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赖在我家?有何企图?”顾逸亭没好气地问。
“若住客栈,人员繁杂,进进出出诸多不便;顾家环境清雅,饮食一流,主人貌美心善……”
“够了够了!还是那句话,别惹事。”
她脸颊飞霞起落,言下之意,算是答应了。
“要真有事,我必定护着你。”
一句话,霎时将顾逸亭拉回那夜的亲密。
她可不要被他“护着”!
*****
东城顾家。
陆望春对顾逸亭谈及,四叔昨日上门,打探他们一家动向,忽而瞄见混于仆役中的宋显维,改问:“野猪没放归?”
“他……他没地儿去,”顾逸亭讷讷应声,“虽多了张吃饭的嘴,但也多了双干活的手,由着他吧!”
“看在他把蛇打飞的份上……”
话未说完,陆望春手中的擀面杖突然被夺!
“该死的野猪!”顾逸峰听了几句闲言,怒气冲冲,挥着擀面杖,直奔宋显维,“我姐是你想拱的就能拱的白菜吗?”
宋显维灵活闪避,姿态优雅从容;顾逸峰人小腿短,穷追不舍。
眼看二人你追我赶,满院子乱转,余人先是目瞪口呆,继而忍俊不禁,全然忘了制止。
“小少爷!”一瘦削男子从旁跃出,蓦地拦着顾逸峰。
顾逸峰收势不住,一棒子打在那人肩头,登时惶恐:“阿木!你蹦出来做什么!没、没事吧?”
“您是主子,何必亲自动手?”阿木摆出痛苦状,温声劝阻道。
顾逸亭未见过此人,料想又是新来的,细看其身量修长,眉清目秀,不由得纳罕。
顾逸峰误伤旁人,气焰灭了一半,斜眼瞪视宋显维:“哼!走着瞧!看你能耍什么花招!”
说罢,把头昂得极高,大步离开。
“你这小家伙!把擀面杖还来!”陆望春回过神,提裙追上。
仆人偷觑分别立于庭院两侧的顾逸亭和宋显维,识趣四散忙活。
顾逸亭睨了宋显维一眼,见他一副求安慰的模样,心头有气,遂丢下他,自顾步向大厨房。
厨娘们正整理春节剩余果品,桌上堆满糕饼、干果、坚果、蜜饯、咸酸等物,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顾逸亭转了一圈,吩咐了几句,顺着旁人异样的眼神,惊觉宋显维不知何时已在身后。
“跟来做什么?”她闷声道。
他唇畔噙笑,语气则严肃:“我是你的人,自然随时候命。”
顾逸亭因他一本正经的调笑之言红了脸,又无从辩驳,假意没听出他话中有话,低头装忙碌。
宋显维得寸进尺,挪向她身侧,笑道:“小娘子不顾令弟反对,留我在府上,看来对我很是重视啊!大恩大德无以……”
“闭嘴!”顾逸亭忍无可忍,随手抓起一块栗子饼往他脸上砸。
偏生他反应极快,头一转,嘴一张,竟一口叼住,倒像她有意投喂似的。
顾逸亭瞠目,蜜颊红意更浓。
宋显维细嚼慢咽,笑嘻嘻:“谢小娘子亲手相赠,我得礼尚往来。”
顾逸亭错愕,冷不防他飞快抬手,往她微张的嘴里送了一物,快、稳、准、柔。
她气得想打他。
然而糖莲子的蜜味,丝丝缕缕萦绕舌尖,快把人甜化了。
第12章
晓来雨过,摧落顾府姹紫嫣红的繁花。
宋显维一身朴素灰衣,手执扫把,百无聊赖清理青砖地的水渍。
自从当众撩拨顾逸亭,遭她一连数日不理不睬,他一筹莫展,唯有以各种方式排解苦闷。
“阿福,说说看,野猪全宴有哪些菜式?”顾逸峰跨步而入,一见宋显维,没头没脑甩出一句。
阿福窘然:“小少爷,小的不是厨子……”
“天麻炖猪脑子,猪耳卤了,猪蹄子红烧、酸梅煮、做皮冻、拿豆子焖。猪肝爆炒,或加枸杞叶煮汤!肠子油爆,猪肚煲鸡汤!别忘了猪尾巴、猪腰子……”顾逸峰边说边往宋显维身上瞄。
宋显维置若罔闻,全神凝听院墙外的动静,隐约听顾逸亭说“备车”,眉间骤现狐惑。
“别想了!你救我姐一回又如何?不说荣王世子,单单是杨家公子,也比你强一百倍!”
顾逸峰冷嘲热讽几句,见对方若有所思,自觉无趣,领阿福穿过院落。
回廊一侧,化名“阿木”的柯竺趁无人注意,飞身掠至宋显维跟前,略一躬身,附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宋显维眉头蹙拧,漫上一层阴云。
*****
临近午时,顾府马车穿街过巷,停于东城杨家酒楼主店前。
杨家兄妹衣饰华贵,笑脸相迎,把淡青衫素雅的顾逸亭请进门。
酒楼分为上下两层,雕梁画栋尤为精致,金碧辉煌彰显气派。
客人零星坐了几桌,均朝顾逸亭等人张望,间或有含混不清的议论声。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亭妹妹大驾光临。今年的新菜式,还请妹妹多加提点才行哪!”
杨巧云一如既往笑得风情万种,明晃晃的宝石耳坠子流光四射。
顾逸亭谦逊道:“姐姐见笑了,小妹不过借祖上积攒的经验,在盛宴讨了点巧,谈何提点?对贵酒楼慕名已久,奈何诸事繁忙,拖到今时方得空拜会,望二位体恤。”
“能请到顾小娘子试菜,实在荣幸……楼上请。”杨秉诚言语客气,当先走在前头。
楼上约有七八个雅间,精雕屏风、檀木几案、刺绣蒲团等物无一不讲究。
杨秉诚招呼她入内,笑道:“今日由舍妹作陪,如有怠慢,请小娘子见谅。”
目视他苍蓝色锦袍消失在屏风后,顾逸亭暗暗舒了口气。
她一直不喜杨秉诚的眼神,掺杂了无法言表的微妙,不似宋昱或阿维表露的关切欣赏那么直率,总有种刻意修饰。
细辨周围,不觉异常,她留青梧在旁伺候。
杨巧云一向热情,从美酒佳肴聊到衣着打扮、胭脂水粉,待菜肴准备妥当,才饮顾逸亭入席。
菜肴共有三十道之多,由杨家的丫鬟和青梧分别用小碟子布好,上呈给两位主子试吃。
顾逸亭先后品尝荔枝腰子、鱼虾笋蕨兜子、鸡丝签等菜式,巧手精制,味道鲜美,却谈不上创意。
她不好只顾吃菜,便挑些优点称赞一番,如荔枝刀法剞出来的纹理均匀别致、兜子的绿豆粉皮剔透且弹牙、鸡丝签油炸的皮子甘香松脆等。
她搞不清前世着了谁的道儿,也不确定是酒水还是点心出问题。
因此,重生后但凡在外饮食,她一律慎重。
而今,所有的菜肴皆由她和杨巧云同吃,按理说不可能存在猫腻。
当丫鬟们端来鲈鱼片所制的小碗玉蝉羹,她小心翼翼端起,不料小碗外壁像抹油似的,分外滑腻。
一不小心,整个瓷碗脱手,汤羹溅了她满襟。
“呀!这么不小心!没事吧?可有烫着?”杨巧云一脸焦灼,“这可如何是好?让人给你备一套新衣裳可好?”
顾逸亭擦拭多余的汤羹,绯色脸颊微露窘迫之色。
“无妨,马车有替换衣裳,劳烦杨姐姐另辟一地儿,好让小妹更衣,以免太过失礼。”
“这倒容易。”
杨巧云宽慰而笑,让丫鬟带顾逸亭前往她平日歇息的房间,又命厨房暂停传菜。
顾逸亭被领至走道尽头的僻静厢房。
出乎意料的是,里头摆放着书架、书案、木榻等家具,错落有致,似是酒楼掌管者办公之处。
半盏茶时分后,杨巧云的另一名丫鬟匆匆捧来成套衣裙,说青梧不慎弄湿备用衣裳,请顾小娘子先换上杨家所备。
眼前桃红绸缎褙子、蜜色纱罗拖裙,均绣以金丝银线,稍显花哨浓艳。
顾逸亭心生异样,暗觉事有蹊跷。
然则沾在衣襟上的汤羹凉且黏,难受又尴尬,见杨家丫鬟来伺候,她讪笑道:“我自己换便成。”
两名丫鬟垂下眉目,躬身退出,顺便带上门,将楼下嘈杂的人声拦在门外。
顾逸亭解下淡青褙子的系带,又重新系上。
心底无端滋生出“此地不宜久留”的恐惧。
她试图以袖子遮掩,在外静候青梧,尚未走到门边,书架之后忽然冲出一高大身影,箭步挡住房门!
顾逸亭浑身一哆嗦,瞬间懵了。
此人正是杨秉诚。
他褪去原来那件苍蓝色鹤氅,只穿水绿长衣,显得十分随便,脸上洋溢慵懒笑意:“小娘子前来叙话,令杨某好生欢喜。”
“不,不是的……”顾逸亭下意识否认,猛然惊觉,方才进来环视四周时,明明空无一人!
他们从盛汤羹的碗、到颜色鲜艳的衣服,再到藏匿房内,都有预谋!
所为何事?总不会是偷窥,或蠢到在自家地盘对她用强吧?
恶心与烦厌感使她腿脚沉重酸麻。
试图夺门而出,偏生杨秉诚魁梧身躯强行拦在她跟前。
稍稍退开一步,她竭力强忍呕吐的欲望,昂然道:“今儿应邀试菜,出品不错。可惜,人品太让我失望。”
“小娘子别误会,杨某对你一见倾心,想寻机会与你多聊几句,绝无恶意。”他的目光毫不避讳,上下打量她的容颜。
当他的视线往胸腹处挪移,顾逸亭怒极,厉声道:“杨少东家请让道,否则我喊人了!”
杨秉诚淡淡一笑:“若闹得人尽皆知,大家兴许会以为,是小娘子故意滑了手、弄脏衣裳,借机到我歇息的所在,与我私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