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这位夫人口音,诸位是从广南东路来的吧?”掌柜是个中年女人,笑容可掬,“咱们这儿有上好的妆花缎、软烟罗、凤凰火、素罗纱,云绫锦……”
顾逸亭前世在京随堂姐生活,对丝织品、首饰、胭脂水粉等物如数家珍。
今生长居岭南,刻意掩盖丽色,妆容打扮等多往清简素雅靠拢,力求得体而低调。
此次进京,她半点也不欲引起京中人注意。
这一刻被嫂子拉进秀彩斋,她心猿意马。
再漂亮再精美的绸缎,于她眼中也不过是浮云。
她随便转了一圈,以淡笑应对掌柜的招呼,冷不防左侧传来一低醇沉嗓。
“有喜欢的么?”
趁陆望春被各色锦缎迷住了,无暇防范,宋显维闪身入店,悄声问顾逸亭。
相识已久,他虽觉她衣饰精致,却对服饰打扮这一类女子热衷的话题从不感兴趣。
他固然可把店内所有绫罗绸缎全包了任她挑,又觉离京甚远,先从单件衣裳纱巾送起,以免吓着她。
顾逸亭听出他口中的相赠之意,笑着打量他:“我衣裳够穿,不必再添,倒是你……该好好置换两身才对。”
宋显维“噗”地一笑:“担心你爹娘看我太寒碜,不乐意把你嫁给我?”
“呿!又来了!”
她只是见他一身贵气,偏偏穿得朴素,倘若衣着光鲜些,兴许嫂子和弟弟也不会闹腾那么久。
她扯过一截象牙色暗纹锦缎,比划两下,又拉过一段玄青色薄绸料,去对比他的肤色。
宋显维则拿起一匹银红纱罗,笑得分外柔软:“我好像没看你穿过红色?”
在梦中,他好几回见她穿红绸纱配白色衣裙,格外鲜明亮丽,就连亲手为她褪下的也不例外……
然则现实相遇,她却爱穿淡青、浅黄等颜色,偶尔穿点带红紫的,皆略显素淡。
二人正自互相为对方挑选绸缎,宛若小夫妻似的相互打趣,忽而门外人声喧哗。
惊愕间,十余名穿得花里胡哨的妙龄女子带着丫鬟们,叫嚣着蜂拥而入。
“掌柜!把你们最好的锦缎给我留着!”一鹅蛋脸、柳叶眉的黄裳女子高声道。
另一绿裙少女极为不满:“我先进来的!曲姐姐,你凭什么包揽所有好缎子!”
“就凭旨意上,我曲家排在头位!”
黄裳女子下巴高抬,嗓音娇柔却满是气势,转眼扫向宋显维和顾逸亭,上下端量片晌,似是为二人容姿不凡而震惊,随后又趾高气昂地指着宋显维手上那匹银红纱罗:“手拿开!这我也要了!”
宋显维眸子乍现锋锐寒芒。
对于此等鸡毛蒜皮的缎子料子,他毫不放心上,却厌恶此女骄纵至极,全无礼数。
若非对方为女儿家,他怕是当场要发作。
顾逸亭见他神色不善,唯恐他动怒,悄悄握住他的手:“别和她们一般见识。”
宋显维冷哼一声,抛下那匹纱罗,与她两手相牵。
新进铺子的一群女子犹自东拉西扯,争夺不休。
店小二对顾逸亭歉然道:“抱歉,小娘子,这几位均是杭州城的官家千金,您初来乍到,先忍一忍,让一让。”
顾逸亭却对这局面深感狐惑:“这位小哥,她们既然是本地人士,平日自是大把机会到贵店选购,为何要抢要夺的?”
“您有所不知,昨儿接到京城旨意,命几位大人的千金,择日动身入京!于是,这条街上最有名的首饰铺子、胭脂水粉店、鞋铺子、扇铺子、香粉店、乐器铺子……快被扫荡一空!咱们家掌柜府中有事,上午没来得及开门做生意,您看门刚打开……啊呀!别扯别扯!这软罗料子薄……”
店小二话说到一半,跑去劝架去了。
顾逸亭依旧摸不着头脑,嘟囔道:“这些江南贵女,上京一趟,用得着大动干戈?”
店小二心疼地夺回一匹粉色软罗,紧抱在怀,耐心解释:“大伙儿都说,圣上颁布这道旨令,意在为宁王选妃!”
此言一出,顾逸亭于顷刻间充分明白了“喜从天降”的含义,心花开得堪比百花齐放,润泽容颜跟抹了蜜似的。
她绵嗓字字句句溢出惊喜:“当真?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实在太好了!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身旁的宁王本人闻言,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如晴天霹雳,滚滚天雷从天而降,把他的俊颜劈成了焦炭。
作者有话要说:亭亭:熙明帝果然英明神武!我好开心!
宁宁:我姐趁我不乱点鸳鸯?我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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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作者快咳死了,唯有你们的评论可以安抚(⊙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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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第43章
秀彩斋内,人头攒动,年轻女子的婉转低语与尖声呼叫交织成片,盖过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车马声。
丫鬟们忙于抢面料给主子们看,老妈子则顾着选成衣,千金们排成队,等待入内室量体裁衣。
顾逸亭目睹这熙熙攘攘的场景,兴奋莫名,恨不得为贵女们出谋划策,好让她们统统当上宁王的妃子、侧室、姬人……
那位抢先入门、却被曲姓女子抢尽风头的绿裙少女,正委屈兮兮站在角落里,犹豫选樱草色银丝锦绫,抑或是雪青色大花云锦。
顾逸亭见她一脸茫然,笑道:“小娘子所挑的两款料子,好看是好看,但只怕不大适合京中风俗。”
绿裙少女起初见她与衣裳朴实的昂藏男子亲密牵手,原没往心里去。
骤闻“京中风俗”四字,她眼神发亮,低声道:“你,还知道京中风俗?”
顾逸亭淡淡一笑:“小妹家人在京为官,对近年风向略知一二。”
绿裙少女重新端量对方,但见她纤眉染黛,犹似薄岚漫过雨后春山;水眸熠熠,闪烁着夜月浸润清泉的粼粼波光。
看似简洁的窄袖春衫,妥帖合身,影青色素锦衬得人如雪玉堆砌,比画中摘下的仙子还要好看几分。
绿裙少女心怀艳羡,渐收小觑之意,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愿闻其详。”
顾逸亭凭借前世印象,温言解释:“圣上以女子身份掌政,大力推崇利于女子求学任职的法令,并鼓励贵女们以身作则。因此,京中贵女逐渐舍弃繁琐复杂、矫揉造作,衣饰多喜庄重、明快、高雅。”
“此言甚是!”绿裙少女立马抛弃了手中颜色花哨轻挑的锦缎,改去寻得体明丽的面料。
顾逸亭满心沉浸在“宁王将获赐婚”的天大喜讯中,笼罩心头多年的乌云消散,简直有雨过天晴的神清气爽!
她暗自狂赞熙明帝英明睿智、雄才大略、励精图治、爱民如子……把相干不相干的全夸了一遍。
转头忽见身旁的某人脸色难看到极致,她微略一怔,关切地问:“阿维,你没事吧?哪儿不舒服?”
宋显维浑身上下、从内而外都不舒服。
再看意中人为这惊人消息而喜形于色,就差欢呼雀跃,他气得快呕血了:“亭亭,你瞎乐什么?于你而言,何喜之有?”
“……”
前世的种种,顾逸亭从未对外泄露半字,旁人定然无法理解她与宁王之间错综复杂的恩怨。
极力敛定心神,她闷笑两声:“你忘了?我嫂子成天胡诌,非要我去凑热闹……现下好了,圣上直接给宁王选媳妇,我再也无须被嫂子唠叨啦!”
宋显维仍旧阴着一张俊脸,只觉此地乌烟瘴气,不宜久留,遂气冲冲牵她往外走。
置身热闹非凡的长街,看满城春花烂漫,绿柳扶风,他的心似有怒火燃烧,亦有寒意入骨,促使他陡生一种想要表演徒手碎石的欲望。
*****
“你说,我姐咋想的?好的不学,学当年太后为三哥和姐夫玩剩下的招式?”
宋显维背负双手,踱步于香妆铺内的小院落中,目光扫向在屋内购买香粉的顾逸亭、蔻析、陆望春等人,忍不住向秦澍大倒苦水。
秦澍正忙着与楷儿在碎石小径上追逐,不紧不慢应道:“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你慌什么!再说,仅仅是未经证实的传闻,你事情还没弄清楚,便自个儿抓狂?”
“反正,我什么都能听她的,唯独选媳妇不成!她要是真给我弄这么一出……”
“给你定亲又如何?那可是圣意!”秦澍嗓音压得极低。
“她若胡来,我、我……”宋显维一时间没想出大逆不道之词,“我就飞马赶回去,痛打她儿子的屁股泄愤!”
“你别来回乱晃,快把我家楷儿晃晕了!不如好好想想,如何联合你的两位哥哥、你姐夫说服你姐,再顺道给你和顾小娘子赐个婚得了!”
宋显维愤然道:“离京前,她确实问过我有否合意的千金,我随口说了句,东奔西走没工夫留意……她该不会操起这份闲心吧?”
“按理说,你姐绝非独行专断之人,理当尊重你的意愿。”
“我一直认定,她是天下间最好的姐姐,她……会听我的,对吧?”宋显维心烦气躁,急不可耐。
“谁?谁是天下间最好的姐姐?”
刚从大街上买了龙须糖的顾逸峰跨入园内,闻声插话。
“自然是我姐。”宋显维并未细想,随口应了一句。
顾逸峰登时不满:“怎么可能!我姐才是最好的!你姐长得好看吗?会做饭吗?鼻子和耳朵够灵巧吗?”
宋显维知他素来爱抬杠,当下唇角挑了一抹浅笑:“你姐当然是好,可我姐也很美!她会点茶,还读了很多书,管的是大事!”
“我姐……我姐什么都会!大事小事都管!”
顾逸峰一贯以姐为傲,容不得旁人的姐姐更优秀。
宋显维懒得理他,戏谑道:“我姐的弟弟,比你姐的弟弟能干!我姐嫁了个文武双全、待她千依百顺的好夫婿!诞下一对聪明过人的小儿女!你姐……嘿嘿,还没成亲呢!”
顾逸峰不服:“我姐怎可能比不过你姐!都是你这野猪搞鬼,把荣王世子气跑了!否则……”
“荣王世子?他凭什么跟我姐夫相提并论?我姐夫高中过文举榜眼,亲自领兵讨伐过强虏,身居高位,人中龙凤,世所罕有!除非……你姐姐嫁的是宁王,否则,她肯定没我姐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