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搬山虽然身为名副其实的贵公子,却没有一丝京师世家子的浮浪心气。
他赴任泰州,力革当地溺死女婴的习气,救了万计女婴的性命,管理漕运生计,体恤民情,代纳两州七府百姓洪灾积欠的税银百万两。
这个年轻的高官之子,前途无量,总以为有些高傲心气,没想到是一个温厚柔和的人,看上去很好说话。
辽袖努力回想首辅府送的贺生礼,好像是一套文房四宝。
辽袖细声细气道:“首辅府送的礼,我很喜欢,多谢心意。”
宋搬山松了口气,眼眸清亮,玉肤白齿:“姑娘喜欢就好,实不相瞒,姑娘的生日贺礼,是家父让我选的,这些日子我总苦恼,是不是送错了礼。”
辽袖抿起两个小梨涡,甜的沁人心脾。
“公子不必苦恼了,我正好喜欢写字。”
宋搬山一笑:“看来我跟姑娘这一点倒是契合。”
辽袖取下小兔子面具,眉眼间浑然天成的妩媚,眼底却一片天真明净,总是湿漉漉的,脆弱易碎的瓷器美人。
“辽姑娘,来的时候,家父让我仔细瞧瞧你。”
他说这话时,身姿端直,一双眼眸澄澈温和,直接又坦诚,没有半点不好的心,却让辽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瞧我做什么?”她好奇地问。
“家父让我瞧你,跟他长得像吗?”
“啊?”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问题,辽袖忍不住问:“那公子觉得我长得像吗?”
宋搬山不说话,侧过身,一根手指轻搭在桌面:“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像他,如今见到你,又不希望你像他。”
他这句话让辽袖一头雾水,弄不明白。
宋搬山牵起嘴角:“姑娘放心,你生得这样好看,当然很不像家父。”
辽袖被逗得一笑,唇红齿白,一笑起来愈发妍丽生动,眸光流转间,生出莹莹玉辉,令人无法转眼。
宋搬山不敢再看她一眼,只好垂下眼帘,也扬起嘴角:“我家里珍藏了好多古籍古画,明日姑娘是否有空,还在梨林这里,若你有喜欢的,就送你吧。”
辽袖诧异道:“既是珍藏,我怎么好意思收下。”
“不要紧。”宋搬山笑起来格外令人放松。
“送给你,我很高兴。”
*
高楼上,老祖宗担忧地问文凤真:“听下人说,你这段日子没睡好,我叫人给你送了安神香,你可用上了?”
坐在一旁的文凤真,一派斯文儒雅。
“用上了,您可以放心了。”
文凤真长睫倾覆,永远无法让人窥知他在想什么。
这段时日,梦里的抽泣声跟小猫似的,嗓音又软又甜,娇滴滴的,像被谁欺负惨了,怯生生又紧咬着牙不敢发出来,唇齿间断断续续溢着,委屈巴巴,听得人升起一股燥意。
一面哽咽,一面一声声唤着的……竟然是“陛下”。
谁是陛下?
世间还有谁这么能哭,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掐一掐就出水,这么胆小,可不就容易受欺负。
文凤真眸底沉静,望向了梨林大雪中的少女。
宋搬山很有本事,也很会说话,把她逗得一乐一乐,嘴角的小梨涡就没有消失过。
老祖宗眼底满满笑意,乐呵呵的,她双手合十,捻着翡翠佛珠,高兴极了。
“你看他们两个好般配啊,凤真,你说是不是啊!”
文凤真手中捏着一盏茶,茶水凉了半天,也未动一口。
他的眸光缓缓收回,漠然得无懈可击。
少女戴着小兔子面具的模样,乖得让人忍不住欺负。
文凤真牵起一贯懒散从容的笑意,抬了抬手指。
“冯祥,你觉得辽姑娘是跟岐世子更配,还是跟这个宋搬山更配?”
文凤真这句话看似无澜,却深藏危险,从容不迫甚至优雅地咬出这几个字,愈是这样,愈是不能掉以轻心!
冯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文凤真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多一分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冯祥不敢说,进禄,你说。”
进禄老实道:“依老奴看,那岐世子实在非良配,辽姐儿跟宋公子更配,岂止是配,简直是天作之——”
文凤真站起身,睨他一眼,面色冷得可怕。
“你这个太监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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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更新在下午3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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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进禄意识到严重性,慌得立即跪下,他有些茫然,虽然不知说错了什么话,但心知殿下此刻的火气是一点即着,动真怒了。
他往常绝不会这样毫不客气地刺下人,殿下只爱怼文官,不与下人计较的。
“老奴该死,老奴惹殿下不痛快了!”进禄连声道。
“在这儿跪着。”
进禄挨了骂,又挨了罚,一脸郁闷地跪在原地,冯祥白了进禄一眼,连忙上前,为文凤真披上大氅。
冯祥望着殿下的脸色,小心道:“殿下,听说那位宋公子约了明日在梨林给辽姐儿送东西。”
文凤真一双凤眸扫过来,叫冯祥打了个冷颤,一盆冰兜头浇下来似的。
良久,文凤真别过脸,扔下一句话。
“冬日天气干燥,叫府里的当心火烛。”
文凤真离开后,老祖宗放下翡翠佛珠,叹了口气。
“那岐世子非良人,我想替辽姐儿寻门好姻缘,这个宋公子就不错。”
嬷子说:“可是瞧殿下方才的态度,他好像十分不喜辽姐儿。”
老祖宗捻动佛珠的手蓦然停滞了。
“还不是因为她娘,人人管辽姐儿她娘叫红衣,一袭红衣生得极美,红衣也是我一手看大的,她与我儿子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当年原本想让红衣嫁给我儿子。”
“大婚前夕,红衣被陛下瞧上了,这片围城的梨林,是当年陛下栽种,红衣患有哮喘,遇花更严重,除非死,也就再也无法离开京师了。”
“红衣一生命苦,不能怪她,我儿子的死也是意外。”
嬷子轻声道:“只是,那时候殿下才多大,骤然从天之骄子被囚禁在京师三年,沦为人人辱骂践踏的逆臣之子,殿下心底也是有恨的。”
“他就是因为有恨,才能走到今天。”
*
下午刚过未时,东华门那边巡城御史清道,据说陆家小姐回京城了,辽袖的轿子被拦停。
“辽姑娘,今日清道,还请您绕路。”
徽雪营的年轻副将拦住她。
能求用到徽雪营势力的,也只有这位陆稚玉小姐。
兵部尚书之女陆稚玉,大宣第一女诗人,十一岁那年因为大雪船头见了淮王殿下一面,写出令人津津乐道的江雪赋,心意尽表。
年少时算命的说她贵不可言,凤凰之命,天生就是嫁给文凤真,多年来,她也一直被当作淮王妃去培养,完全符合他喜好的人。
她的父亲是老王爷的嫡系旧部,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多年,实在是世人眼中最完美不过的淮王妃。
二小姐瞪了那名副将一眼:“摆什么谱!”
副将一见是自家二小姐,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不远处,陆稚玉瞧见轿子中的辽袖。
车帘半卷,露出辽袖一张妩媚明丽的侧脸,白嫩的小脸晕出淡淡绯红,胸前比旁人格外丰腴些,芙蓉面细柳腰,娇弱精致,像只美人瓷瓶,碰一碰便碎了。
婢女撑来一柄油纸伞,问陆稚玉:“小姐,您在看什么?”
陆稚玉轻轻一笑:“那位辽姐儿,虽然是乡下来的,生得比爹爹的外室还美呢。”
婢女眼眸一转,小姐将她跟那个妖媚的外室比较,心底并非是在意,恰巧是太不在意,高门嫡女对于脚下蝼蚁一视同仁的漠然,高位者不自察的轻视。
婢女笑道:“听说她从乡下来的,不通文墨,就会念自己的名字,初来京城时闹了好多笑话呢。”
陆稚玉合上书卷,眉眼淡淡:“爹爹养的那个小外室,不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俗女人么,对于她们而言,年轻貌美便足够了。”
陆稚玉不在乎,她真的不在乎辽袖有多美。
爹爹的外室难道不美吗?见到主母还不是吓得老鼠见了猫似的,况且,她未来的夫君是淮王殿下,比起爹爹出色千百倍,这样的男人身边怎么可能会少女人。
到时候,哪怕文凤真不开口,她也会温柔大方地将辽袖抬为妾室,这是她作为一个高门嫡女的气度,不过听说辽袖已经订了皇亲,看来是没机会了。
陆稚玉竟有些遗憾,辽姐儿看起来柔弱无依,最是好拿捏的。
在她眼里,裴青禾尚有三分威胁性,毕竟她背靠凉侯府和信国公府,只是她头脑不清楚终究成不了气候。
而陆稚玉从小便十分清晰,京师贵族的姻亲最讲究门当户对,冒着风险娶一个低微的女人,轻则影响家族三代人,重则万劫不复。
淮王府外,首辅家的小厮正等回信儿。
辽袖在给“光阴”喂生肉。
她自然也看到了陆稚玉,前世文凤真的中宫唯一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