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曾有一段空白。
她甚至记不起吃过什么,可曾昏睡过?
唯独,脑海中有人一再强调——宁王邀她小酌,她是时候以妻子身份好好侍奉他……
那时的她,大抵中了某种奇药。
服食后不光情潮涌动,且极易受人蛊惑,变得完全没有思索和判断能力。
一场迷乱结束,她累极而眠。
醒时惊觉自身正蜷缩在赤身男子的怀中,她颤抖的手于昏暗中摸索到一张光洁的脸,整个人傻掉了。
即便她难辨细节,倒也瞧得出,眼前人的肤色,远不如宁王那般黝黑。
她唯一能做的,是趁对方未醒,胡乱穿上衣裳,落跑。
其时天色未大亮,她以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形象,扶着酸涩腰肢,趔趔趄趄奔出没多远,正好撞见新平郡王。
那人离得远远的,饶有趣味地打量她,笑容轻佻且蔑视。
顾逸亭心凉透了!
此人因求而不得,出言侮辱她,被宁王当众一拳打掉牙!
他必定怀恨在心,寻此机会羞辱她!
可她该怎么办?抖出丑事去指证他?有何凭据?
更关键是,她始终未曾受过任何武力威逼,飘飘然心甘情愿主动献的身!
她头晕目眩,偷偷跑回居所,哭得肝肠寸断。
其后,宁王听闻她身体不适、无法赴宫宴,纡尊亲来问候,被她母亲挡了回去。
顾逸亭躲在楼阁窥望,他暗沉的脸色,浓眉与络腮胡子遮掩不了他的焦灼。
她的心如被锋利刀剑划过无数道口子,刀刀见血。
难以想象,一向爱重颜面、脾气暴躁的宁王,若知晓此事,会作何反应?
而“准宁王妃失身于他人”的丑闻一旦掀开,宁王府和顾家的颜面会折损到何种程度?
大伯父对她悉心栽培,可谓恩重如山。
她岂可因自身不端,影响他老人家的仕途?
痛定思痛,她恳求父亲以她身患顽疾为由,向宁王悔婚,以此掩盖这桩混账事。
随后,她连堂姐的婚礼也没参与,早早离京……
她的愚蠢和怯懦,让小人得志,也令自己身死在逃亡之路。
因而当醒在岭南时,她无比感激上苍,予她机会,从头来过。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长留京城,更不可遇上宁王及其他烂桃花。
此生,有阿维,就够了。
*****
宋显维几乎彻夜未眠。
好几次悄然窥探顾逸亭动向,就差在她的窗外守夜。
他怕。
名动天下的宁王,生怕自己亲吻过的心上人连夜逃跑。
若然传出去,没准会成为应天二年的年度笑话。
细味昨夜点点滴滴,他表现得……好像还挺不错啊!
起码,她在他身下与怀中多乖巧!
千万别跟梦里一样,无缘无故弃他而去,否则……
否则他定要抓狂。
天快亮时,他确认顾逸亭并无跑路之意,遂放心溜回房。
忽听过道上传来楷儿咿咿呀呀之声,他暗觉奇怪,推开房门探头张望。
秦澍一手抱住睡眼惺忪的楷儿,一手牵着蔻析;蔻析则挽了兰儿的手,身后跟随那名中年仆妇,手上大包小包全是行李。
秦澍曾言,到了杭州,他们会改道去别处。
宋显维与他重逢后相处不过短短十日,心下难免不舍。
“这就走了?不和大家打个招呼?”
“昨儿席间提过,”秦澍似笑非笑,“你咋一大早就起来了?”
宋显维越发肯定,这家伙昨晚之所以逼他躺下,还捣腾山核桃,是因早看出顾逸亭躲在被窝内,故意整他们的。
“……正好醒了。”
秦澍朝他挤眉弄眼:“京城见,届时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宋显维唇畔噙笑:“一定!到时,兰儿和楷儿到叔叔府上多住几天!”
“那叔叔可要赶紧生几个小弟弟小妹妹陪我们玩耍!”兰儿桃花眼灵动,笑时如弯月。
宋显维乐不可支:“你这鬼灵精!喜酒还没喝上便催娃儿!”
他目光落在小女孩瓜子脸上,眉心那颗小红痣,似在何处见过?
心中一突,他眸底擦过极隐约的寒意。
后知后觉,兰儿似乎从未喊过秦澍和蔻析为“爹娘”?
不动声色送一家子下楼,待蔻析与孩子们上了马车,宋显维看似不经意发问:“兰儿今年……几岁来着?”
蔻析与他年纪相差无几,若兰儿真是她与“前夫”所生,四年前来京城觐见时早就生下了。
但当年,蔻析明明还是未出阁的小郡主,被他女扮男装的姐姐挑逗两句,已羞得满脸通红。
秦澍细察他眉宇间的猜疑,苦笑道:“看来瞒不过你……我们真没恶意。你暂且莫要外传,她的真名叫……宋兰汐。”
“果然是她!”
目送秦澍翻身上马,护送马车一路南行,消失于清晨长街尽头,宋显维内心翻腾的浪涌中,既有感伤,亦带欣慰。
良久,他莞尔一笑:“小丫头!喊我这声‘叔叔’,倒也货真价实。”
*****
是日晴丝缭绕,河道上行船如织,森然而列。
顾家人刚从客舍退了房,径直前往余杭港口,乘船从水路北行。
自从告别荣王世子宋昱,顾家人的起居饮食全由阿维的“江湖朋友”负责,此次所包的几艘船亦不例外。
顾逸亭眼见他们的船气派非凡,崭新干净,陈设典雅,物件讲究,不仅杯盏器皿无一不精,就连厨房所备生鲜蔬菜也十分丰富,不由得暗暗纳罕。
阿维这家伙,真不简单!
她深喜杭州,却不敢多逗留。
毕竟,阿维和阿金、阿木他们有要务在身,不得耽搁。
来日若想好好逛一逛江南,等离京回穗州时,她大可与家人旧地重游。
船夫们殷勤助顾家仆役挑扛大包小包、大箱小箱到上船安置之际,顾逸亭留意附近的船只也陆续有人上船。
好奇心驱使她多看两眼,意外发觉,昨日先后在秀彩斋和胭脂水粉铺子所遇的几位贵女,居然也在其中。
衣香鬓影,娉婷袅娜,花枝招展,犹似春光拢聚。
兴许是顾家租借的船最为宽敞大气,里里外外皆粉饰一新,她们对此议论纷纷,眼光时不时飘往顾逸亭,嘴上更是不停挑剔。
“哟!快瞅瞅!那便是嚷着要嫁给宁王的一家!”
“原来是她!生得尚算不俗,可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何来的底气!”
“就是!”
顾逸亭听她们曲解她和顾逸峰的对话,登时蹙了蹙眉,心下骤生冤家路窄之感。
因不愿招惹是非,她假装没听见,刻意扭过头,不再理会。
正当余人为二叔公小心谨慎搬运盆栽,等待最后清点时,码头的人潮中忽而步出一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材瘦削,衣着得体,面目温和,竟是宋昱的心腹——邵管事!
他带领两名随从,大步行至跳木板前,拱手道:“顾小娘子,世子爷正于岸边的临风阁品茶,有重要之事与您商议,请您挪步叙话。”
宋显维在船头忙着为二叔公摆放心爱的盆景,闻言即刻转目。
这宋昱!不是没他的事了么?
死缠烂打做什么!
再敢觊觎他媳妇,别怪他不顾亲戚情份!
顾逸亭勉力收敛错愕神色,粉唇翕动,迟疑片晌,终究颔首应答:“有劳邵管事引路。”
她受命于荣王,编撰《珍馐录》,自是该听从宋昱之命。
宋显维足尖轻点,飞身一跃,身姿如大鹏展翅般掠至岸上,笑嘻嘻当众拉住顾逸亭的手。
“亭亭,我陪你去呗!正好,我‘想念’世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一点儿也不想念!只想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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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絮絮叨叨】
这个文,我没有按套路在一开头讲明上辈子的事,全靠今生的事件,一点点触发亭亭的回忆,交错宁宁自以为是梦的视觉,以此透露两个不同版本。这需要小仙女自行总结和拼凑,可能会造成负担或误解。由于私下与读者交流,发现这种表达方式,可能容易产生盲区,在此,千丝跟大家道歉,也顺带为大家梳理一下:
有关前世,从宁宁的角度,他于悲痛时初遇亭亭,因为面子抹不开,没坦诚身份;此后装黑脸粗犷男外出打仗,数年后回京,偶然相见,心生爱慕,求娶并成功定亲;在行宫时,他收到了未婚妻的邀约(亭亭:胡说!我没约你!),去掉伪装赴约,遇到受药物控制的亭亭,被勾引,于是…后来,被她“始乱终弃”,一脸懵逼地追出京城,因亭亭死亡而重回过去。
宁宁的思路可以简单归纳为——媳妇约我,勾引我,吃完抛弃我…还好是场梦,现实我要小心一点啦!
而亭亭,她忘记了当年赠予食物的小哥哥,只见过黑面大胡子刀疤宁王,因宁王男女关系单纯、名声好、家族原因等答应求婚;行宫中被下药,被教唆来者是宁王,受药物控制不由自主献身;醒来于黑暗中惊觉对方全无宁王特征(她眼睛不好,外加宁宁卸了妆),误以为失身于陌生男子(认为新平郡王找人报复);她二话不说,退婚逃跑,并死在了宁王部下的箭上,才认定宁王恼羞成怒派人追杀她。
因此,亭亭对宁王的恐惧,主要源于死亡;而心里那道坎儿,则是不敢和男子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