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啊!可笑!
她方才还在为了顾珏生了两场病,暗暗的偷着乐呢。却不知道真正可笑的人,正是她自己啊。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些事,上辈子竟也不知道。
程锦大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靖阳郡主给了程远这个钗子,又让程远先不要给她说。不过是因为靖阳郡主盘算着,若是过个几年,顾珏当真没好,就把顾珏这个傻子配给程锦。
但若是这几年顾珏好了,这件事左右没有宣扬开,靖阳郡主就把钗子收回去,当做没有这回事,再给顾珏另外安排匹配的婚事。
怪不得非要把顾珏送到燕州呢,这是把他的终身都在这里安排好了!
上辈子的程锦错就错在把顾珏治好了,所以靖阳郡主把钗子收了回去,她父亲当真就还了,而且瞒下了这桩事。
让她程锦顶着攀高枝儿的名声,为自己这桩悄悄定下又悄悄没了的婚事,再争一回抢一回。
她程锦就是一个黏在他们贵人脚底下草沫子,任他们踩踏糟践就算了。竟然还要被他们嫌弃,她一个卑贱的草沫子,竟然当真敢攀附上他们高贵鞋底子。
第23章 斗志
程锦耳里只有轰鸣之声,一点旁的声音都听不到。她只能提起所有心神,盯着自己父亲那张张合合的嘴,才勉强从中分辨出他在说什么。
她笑着轻轻应着:“既然如此,我往后会对小侯爷尽心的。婚姻大事,自然要听父母的。父亲既然给我定了这么好的亲,那什么入赘的事,我自然就都不想了。父亲放心,我是不会张狂地往外说的,只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往后如何,还要听郡主的安排。”
而后程远又嘱托了程锦几句,无非是莫要张狂将这件事嚷出去,要当真好好待小侯爷,程锦均笑着一一应下。程锦随后便笑着退出了程远的屋子,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刚回到屋子,就听珍珠对她抱怨:“姑娘,嫣姐姐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其实可凶了。我今天写字的时候,写错一个字,都要被打个手板。你看看,手心都红了。她还说只打我左手,不打我右手,免得我没办法写字。姑娘,我想跟你出去玩儿,不想在家陪着嫣姐姐写字了。”
程锦盯着珍珠,分辨出珍珠的话后,便笑着劝道:“她那都是为了你好,学字就该这样的。你以为像我之前对你纵着,就是对你好了?我之前也是对你管的着实太松散了,让你耗费了许多时间,却什么都没学成,反倒耽误了你。待你再长大几岁,就会觉得嫣姐姐对你的好,更胜过我对你的好。”
珍珠哀叹了一声,还想对程锦撒撒娇,却见程锦状况不对,忙皱眉问道:“姑娘,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身上也在发颤。”
程锦笑道:“不碍事的,大概是忙了一天,累坏了。不要担心,我睡一觉也就好了。”
珍珠连忙扶着程锦坐下,给程锦擦脸擦手,又给程锦倒了杯水。然后珍珠给程锦铺好被子,扶着程锦躺下。
程锦笑着对珍珠说:“你也歇着吧,明儿早上起来还要再给嫣姐姐煎药呢。”
见珍珠吹灭了灯,也躺下了,程锦才在黑夜里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
程锦的脑子发僵,全身每块皮肉都在疼,竟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程锦轻轻的呼吸着,每吸一口气,都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活着竟是这样的累,连呼吸都又累又疼。
程锦恍恍惚惚地,又想起了上辈子。上一世,她也曾这么痛一回。
那个时候她嫁给顾珏已好几年了,虽然没有圆过房,但顾珏对她还是尊重,且不沾染别的女人。程锦那时对顾珏还有些指望,只觉得是这些年朝廷为了储位之争太过动荡,四王之乱虽然平息,但时不时仍有起兵谋反的。顾珏忙去镇压叛党,才忽略了她这边。程锦这般安慰着自己,才勉强把日子撑了下来。
那一天顾珏刚战胜归来,正在家中养伤。程锦便想趁着给顾珏换药的时候,再暗暗劝一劝顾珏,让顾珏不要再困在摄政王这个位置上。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摄政王是有好下场的。如今天下既又有乱相,皇帝又年幼,此时不再进一步,更待何时?难不成真等到小皇帝长大成人,等着他要对摄政王府抄家灭族么?
可才走到书房边上,程锦就听到女子的啜泣声,竟是已贵为太后的芮湘在哭着求顾珏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说是若顾珏不在了,她和小皇帝又要依靠谁去?既已与她生下了小皇帝,如今怎么能撇开手?将她们娘俩儿扔下不管。
顾珏过了好一阵,才低声道:“我不会不管你们的。”
当时程锦如遭雷击,再看一旁的卫兵并未阻拦她听下去,更觉心寒至极。这是顾珏给她的警告么?让她不要再提什么更进一步的话。是啊,小皇帝既然是顾珏的亲生骨肉,顾珏又何必造自己亲儿子的反?
程锦因此大病了一场后,就再对顾珏没了指望。
如今重生一回,程锦还当自己真能重新来过,没想到竟还要扯进顾珏这个坑里。
程锦昏昏沉沉地想了许多,一阵想着前世,一阵想着今生。一阵想着索性下一把毒,将顾珏害死了倒也干净。一阵想着她既重活一生,又为何要背着顾珏这条人命,将自己的这辈子再折进去。
浑浑噩噩时,程锦似落入了水中,她在水中浮沉,只看着一个清瘦的背影游向顾珏。程锦看着那个背影,就知道那是她的娘亲,她因这一幕已做了好多年的噩梦。
娘不要救他,救了他,他就要来害女儿了。
娘亲,不要救他!
但程锦想要去喊,却如何都喊不出声来。她只能看着自己的娘亲沉入水中,但是那些人就只忙着顾珏,竟无一人去多看她娘亲一眼。程锦也没了力气,由着冰冷的湖水吞没了自己。就这么死了吧,这样死了也好,何苦争什么呢?
她是能争得过自己的亲爹,还是能争得过靖阳郡主?
靖阳郡主那么好脸面又专横的人,哪里容得下她拒绝婚事?若是顾珏还这么痴傻瘫痪,她程锦就只能接手顾珏。
逃么?又去哪里逃?一个年轻女子逃离家族的庇佑,不过就是落入那些抢匪手里的一块掂来弄去的肉罢了。就算侥幸得了一个男子庇护,跟他配成了婚。那他们的孩子?难道他们的孩子就此不去科考,不去从商,从此也躲躲藏藏一生么?
这样的逃离,不过是堕入另外一个笼子。
还是死了干净!
程锦心头一灰,越发有了死意。
“姑娘……姑娘……”是珍珠的声音。
“姑娘……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是珍珠在哭。
她是可以死,可是珍珠怎么办?珍珠才十一岁,她要是死了,有谁能照顾珍珠?还有关嫣的病还没有治好,关嫣也需要她来安排,她若死了,关嫣继续在那赌鬼父亲手里,怎能落个好?
比她还苦的人都还活着,她怎么能撇下手不管呢?
她若不在了,她们往后可怎么活?
程锦咬紧了牙,终于睁开了眼睛,就见珍珠已经哭得一脸泪水。程锦只觉全身乏力,下腹闷疼,她对珍珠勉强挤出个笑:“别怕,没事。”
珍珠哭着给程锦擦着汗:“可是姑娘你一头的汗,还哭了……我怎么喊都喊不醒。”
“没事……”程锦苍白着脸,笑着摇了摇头,“还好好活着呢,应该只是来了葵水。我头一次来,是会厉害一些。”
程锦说着,掀开了被子,就见她的裤子已经透出血来。程锦深吸了几口气,强撑着试图坐起来。但她已经疼得周身无力,刚直起身就先出了一身的汗。
程锦只能对珍珠轻声吩咐:“不要紧的,你去给我找一身换洗……换洗衣服,给我换了。把先前我备下的月事带和益母草找出来,把益母草汤煎了。我喝过益母草汤之后,再歇一歇就没事了。”
珍珠连忙应了,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忙把程锦吩咐的东西都找了出来。珍珠先给程锦换上了衣服,绑好月事带,再把弄脏的被褥都给洗了,随后就忙去熬益母草汤。程锦瞧着珍珠一边哭,一边忙着给她熬药,心中越发舍不下。
凭什么又要她去死一回?
都已经重生了,不该把日子过得更好些么?就算日子再艰难,只要活着,就有法子解决了。
而且又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上一世不是看顾珏病好了,靖阳郡主就不愿意再认这门亲事了么?
这一世若是顾珏病好的快些,他心心念念的芮湘姐姐可还没成为瑞王妃,他快些回到京城,不是正好和芮湘凑做一对?顾珏上一世在病好之后,就忘了在程家的日子,如今有他的芮湘姐姐在他身边,又哪里会再想起她程锦来?
到时候,这门亲事靖阳郡主、顾珏以及她都不愿意,怎么还能成得了?
兴许靖阳郡主这一世看她知情识趣,不仅治好了顾珏,还不再贪图和顾珏的婚事,还能给她做个后台撑撑腰。往后她的生意或许还能做到京城里去,到时候多少银子赚不得?不过是些过时的仇怨罢了,还能为它耽误了现成的财路?
若是当真摆脱不了这场婚事……
程锦一咬牙,那就再嫁进定国侯府又何妨?
这次她尽知前事,难不成还要做那空头摆件?
顾珏别想安安心心再做个什么摄政王,她定要施手段让他反了。顾珏再不肯反,程锦也有法子让旁人都认为他已反了。她程锦不要做什么朝不保夕的摄政王妃,要做就做皇后,也要做一回太后。顾珏不想与她生孩子,她如今也不乐意碰他了呢。
顾珏不是和芮湘生了个儿子么?将那个孩子夺来就是,之后除去了顾珏,她不还是太后?
等顾珏和芮湘的儿子长大,那就再让他生孩子,挑出个最弱最小的继续捧上皇位。
他顾珏若要当真敢拖着她继续做那个空头摄政王妃,不肯让她好过,她就要踩着顾珏的血脉做个几十年大权独揽的太后。
程锦想到这里,竟激起了一腔斗志。待珍珠端来了益母草汤,程锦略吹了吹,就一口饮下。然后程锦就强撑起精神,细细吩咐珍珠这一天要做的事。
关嫣的药要及时煎好,这一天的饭菜如何安排,那胭脂花也必须在今日种下。
总之,凭他什么婚事丧事的,她程锦手里的每件事都不能耽误了。
第24章 好爹娘
珍珠骤然被委以重任,再没功夫去哭,立即紧绷起一张小脸,忙按照程锦的吩咐做事去了。
程锦将事情安排下去,强撑着喝了两碗粥,最后仍然疼得实在受不住。程锦就找出吴惠莲留下的一套银|针,为自己扎了几针止痛,随后又让郭妈妈帮着煎了一剂麻沸散。
程锦一口气饮下麻沸散,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程锦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药劲儿过了,便又被疼醒了。程锦皱起了眉头,刚睁开眼睛,就见关嫣坐在她的身边。
关嫣一边摸着程锦的耳朵,一边闭着眼睛念念有词:“百病全消,百痛皆散……”
程锦便强撑起一些力气,轻笑着问:“嫣姐姐这……这是做了女道士了?”
“嘘!”关嫣轻声道,“我看着他们都歇下了,才过来看你的。我每回有了病,娘就这么一边摸着我的耳朵一边给我念,娘说这样可以为我分些病痛在她身上,很灵的。”
程锦微微一怔,随后轻声叹道:“嫣姐姐已经够苦了,哪里还能为我担着病痛?”
关嫣认真道:“我历来来葵水都不痛的,自然能为你分担些。你快闭了眼睛,让我再念两次,你就好了。”
程锦歪头靠在了关嫣身边,轻轻的呼吸着,由着关嫣一边摸着她的耳朵,一边轻轻念着:“百病全消,百痛皆散……”
关嫣念完了之后,便问程锦:“可觉得好了些?”
程锦忍着疼,点了点笑道:“好多了,还是嫣姐姐的法子好。”
关嫣忙又给程锦倒了杯热水,抿起嘴笑道:“再喝些水就更好了。”
程锦喝了几口水,就笑道:“确实更好了。”
关嫣为程锦掖了掖被子,小声道:“那我先回屋里了,在你屋里久了,别被人看见。”
程锦忍着痛,解释道:“嫣姐姐,我将你安排在后院的小屋。只是怕别人出言伤你,你心里难过,并不是觉得你见不得人。”
关嫣点头笑道:“我知道,我避着人,也是怕别人出言伤我,你为我难过。”
程锦抬眼看向了关嫣,觉得此刻她们也不需再说什么了,就只对关嫣笑了笑。
程锦随后又喝了一剂麻沸散,昏昏沉沉地挨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才好些了。肚子只是微微有些涨疼,倒不似昨天那样疼得厉害。
程锦脸虽然还黄黄的,人也没有多少力气,但人却精神了起来,倒也能仔细去听珍珠回话了。程锦没想到珍珠当真能把她吩咐下去的事情做个大概,心中又是惊喜又是宽慰,更觉得好了些。程锦便耐心仔细教珍珠怎么把事情做得更好,先前做下的事又有什么需要添补。
程远自知道程锦来了葵水,也挑了一个避开人的时候,站在程锦的窗外,十分不自在地嘱托了程锦该注意什么事。比如什么不能沾凉水、不能吃凉食之类的。
程锦心中还恼着自己这位万分忠义的父亲,只懒懒地应了,并不愿跟他说话。
程远尚没察觉女儿已然跟他生分了,听着程锦应下话来,竟当真安心的离开了。
程锦此后便一天比一天好了,过了个三四天,身上终于大好了。程锦身上一好,忙让郭妈妈烧来热水,洗了个澡。
随后程锦将简行之退给她的诊金翻了出来,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去找了简行之。
程锦这几天虽病着,倒是把事情梳理清楚了。旁得倒也罢了,只是她不能再和简行之这么下去了。她和顾珏这门扯不清的婚约,怕是要等顾珏的病彻底好了才能有个了断,这样便要等个一两年去。而且即便顾珏的病好了,能不能解了婚约还不一定。虽然程锦心里猜着有九成能解了婚约,但仍有一成没有把握。
倒不如趁着她和简行之两人的情分还浅,快快了断了才是,也省得她亏欠简行之更多。
简行之原本见到程锦还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但听着程锦的话,又见程锦把银子退给了他,简行之就慢慢白了脸。
“可……可是程老爷嫌我不好?我那天去给小侯爷看诊是呆了一些,但我并不是一直那么呆……”简行之慌忙道。
程锦听着简行之的话,更觉得对他有愧,因此更怨了瞒下她和顾珏婚约的所有人。她若是早知道跟顾珏有所谓的婚约,怎么可能去招惹简行之?
程锦立即摇了摇头:“再没有比简大夫更好的人了,只是我父亲将我已经定给旁人了,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简行之忙问道:“定给了谁?他是不是好人家?能不能对你好?是否知道对方的底细?女儿家的终身顶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