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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御史_分节阅读_第5节
小说作者:扫红阶   内容大小:492 KB  下载:殿前御史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3-03-09 10: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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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排妥当之后,赵令彻才站在赵令僖对面,耐心安抚道:“银朱带人取冰了,笔洗里的水溅了墨汁还未来得及换。”

  话音未落,一名婢女便捧着银盆入屋,赵令彻又道:“次狐,过来伺候公主净手。”

  赵令僖仍趴在桌案上,次狐便拧了温热帕子,小心翼翼将她的手抬起,反复擦干净水渍后,端着笔洗出门清洗,换了干净的井水后放置回桌上。

  “来得这么急,是有什么事?”赵令彻看她又将手掌探入笔洗中,便也不再劝阻,由着她玩闹。

  赵令僖泄了气道:“父皇偏心。”

  赵令彻不解,便问:“何来此言?”

  “有什么好的字画,全都送你这儿来了,我一张都没有。”赵令僖鼓着双腮,委屈巴巴地望向赵令彻。

  皇帝待赵令僖,已非偏心这般简单,而是将一颗心全贴在她身上,旁的皇子公主难得能分到一星半点的关怀。

  赵令彻能得到许多名品字画,也是因赵令僖不爱此道,叫他捡来些漏网之鱼。却不知今日她又想出什么点子,到他这儿来撒娇讨字画。

  兄姊们早年因不顺她意受过责罚,后对她千依百顺。赵令彻听明白后,直截道:“字画不在书房,想要挑拣些字画回去,且起身随我来吧。”

  “太热了。”赵令僖叹道,“书房里开着窗尚且这么热,你那收藏字画的地方肯定更热,我才不要去。”

  “好,依你。”赵令彻只得唤人将一些字画整理装箱后运来,再供赵令僖挑选。

  闲等无趣,赵令僖随意翻着案上书册,都是些史书通鉴之类,更是无趣。好在银朱早早将冰匣送来,又送上冰粥糕点,以及两本画册。

  次狐接过画册,捧着画册供赵令僖阅读。

  赵令僖这才安分下来,吃粥看画,津津有味。

  看她专注地阅览画册,赵令彻安心到窗前读书。

  宫人将字画送来时,赵令僖已看了小半本,正到紧张处,手中一块茯苓糕几乎被她捏碎。

  书箱落地,赵令彻先行粗粗查看一番,这才招呼她道:“却愁,字画送来了,准备什么时候挑?”

  “不挑了,这两箱我都带走。”赵令僖放下茯苓糕,一看已近黄昏,想着张湍还在清平院中等着,便起身带着装满字画卷轴的箱子离开。

  银朱看着一行人离开长淮苑,只觉心疼道:“主子,这两箱字画送给靖肃公主,可再讨不回来了。”

  “由着她吧。想是那新科状元喜欢,她又正上心,带着去哄人了。”赵令彻令人将屋内清理干净,撤去冰匣,点上蜡烛,这才继续读书。

  清平院中,大门紧锁,以防张湍趁着赵令僖不在擅自离去。

  张湍立在院中,眼看天际日渐西沉,自己被困囹圄不得离去,只觉无限悲戚。

  院中宫人频频劝解,却无甚效用,便各自忙碌去了。祖籍宛州的四人因尚未分配差事,便陪在张湍左右,侯了许久,那以月季引来紫蝶的内侍成泉犹犹豫豫,终是上前道:“张大人,奴有些话想说。”

  张湍苦笑:“若要规劝,不必多费口舌。”

  “奴祖籍宛州,家里父母幼妹皆在宛州,今年蝗灾,虽说四万石粮食放在宛州吃不了几日,但能有这些,奴的父母幼妹就能少捱一顿饿。”成泉悲声低语,“奴对张大人是千恩万谢,自是不会劝张大人做那不知廉耻之事。”

  张湍回身看他,见他躬身垂首,便上前抬着他的手臂,将人扶起道:“你直起身来说话。”

  成泉见张湍走近,声音便压得更低:“其实奴本家姓陈,昨日代次燕姑姑整理公主卧房窗纱不善,今晨窗纱透了光,惊了公主好梦,公主就吩咐次狐姑姑将奴打发去内狱。”

  先前那以死相逼换他更衣的宫女,曾提起过此事,张湍追问:“你就是陈内侍?”

  “张大人知道奴?”

  “既要你下内狱,为何你会在此,又改姓为成?”

  成泉左右一看,见近旁无人,才小声说道:“这便是奴要说的。次狐姑姑晓得公主不知奴的长相,处置过什么人也不会在意,就叫奴改了姓氏,换个院子当差,奴这就保住这条命。今日去取醉园,原本还提心吊胆,怕被公主认出来,连累次狐姑姑,没想到竟能安然过关。大人可以寻机找次狐姑姑,次狐姑姑打小儿跟着公主,对公主的脾气十分了解,她肯定有法子帮大人您出宫。”

  张湍这才明白,次狐今日是与那宫女联手做戏,哄骗他换上官衣。

  因中过招,他很难信任次狐,但成泉将关乎身家性命之事告诉自己,这番好意他不忍推辞,便模糊应下。

  成泉刚要细说策略,院门便被人推开。

  赵令僖兴冲冲走进院子,身后有四名宫人抬着两口红漆木箱。木箱落地,她催着人将木箱打开,而后得意道:“张状元,两箱字画,是我七皇兄的珍藏,皆非凡品,快来瞧瞧喜欢不喜欢。”

  张湍无心字画,只道:“但求公主开恩放微臣出宫。”

  兴高采烈送字画的赵令僖当即回绝道:“这条不能依你。”

  “微臣十载寒窗科举入仕,志在辅佐君主治国安|邦。恳请公主莫再戏弄微臣取乐。”

  “你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听过不知多少。一个个扭扭捏捏,到最后还不是乖乖服侍本宫,且到了都赖着不走,要本宫下令撵出去。”赵令僖翻着卷轴,见一副池春阁的画,满心欢喜展开画卷给张湍看:“这副喜欢吗?”

  池春阁以山水闻名,笔下山川气势磅礴,千里江山盛景跃然纸上,令人观之可见天地辽阔,山河壮丽。

  偏此时张湍瞥见画上河山,更觉愁闷,闭上双眼有声无气道:“公主若执意迫微臣做那龌龊勾当,微臣宁愿一死,亦绝不同流合污。”

第7章

  山川画卷被赵令僖随意丢回箱中,稀世珍品如抹布般胡乱扭曲翻卷,玉轴前后滚动两下后停住,在凌乱画卷上压出道道折痕。

  瞧着张湍这副模样,她有些莫名,疑声问道:“你是说——本宫龌龊污秽?”

  次狐差人搬来座椅,扶她缓缓落座。

  “朝会你骂本宫衣冠不整,本宫便梳妆与你看;你要赈灾,本宫赏了四万石粮给宛州;你喜欢字画,本宫从七哥那里讨来两箱珍品送你。”赵令僖仔仔细细数着,越数越糊涂,百思不得其解:“本宫真心喜爱你、善待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张湍已无心力反驳,这些颠倒黑白之词,比起她今日种种行径,正是小巫见大巫。他缄口无言,任凭她臆断诡辩。

  院中灯火燃起,亮光跃上琉璃瓦,风来时飘挪身影。

  已到用晚膳的时辰,御膳房来人候在门外不敢吱声,院内亦无人敢替他通传。

  赵令僖万分苦恼,沉思许久。期间张湍仍不开口。天穹撒出的星点愈显明亮,一院沉默中,她终于寻到对策,脸上笑意再现,在星月灯辉交织照耀下,显得格外明媚。

  “花笺拿来没?”她招手问道。

  次杏捧着?????木托盘上前,文房四宝齐备,另有两本花笺小册。

  “听说总有御史写奏疏参我,若是奏疏能送到父皇面前,他们就要举杯庆贺,想来是极为开心。”她诚心诚意道,“虽然你恩将仇报,但我暂不忍罚你。从今日起,你住在清平院里,我不仅准你每日一本奏疏来参我,还会亲自将奏疏送给父皇看。”

  赵令僖自问这许久以来,她从未对谁如此宽纵姑息。她满心期许,只盼她这样以德报怨的做法,能够让张湍早早迷途知返,明白她的一番好意,顺从于她。

  花笺小册被送到张湍面前,张湍垂眼看着笔墨,终于开口:“检举监察、弹纠不法乃御史之职。公主德行有亏,损咫尺天颜之威;扰乱朝政,行误国殃民之举。无须公主下令,微臣自当不遗余力,莫说一日一本,哪怕一日十本、百本,只要微臣手未断、气未绝,便无休止之日。”

  一番话骇得次杏双手轻颤,木托盘中毛笔因此骨碌滚动,撞上边侧砚台,发出清脆一声响,十分清晰。声音落下,次杏颤得更狠,只怕因这一个小小动作而受责罚。木托盘在手,她提心吊胆,倍感煎熬。

  盘中笔杆与次杏手臂一同颤着,张湍看得分明。他知道这名婢女在害怕,因为谁也不敢保证赵令僖是否会因这小小状况对其发难。

  他沉默不语,双手接过木托盘。

  次杏终于松了口气,退至一旁。

  自己屡屡宽恕张湍,他却仍是一副不知好歹的模样,赵令僖有些困惑,心道许是自己听岔了,于是招人来问:“次狐,他刚说什么?”

  次狐从速斟酌后谨慎回话:“张大人愿遵公主之令,日日书写奏疏呈报圣上。”

  赵令僖恍然,笑问张湍:“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张湍当即否了。

  他手捧笔墨纸砚,漠视前方。与无理之人讲理究竟是徒劳无功,不如尽己所能。下了决心,语气反倒平和许多,继续说道:“无论微臣身居何地、官居何职,只要公主一日不改荒唐,微臣便上疏弹劾一日,一年不改,便上疏弹劾一年。即便是死,仍要以血奏谏,直至大旻真正‘靖肃’之日。”

  一语落地,鸦雀无声。

  “我不想你死。”赵令僖终于没了耐心,“但你一味践踏我的好意,若不罚你,你就会以为我好欺负。”

  “没人敢欺负公主的。”次狐笑着应声,随后向着门外招手,示意御膳房的人进院,向赵令僖道:“公主,张大人这是进了死胡同,一时片刻怕也想不明白。现下晚膳已经备好,不妨先用些晚膳。”

  赵令僖心中一丝不耐被次狐拂去,暂时放过张湍,吩咐说:“送到清平院来,今晚在这儿吃。”

  次狐得令安排下去。清平院内宫人慌慌张张开始收拾,随行内侍去主院取赵令僖用膳所需一应用具,御膳房来人按照次狐吩咐回去调整菜式。

  一刻钟后,一切准备妥当,次狐引赵令僖入膳厅。

  成泉得到次狐私下叮嘱,悄悄走到张湍身旁,小声说道:“张大人今日还未进食,随奴一同往偏厅去,次狐姑姑叮嘱御膳房为张大人准备了晚餐。”

  赵令僖残忍刻毒,这些宫人在她手下当差,却能不顾自身,雪中送炭,张湍由衷感激。但赵令僖阴晴不定,难说他若去了,是否会牵连他们,便只问:“不知阁下可否寻张桌子来?”

  成泉不解:“张大人要桌子作甚?”

  “写奏疏。”

  成泉想要劝阻,可见他执意留在庭院不肯往偏厅用餐,便不再劝,与院中宫人询问后,寻来一张长桌,在张湍面前摆正。

  张湍将手中笔墨纸砚摆放整齐,次杏送来灯烛清水,代为研墨。成泉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对陶瓷镇纸,帮着他将宣纸铺开。

  他温声道谢,随即提笔。

  次杏好奇问道:“张大人怎不用那套花笺小册子?”

  赵令僖所赐,他不愿受,自然不会去用。面对问询,只随意应对一句:“传世稀珍,岂能糟踏。”

  倏忽已半个时辰,赵令僖一餐餍足,慢悠悠再入庭院,见张湍正伏案疾书。

  至近前时,研墨次杏、掌灯成泉二人,皆垂首躬身行礼,赵令僖略勾勾手,次狐便将案上几张已写满陈词的宣纸取来。

  次狐粗略一瞥,洋洋洒洒千余字,字字倾心吐胆,直言今日所见赵令僖之种种恶行。

  赵令僖将纸张扯入手中,抖平一看,入眼是工整端正的正楷小字,横平竖直,书面干净,未有涂改。果真是出自状元之手,挑不出什么毛病。

  另有婢女捧灯照来,赵令僖刚读两行便耐心全无,随手递给次狐令她大声念出。

  张湍停笔应道:“不必劳烦旁人,公主愿听,微臣可以念。”

  “不必念了。”赵令僖走上前,夺过毛笔端详片刻后说,“没有人告诉你,在我这儿,谁都不准用右手写字吗?”

  她惯用左手,自孩提开蒙学书便用左手。彼时授课先生是前任首辅大臣沈越,见她左手书写,试图矫正。但再三尝试,她执意不改,兼之皇帝纵容,便由着她左手书写。

  有宫人私下议论,她出生时难产克母,襁褓中极少哭闹,开蒙前少言寡语,全不似寻常婴孩。见她开蒙后又以左手书写,便编排她是阴司怪胎。

  说来也巧,赵令僖幼时极不爱动,刚好这日有分闲心到屋外晒晒太阳,将这些宫人的话全都听了去。那时她还年幼,说话吐字尚不清晰,只去问先生沈越何为怪胎。沈越疼惜学生,便将此事告知皇帝,旨在少有恶言。

  却不料因为此事,皇帝将当时在她宫中伺候的所有宫人全数处死。自那以后,凡在赵令僖跟前伺候的,皆不能以右手书写,违者严惩。海晏河清殿落成之后,这条规矩亦未废止,只是内宫不似前朝,少有书写之事,久而久之便无人刻意再提。

  她满腔热忱,以德报怨,换来的却是肆意谩骂。这张湍生得形貌昳丽,却有一副狼心狗肺。不仅牙尖嘴利,又以右手书写取笑于她,倘若她再忍让宽容,岂非要叫他们认为她好欺负?

  敬酒不吃,必上罚酒。她立在案前,与张湍隔案对视,桌案上镇纸下压着的一张宣纸已书了一半。她左手执笔,在宣纸上落墨,亦是端正楷体,写的是一个“刖”字。

  大旻刑罚之中,剕刑断足,刖刑断手。

  张湍看着纸上一个小小刖字,默然不语。身有残疾,不得为官。倘若赵令僖当真对他施以刖刑,他数年寒窗考取功名入仕,还未一展抱负,便要付之东流。即便如此,他亦不会求饶,不会顺从。

  次杏与成泉极力埋低了头,是他们二人陪同张湍写下这封奏疏,赵令僖若要发难,他们二人首当其冲。此事于铺纸研墨之时,二人便已心知肚明,却仍愿为之。

  “次狐,找人来给张状元上刑。”赵令僖丢下笔,笔尖在纸上摔出一片墨痕。

  次狐上前取纸一观,手纸轻挪毛笔,便使得笔尖墨迹涂盖住那小小“刖”字,随后展开纸张,故作糊涂道:“公主亲笔懿旨被墨迹遮去,奴婢不知该施以何刑。”

  赵令僖瞥见纸上墨迹,反问一句:“往日在本宫面前用右手写字都是怎么发落的?”

  “轻则鞭笞,重则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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