟一些事情,临走前将散落在地上的几张纸团捡了起来一并带走。
温然与她出了这间院子,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刚才屋中发生的一切出乎她的意料,尤其是徐老夫人那句“他们害死我的女儿”,徐贤妃明明好好活着,徐老夫人何出此言?
“是在想老夫人刚刚的话吗?”虞霜问道。
温然点了点头:“徐老夫人口中的月儿,是指贤妃娘娘吗?”
“是也不是,”虞霜摇了摇头,她轻叹一声道,“老夫人口中的月儿是指她与徐将军唯一的孩子徐珠月,真正的徐珠月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宫中那位,是徐将军收养的义女。”
天下纷争乱起时,徐越山一直跟在建元帝身边征战四方,他将妻女留在乡下,派人保护,直到天下初定,邺朝建立之时,徐越山才派人去接徐家母女进京。
只是进京途中出了意外,徐家母女遇到一伙劫匪,那劫匪抢劫财银,还欲行不轨之事,徐珠月为了保护母亲,替母亲挡了一刀,徐越山带人赶到时,只救下了徐老夫人。
徐老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惨死,而她无能为力,她几欲寻死,徐越山多次阻拦,却也知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刚刚失去女儿,绝不能再失去妻子,于是他在回京途中寻了一个跟徐珠月长相有些相似的孤女,徐老夫人思女心切,果真将那孤女错让成徐珠月,她抹去了徐珠月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前些年还好,但最近几年,五皇子和六皇子为了争储斗得越发……徐将军为了避嫌,甚少再让老夫人进宫看望徐贤妃,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老夫人又渐渐想起了那段记忆,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就会像刚刚那样想要用利器伤人。”
她许是用利器想要保护年幼的女儿,但徐珠月早就不在人世间了,那些质问的话,伤人又伤己。
“那这个是……”温然看向虞霜手中的纸团。
虞霜闻言,展开其中一个纸团给她看:“我们也不知这是什么,老夫人有时会画这样的图案,看得久了就会像刚刚那样。”
虞霜展开的纸团上绘着一个有些奇异的图案,像是被框在方框里的一只虎。
温然蹙眉,她莫名觉得这图案熟悉,像是在何处见过,她下意识道:“可以把这个纸团给我吗?”
“怎么,这图案有什么特殊吗?”
温然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出来,我想带回去再看看。”
“好,这些都给你吧。”虞霜并未拒绝,她知道今日贺衍让温然一起跟去的用意,徐家本就是要借她的口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五皇子和徐贤妃野心不减,而徐家并不想掺和这浑水。
徐越山揭开自己的伤疤,同时也在撇清和徐贤妃的关系,无论他对徐贤妃是否有过父女亲情,他都不希望这天下再陷入战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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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然离开徐府之前,虞霜心中诸多话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机会我会去宫中看你。”
“好,阿娘也要照顾好自己。”温然不舍地握着虞霜的手,但再留念不舍,今日她也需与赵宴回宫了。
虞霜站在门前,直到东宫的马车越行越远,她收回目光,转身看向贺衍,轻轻一笑:“走吧,我们进去吧。”
过去的记忆再痛苦,被温秉丞背叛的伤痛再深,但终究是过去了。
回东宫的路上,温然将虞霜告知她的事情,详细转告赵宴,并将那个纸团展开给赵宴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好像在你的书案上看到过相似的图案,你看看与你那个是否一样?”
赵宴垂眸看向纸上的图案,他看到那熟悉的印记,眉间一拧:“这是徐老夫人画出来的?”
“对,阿娘说老夫人犯病前时常会画这种图,看得久就会失去神智,只是他们也不知这图的意义是什么,我猜会不会和徐珠月有关?又或者和当年那伙劫匪有什么联系?”温然猜测道。
赵宴接过那张纸,他沉声道:“我见过这图案,两次,第一次是在当年刺杀我的一个刺客身上,第二次是冬狩那日林中的刺客身上。徐老夫人这图画的虽然不精细,但应该是同样的印记。”
徐老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去画这样的图案,除非当年她也见过这图案,只是记忆混乱,她已无法明说。
“徐将军是在回京途中寻到一个和徐珠月长相相似的孤女,而这个孤女恰巧顶替了徐珠月的身份,成为徐将军的女儿,当真如此巧合吗?”温然不由多想。
赵宴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当年徐珠月被杀不是意外,那现在这个“徐珠月”的身份就十分可疑,她费尽心思成为徐珠月,用徐将军女儿的身份进宫,所图为何?
赵宴:“这些事情我会去查,阿然,你需对徐贤妃多些警惕之心。”
温然点头道:“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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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开朝之后,建元帝渐渐将一些朝政事务转交到赵宴手上,这种移交权柄的动作无疑是在向朝臣表明,赵宴即是下一位帝王。
那些曾经站队赵启临一方的官员,心思不免浮躁起来,帝王的心思显露得那么明显,他们不安焦躁,生怕将来赵宴登基后会寻他们的麻烦,暗地里一个个开始试图撇清和五皇子的关系。
徐贤妃曾经认为赵宴在朝中会站不稳脚,但事到如今她才发觉,虽然赵宴在外多年,但建元帝早已为他铺平了路。
越州一事看似折损的是赵启寒的人,但深思下来,越州一事牵二连三,本就是在肃清朝堂。
他们的羽翼一个个被折断,如今回首去看,才发觉他们所谓的朝堂根基早已开始崩塌。
一再退让,只会让人逼到绝境毫无还手之力。
赵启临心急,徐贤妃亦明白这个道理。
于此同时,赵宴调查当年奸细泄密一事也有了进展。
“当初安平伯为护昭明太子,被砍伤左臂,废了左手,所以未曾有人怀疑他的忠心,但当年他也知晓昭明太子准备突袭的计划,并非没有泄密的可能。且如今安平伯长女嫁给了冯将军的儿子,两家关系如此紧密,荣安王那边又……殿下,他们会不会……”宋棋担忧地道。
冯校是庆安军的将领,曾受老荣安王的救命提携之恩,与荣安王过从甚密。
安平伯又将长女嫁给了冯校的儿子,明面上他虽然不支持赵启临,但这些年他私底下也为赵启临做了不少事。
当初赵泽背了所有的罪责,谁也不会怀疑到安平伯的头上。
毕竟安平伯曾是昭明太子的心腹,还曾在突袭中为护昭明太子废了一只手。
荣安王、安平伯、冯校……
赵宴目光越发冷凝,徐贤妃手上看似已经没有底牌,但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些人的支持。
筹谋多年,连身份都是假的,又怎么甘心功亏一篑?
只有逼得他们不得不动手,才能将所有的人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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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府。
虞霜看着纸上的一行行字,纸上所言皆是温然这些年在温府的生活,这是贺衍从温府一个老仆口中撬出来的话。
从温然八岁回京,一直到她出嫁前夕,那老仆所言虽然不详细,但足够描绘出温然这些年在温府过得如何。
虞霜捏着纸张的指尖渐渐发白,她死死盯着那句“险些溺死”。
贺衍:“当年小然落水后,幸被她身边的婢女及时唤来人救下,她惊噩过度,加之身体虚弱,一连病了一个多月,温秉丞只去看过她两次,只罚了温旭年跪了两日祠堂,便将这事不了了之。”
温秉丞当年对长子如此偏袒,可想而知温然当年没少受温旭年的欺负,如今温旭年因为醉酒说错话被遣送出京,还废了嗓子与一条腿,便是报应。
虞霜眼中的恨意越发浓重,她猛地起身想要朝外走,贺衍及时伸手拦住她:“霜儿,不要冲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为你善后,但一切还需计划行事。”
温秉丞可以死,但虞霜不能因此背上杀人的罪名。
贺衍绝对不允许虞霜因为温秉丞再受到半点伤害。
虞霜被贺衍拦着,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冲去找温秉丞并没有什么用。
温秉丞眼中只能看到权势利益,他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舍弃,他的手上绝不止一条人命。
当初他派书童暗中回到云安村害她性命,最后那书童醉酒溺死在湖中,这不可能是意外。
这样的人,最后只会成为小然的拖累。
温秉丞欠她一条命,她一定会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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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之后,天气渐暖。
这些日子赵宴在派人收拾东宫西面的那块空地,那里原本是演武场,后来废弃不用后杂草丛生,温然本以为赵宴要将那处收拾出来继续做演武场用,赵宴也一直是跟她这么说的。
直到正月廿八这日,温然这日醒得很早,醒来却不见赵宴在她身侧,问了苏合才知赵宴一早去文华殿处理政事了。
温然:“殿下临走前没有什么嘱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