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嬷嬷上前轻轻帮她捶肩:“外面已经清理干净,娘娘莫想了。”
徐贤妃缓慢睁开眼睛,目之所及是一片干净的地面,没有白雪,没有赤红的血液,一切又恢复了寻常。
徐贤妃盯着那块地面,语气轻飘地道:“嬷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明明眼看着就要成功了……”
杜嬷嬷动作一停,她自然知晓徐贤妃这些年忍得如何辛苦,若是赵宴没有回来……
“娘娘莫要灰心,一切还没到最后。”杜嬷嬷轻声安慰。
“是吗?”徐贤妃声音很轻,她静默片刻,又道:“呵,我还真是讨厌雪天啊。”但也只有这样的景色才能时刻警醒她,提醒她不要忘记那一切,不要忘记白雪之上覆盖的鲜红之血,不要忘记那些仇与恨。
徐贤妃起身,她朝着内殿走去,只有杜嬷嬷跟了进去,直至周围只剩下她们两人。
杜嬷嬷上前低声道:“公主莫要担忧,王爷那边定会帮公主,还有庆安军,若真到万不得已之时……”
徐贤妃低眸,她似笑非笑:“是啊,赵理……他一定希望临儿坐上那个位置吧。”
荣安王赵理是她最大的底牌,她曾以为她不必再用上这张底牌,但既然赵嬴不愿将皇位交到临儿手上,那她也只能动用这张底牌了。
“昨夜那个舞姬没有让赵宴动心,你再去安排。”徐贤妃道。
杜嬷嬷垂首应是。
只是昨夜那个舞姬已是她们千挑万选出来的,谁成想赵宴连一次抬眸凝视都没有。
这次不行就下次,赵宴总有把持不住的那一天。
皇太孙妃再绝色,也不可能将一个男人的心永远牢牢把住。
“不过这个温家姑娘倒是有意思,温秉丞早年投靠临儿,如今他的女儿成了皇太孙妃,嬷嬷你说,赵宴知不知道这个消息?他会不会因此厌恶他明媒正娶的发妻?”徐贤妃略带讥讽地问道。
温秉丞的站队不难发现,她还真是好奇,赵宴会如何看待温然?
徐贤妃自然希望自己的人能安插进去,但若赵宴急于另娶高门之女,可能会让她和赵启临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
“赵宴……是会像他父亲一样独爱一人,还是会为了权势放弃爱人?我还真有些好奇。”
当初赵启寰独爱郑氏,不愿再看旁人一眼,不知他的儿子有几分像当年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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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温家出了一件事。
温旭年醉酒后在酒楼胡言乱语,直言五皇子赵启临才堪大任,是真正的储君人选……
温旭年那日醉得糊涂,原本只是在讨论醉春楼的花魁美色,后来在好友的几次引导之下,终于口出妄言。
他原以为这话传不出去,谁知那引导他说出此话的好友,转头将这些话传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京都人人知道温家大公子私下妄言储君人选,觉得五皇子更能胜任储君之位。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建元帝耳中。
当日温秉丞被召进宫中谈话,温旭年也被大理寺的人收押带走。
温然刚刚给郑氏请完安,出来后便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本欲赶回东宫,却在殿外遇见了赵锦儿。
温然本不想和她多废话,但赵锦儿今日是特意来此处等她,又怎会放过这个可以落井下石的机会?
“怎么,这才几日,你就不认识我了?”赵锦儿上前一步拦住温然。
温然淡漠地看向她,就像是前几日在九华殿中,她漠然看向赵锦儿的那一眼,极尽漠视像是根本不把赵锦儿放在心上。
赵锦儿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不喜欢被人这样冷待。
赵锦儿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她的父亲得圣上重视,她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未被人拒绝过。
齐北陌是第一个拒绝她的人,她费尽心思让齐北陌和温然退了亲,她以为这样就能把齐北陌夺过来,但似乎无论她怎么装温婉怎么对齐北陌好,他统统看不见眼里,他的眼中只能看到温然。
在齐家流放的那一日,赵锦儿去看了齐北陌,她告诉齐北陌,只要他肯低头一次,她就有办法不让他去那苦寒之地。
齐北陌却对她说:“我父亲贪污受贿,致使那么多人死于洪灾,我虽不知此事,但亦要一同承担,我没有怨言。我只庆幸,她如今有了更好的依仗,不必再忍耐旁人的欺辱。”
齐北陌口中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赵锦儿想不到,他身陷囹圄却依旧心念着温然。
她恨,她更恨如今地位翻转,她不能奈何温然。
只是谁都会有弱点,温然的弱点更是一目清晰了然。
赵锦儿想到外面闹得人尽皆知的那件事,她笑容得意地挖苦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你父亲被召进宫谈话的事情了,怎么,这么步履匆匆是要去向谁求情吗?只怕你要见之人,此刻根本没有时间管你的事。”
赵锦儿话中有话。
温然没有否认她的话:“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跟着我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是在宫中,温然不信赵锦儿敢做出什么来,且赵锦儿言语之中涉及赵宴,她不可能不在意。
郑氏所在的玉芙宫离东宫并不远,温然跟赵锦儿走上一段不远的距离,二人停在一处长廊的拐角处,赵锦儿示意温然往外看。
长廊之外,有一着桃红月华罗裙的少女正站在园中,那少女容貌娇俏,身姿婀娜,瞧着有些眼熟。
温然看了几眼,方才认出此人是谁——她是郑家嫡次女郑清瑶,是郑氏的侄女。
温然此前偶然在郑氏身边见过她一次,那次郑清瑶是和郑夫人一起来看望郑氏,只是她们将要出宫,温然并未和她多聊。
郑清瑶既进宫,为何不去看望郑氏?
温然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很快又有一人进入她的视线。
赵宴走进园中,他直直朝着郑清瑶走去,郑清瑶满目娇羞地看向赵宴,她手中的帕子似不堪风吹,在赵宴走过来之前,被风吹了过去,好巧不巧落在赵宴的眼前。
温然离得远,她听不清赵宴和郑清瑶在说什么,只是男女私下会面,无论怎样都很容易让人误会。
“看到了吗?那是郑清瑶,她是郑妃娘娘的侄女,郑国公府的嫡次女,身份贵重,她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你觉得殿下会看不清楚吗?”赵锦儿讥刺道。
温然静静看着远处那一幕,不言不语。
赵锦儿受不了她这副强装镇静的模样,她想要撕开温然这张假面:“温然,你应该很清楚你的身份对他毫无助益,还有你父亲当初的选择,他选了五皇子,你们温家已经站在他的对立面了,还有你弟弟的那些疯言疯语……你觉得他还能容忍你多久?你又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多久?
“你终归会被家族所累,我若是你,就会识趣地主动离开,总好过有一日被人舍弃,不得不狼狈离开。”
赵锦儿的话犹如利箭,她想要往温然的心上扎,想要她日日不得安宁,更想要看到赵宴有一日当真放弃温然。
那才是她最想看到的。
成了弃子的温然,便只能任人拿捏了。
“是吗?”温然终于出声,她声音很低很轻,像是在回应赵锦儿的话,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转身看向赵锦儿,神色并不慌乱,仿佛身后之景没有对她造成影响。
赵锦儿皱眉:“你莫要再强撑了……”
“你怎知我是在强撑,而不是真的不怕?”温然打断赵锦儿的话。
赵锦儿更觉莫名:“你不怕?你以为你也有郑国公府那样的母家吗……”
“我没有,”温然摇了摇头,“可是你也不能确信赵宴是否会放弃我,不然你何必苦心设计让温旭年口出妄言,又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赵锦儿,你的心思这么浅白,你当真以为旁人会看不出来吗?”
“你在胡说什么!你弟弟疯言疯语与我有何关系?”赵锦儿努力掩饰神色,温然还是能轻易看出她的心虚。
温旭年那张嘴,迟早会惹出事情。
温然没想到,她上次的警醒,还是没能让温旭年学会谨言慎行。
今日若赵锦儿没来找她,温然未必会将这件事和赵锦儿联系起来。
她只是试探一下赵锦儿,谁知赵锦儿这么不会掩饰。
赵锦儿今日无非是想利用温旭年,利用温秉丞从前支持五皇子一事,将她逼到绝境。
可前路是不是绝境,并不是赵锦儿说了算。
“温旭年已被大理寺收押,赵锦儿你猜一猜,以大理寺那些人的手段,他们能不能顺着温旭年查到一些其他的事情,他们会不会查到此事背后另有主谋?若陛下知道,有人刻意在民间传播议储一事,陛下会如何处理此事?”温然言语并未压迫,她像是闲聊一般,一句句逼得赵锦儿脸色难堪起来。
“温然,你休想将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来!”赵锦儿梗着脖子道。
温然眼神倏然冷了下来:“赵姑娘进出皇城多年,难道不懂宫中的规矩吗?如今我是皇太孙妃,你该向我行礼。你如此不恭不敬,究竟是在对谁不满?难道是怨陛下不该让殿下回来吗?”
赵锦儿以为温然会被她的言语挑动情绪,完全顾不上与她争辩,但事实并非如此。
以往都是她盛气凌人地欺负别人,如今温然用上位者的语气对她说话,她便觉得无法忍受,如同受辱。
赵锦儿自然不愿行礼:“温然,你敢……”
“我为何不敢?”温然上前一步,她声音很低地道:“赵锦儿,你莫是忘了当初琼苑赏花宴上发生的事了?你当初做了什么,你心中有数。如今该日日担心不得安枕的人是你,你若是蠢到认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和赵宴的关系,那真是无、药、可、救。”
琼苑赏花宴……
赵锦儿想到那日之事,赵启寒发疯一样地冲上来撕扯她的衣服,会发生那样的荒唐事,究其根本,是她先和赵启寒合作,对温然下药,想要毁了她的名声。
这件事过去那么久,久到赵锦儿快要遗忘。
直至今日温然再次提及,她惊惧地发现,温然可能知晓当日的实情。
当日她的计策之所以失效,难道是赵宴在帮温然善后?不然赵启寒为何无故发疯?
难道那时赵宴和温然已有了纠葛?
若是赵宴也知那日实情……他们会如何待她?等到赵宴登上皇位的那一天,她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赵锦儿脸色变化得很快,她终于再也顶不住那嚣张的面孔。
温然再不多言,她挥了挥手,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两个宫女上前。
这两个宫女都是赵宴亲自挑选出来保护她的,身手力道自非常人可比。
“若是姑娘不知怎么行礼,奴婢可以教姑娘。”其中一个宫女拦住赵锦儿的去路,她说话声音虽然恭敬,但态度强硬。
赵锦儿被她们二人拦着,无路可躲。
温然静默无言地看着她。
赵锦儿心中越来越慌,她本想梗着不去行礼,随意一瞥却忽然看到赵宴。
赵宴站在温然身后不远处,他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此刻目色冰凉且无情地看着她,仿若她是一只蝼蚁,可以随时碾死。
这夫妻二人的神色在此刻出奇的一致。
赵锦儿心中的惧怕到达了顶峰,她最终还是弯下了腰,向温然行礼。
但赵锦儿心中清楚,这只是一次行礼,倘若赵宴真的坐上皇位,她所面对的将会是更严酷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