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特写的光线刚好背着光，镜头里还看能交错黑浓的双眉，只是因为平日里很少打理面部，眉毛有些杂乱，甚至能明显注意到她眉眼鼻翼正中的上方，也有黑色的“杂草”，长在鼻子上的胡子，丁嘉妮不由扶额，单手拍了拍卢毓的肩膀：“好吧，这次时间急，等你做采访的时候，一定一定安排一个效率高点的化妆师。”
丁嘉妮又看向了最旁边在直播的画面，她本来准备看一下评论区，自然就注意到上面36567的数字，说话还带着一些磕磕绊绊：“是……累计36567人来过了？还是这个数字被包装了？”
留存有7成的话，也就是至少两万五千人在观看，这……
“我是做面子工程的人？而且要做也不做那么寒酸吧。这些都是在线观看的，哎，刚刚上一个手术直播的时候，最高也就五万，你们这个专业度比较强，而且画面血淋淋的，估计普通人对这个没兴趣看。”卢毓随意看了一眼，继续调整电脑里视频的色调，切换镜头，“不过专业度强也有一个好处，你信不信，我就放那个黑白的介入造影画面，这讨论区都会恨不得写篇论文，热闹极了……”
卢毓还在那碎碎念，可丁嘉妮却看得有些麻木，尤其看到画面里林熙冬的动脉旁路重建，评论区像疯了一般刷屏，左右上的数字也是几百几百在往上跳。
这样的盛景，医疗直播圈她是没见过。
“靠靠靠，怪不得不先处理肝破裂，这特么是胸腹主动脉破裂！这人竟然还能活着。”
“这是在做内脏动脉旁路重建水平，她是准备手术后在介入修补？”
“好快的速度，这不叫人工血管缝合，这是叫拼图吧？不对，我拼图可能都没那么快。”
“大出血点的器官都有伤，他伤势太重了，按照现在的出血量，林医生还准备做一站式杂交手术，手术时间撑不到吧。”
“是啊，重建旁路，再介入重建主动脉，还不算其他外伤，就算林医生再厉害，这种杂交手术怎么也要用五六个小时，而且估计手术成功了，可最后反应也不会少，肾衰竭，肝损伤，患者坚持下去不容易的。”
“肾外科，这右肾动脉位置深，绕下腔静脉后方走行，当合并粗大副肾动脉是难点，主肾动脉本来就相对细小，这光重建右肾动脉我已经觉得困难重重了。”
“上一个说林医生不行的人已经不行了。”
“你们忽略了一点，林医生的血流动力学能力，之前我就是听了她的建议，用极化液复苏休克，太强了。”
“对，血流动力学那篇论文真得受益良多，可惜林医生很少参加研讨会，我还有好多问题。”
“是啊，林医生太低调，要不是越医那边同步了信息，我们医院差点错过。”
“靠！牛逼，你们看她旁路血管端端缝合！这是人嘛！”
“这真的是直播嘛？手和手之间的差距真有那么大吗？上帝他也太偏心了。”
上万的在线关注量，丁嘉妮一起就不敢想，她扫视了几页，刷屏的内容涵盖太多语言，可即便语言不同，有些聊天内容都还能对上：“你管……这叫效果不太好……算了，确实和你之前的不能比，那么热闹，评论区没出什么问题吧?”
“没吧，我看讨论的都是技术相关，这是急救，又不是奥斯卡，评论区能出什么问题。”卢毓有些疑惑，“这效果好么？就光九州估计都有上百万医生啊，你知道我之前为了直播线路流畅，准备了昂贵的服务器，可现在呢，不少搁置呢。”
“和你以前那些领域肯定比不来，但是在医学界，直播超过五万，已经破纪录了。”看到这样夸张的数据，丁嘉妮坐了下来，啃上一口面包，喘口气才继续道，“而且爱德生的直播要登陆官网才能看，但不是所有医生都有我们官网的账号，很多地方的医院都只有一个官方账号，所以这个数字看着小，实际它背后代表着意义可不小，我估计公司公关现在已经在准备通稿了，都不用我去做宣传的那种。”
丁嘉妮就知道，林熙冬加入，她的项目就成功了，光这个直播数字，就是近几年爱德生直播的最高值，这样高技术含量带来的影响力，是时间越久，越能产生价值的。
“都说救人一命七级浮屠，你的这个林医生，到底什么来头？看着很年轻啊，我虽然不在你们医疗行业，可也知道你们比我们这个行业还讲究资历啊。”卢毓好奇问，确定好角度和光线后，就把手里的监控工作给到了旁边的副导演，她自己则坐到丁嘉妮旁边，拿起了手机，“你多讲讲，我这纪录片被你临时安排，这主角都不了解，后面工作怎么展开的。”
边问，她还便打开APP：“她推特和脸书账号叫什么，你边说我边查查。”
丁嘉妮看着画面里有条不紊的手术，而评论区热闹得像是偶像线上见面会，骄傲得不行：“她九州人，怎么会有这两个平台账号，估计你搜不到什么信息，真要官方资料的话，你直接去九州州博搜林熙冬吧，或者越医秦合的官网，哦，幽附属那边也有，这三家医院都有她专门介绍。”
“推特上还是有些东西，我看加州大学还发了她欢迎语……受克里斯·杰里克教授邀请，来自九州3D骨科系统研发者林熙冬教授访问我校……”卢毓排除掉一些同名的信息，还是能找到林熙冬相关内容，“额，骨科，我刚刚看她好像主做的是脑外介入普外的手术？”
她困惑看向丁嘉妮：“九州的急救主治现在都那么厉害？要多科专精？看来有机会我得回九州去看看。”
丁嘉妮随意瞄了一眼，继续盯着手术画面和评论区：“哪有那么多优秀的，只是林医生比较特殊，不仅是专精，还是顶级，林医生的手术很多都是世界顶级的那种。”
“你这是迷妹心态，都世界顶级了，谁承认啊。”卢毓好笑道，继续翻了翻两个平台，表情变化莫测，“不过，似乎你口里的林医生，似乎还挺有热度。”
“嗯？”丁嘉妮还想反驳，听到后面有热度，就有些疑惑了。
卢毓举着脸书的一条《纽约时报》动态给丁嘉妮看。
#心肌干细胞顶级学者阿莫根涉嫌国际案件，现已经接受CIA调查，在此前，该教授正在接受哈佛内部调查，因涉伪造和篡改实验数据，或为近十年医学界最大造假案件……据悉，造假事件揭露者为九州学者林熙冬，此前因被人袭击……
“这个林熙冬，不会和里面这个林熙冬是一个吧？”卢毓自然观察到丁嘉妮脸上微妙的表情，“看来，你还知道内幕？”
丁嘉妮也惊呆了，她第一时间先打开州博，这个国外的知名媒体竟然直接点名了林熙冬被袭击的事情。
果然一眼就看到了热搜几乎全是林熙冬相关的话题。
#林熙冬被袭击#
#心机干细胞造假证实#
#当代科研工作者#
#林医生受伤#
#林熙冬胰腺癌手术#
点进去首条动态就是九州国际发布的诉讼，甚至还把中间一些细节，比如林熙冬给胰腺癌的嫌疑犯做手术的事情传播了出来。
此时，这条转发评论量已经超过二十多万。
“我的天，编剧都不敢这样编，林医生到底是什么主角人生。”
“举报国际顶级权威大佬，吹哨假科研被刺杀遇袭，治疗世界难题胰腺癌，这情节，要是放都市女性职场电视里去演，我一定以为是什么悬浮剧。”
“以前有人告诉我，电视里30岁以下就做什么副主任医师都是骗人的，现在我要告诉她，是的，女娲造人的时候，就喜欢骗你。”
评论区里，有愤愤不平，有祝林熙冬平安的，但点赞最多的还是各种夸张的调侃。
“我有预感，你的这个扩容器可能排的上用场了。”丁嘉妮看评论有些目不暇接，没先直接回答这个问题，随后才感慨，“我也没想到，这样的丑闻，美国竟然会公开。”
林熙冬机场被袭击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为此在洛杉矶她特意找了安保，但是这中间竟然有那么多内幕。
“这有什么，看发布平台是《纽约时报》就知道，无非想获得一些党派支持，九州这几年政治经济发展看来真很不错的，我听不少财团企业都想去九州做业务，我老公之前还说可能要去呢。”卢毓仔细扫读两个地方的报道，大概有些来龙去脉，不由摸了摸下巴，对林熙冬越发的好奇，“那边医疗环境很好么？林医生再天才，如果没有合适的环境培养，也不能举报得动哈佛终身教授。”
“在发展阶段的国家，资源紧缩的情况下你会觉得会很好？不过，九州的医生都非常刻苦，虽然收入很低，但是比这边有心不少。”画面里，已经切换到林医生的手部动作特写，丁嘉妮想起这手套下面的手，“你到时候可以去拍一下林医生的手部特写，嗯，应该这样，你到时候不如就去一趟九州吧？去拍那些外科医生的手，相信很有感染力。”
第165章
“卖惨……可是这个方法未免也太老土了，这是我四五年前才会干的事情。”卢毓不假思索就拒绝了这种思路，“这样静态的对比照片就可以叙述，可是我现在的纪录片，核心是时间动态的故事，用这种PPT对比其实没什么意义。”
丁嘉妮看着直播间的人数直接突破4万，而且涨幅还没停止，心声感慨后，继续道：“你要故事太简单了，这是林医生做得第几个手术？拍了多少次手部特写？”
“第四场了，从手部消毒到动作，都没落下，这些空境素材我肯定不会漏，怎么？”卢毓自然会记录一些关键点，说到这里还忍不住赞叹，“一天做四场手术，而且这些还都是重伤，这个林医生真得厉害。”
“那你知道么，林医生在九州，做五六台手术属于都是很正常的数字么？但我让你去拍手，去拍的是这手背后更深层的东西，比如说九州医疗体制。”丁嘉妮想起那双泛白到让人心疼的手，“举个例子吧，在九州医疗其实有很多标准是参考国外，比如说梅奥的消毒治疗流程，可事实上，梅奥这边一个医生每天估计接触两三个病人，或做一两台手术，自然可以每次都做到严格的消毒模式，但是这制度在九州，据我了解，很少有医生真正去做非常细致的3M消毒，大多数时候他们直接用酒精胶擦拭就可以。而这样的现象，不是他们不知道消毒的意义，而是他们每天要面对不计其数的病人或手术，如果按照这个标准，不用到一年时间，手部皮肤就……而林医生，却是少有一直坚持这样做的人。”
丁嘉妮自然不会只想去给林医生卖惨，说完后继续补充：“这不是卖惨，是真实的九州治疗环境会有很多匪夷所思的地方，这些可能需要你去体会才知道，在九州做医生很难，做真正去严格执行标准的医生更难。我想你去记录，只是站在我的角度，林医生值得更好的制度环境，你知道，有些制度盖改变是需要发声口子。”
卢毓倒是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样的背景故事：“照你这样说，林医生是很遵守制度的医生，那还挺奇怪，据我所知，大多数天才都是不喜欢被世俗拘束的。”
“她不一样，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医生。”丁嘉妮在盯了一会评论区，看到助理给她发了一个消息，包括总部给到的话，让她快速啃完面包，狼吞虎咽后才站起身，“有个患者家属到现场了，你一定想象不到，现在在里面躺着的人是谁。”
卢毓一脸疑惑，看了眼画面里，手术台上躺着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白人：“刚记得护士提到过的名字，似乎是杰瑞米·萨默赛特，听着是英国人……这个好像是有些耳熟。”
“萨默赛特公爵的孙子，公爵呀，都联系到我们这副总。也算有新的素材可以拍了，你这里安排个人跟我去，不对，你直接先和我去吧。”丁嘉妮整了整衣裳，一把拉起卢毓，快步走向救援的过渡区。
这里有不少休息的志愿者，一旁还有不少市民排队在献血。
“萨默赛特先生，你好，我是这边爱德生救援的负责人杰妮。”丁嘉妮简短做了自我介绍，“目前杰瑞米……”
来人穿着得体衬衫马甲，或许因为里面的患者，鬓发都有些乱，他已经神色灰暗，也不等丁嘉妮说情况，声音带着些颤抖打断道：“可否将杰瑞米交给我，我想……带他回家。”
一周前，他的儿子杰瑞米被查出胸腹主动脉瘤，当知晓哈佛心外艾伦教授在洛杉矶外科年会这里，他便是专门派人送儿子来这做手术，只是没想到，途中遇到到了这样的事故。
他刚刚已经了解到，转运车里的随性医生是当场毙命，司机在车头也是受伤，不算特别重，所以已经转运至别的医院，而他的孩子杰瑞米，本就被下病危通知，并没有同司机一旁送至医院。
和爱德生负责人打听后，才知道那些奄奄一息的重伤患者，基本都留在了这里做最后的人道救助，这才想联系这边的人。
他不想让孩子在最后一刻还在被除颤，还在被痛苦的做最后的努力。
“额，带回家？萨默赛特先生，您在这边有高级术后护理团队？或者是私人医院？”丁嘉妮想了想，这贵族子弟在术后康复什么有自己的资源渠道，确实没必要硬留在爱德生，刚好还能节省不少资源，“那自然可以，如果手术成功结束后，我让我们的ICU救护车送去您那边，你可以留一个地址给我，不过这术后观察和治疗风险也不低，后续体征和护理方案最好听从我们林医生，当然了，我个人建议还是跟着林医生其他患者一同预后护理。”
她知道术后护理其实对于患者来说也非常重要，所以还是在最后补上了一些建议。
大多数时候，第一时间否决的沟通方式是容易放对方产生抵触心理的，丁嘉妮自然不会直接拒绝。
“手术……还在手术？”萨默赛特听得有些困惑，他已经了解到，之前准备的转运车，刚好和地铁包厢侧面相撞，被抬出来的儿子当时就已经休克，全身不少伤，可以说又是大出血，又是胸腹主动脉瘤，这样的人，还能做手术？不是做最后的抢救么？
难道儿子不是在这里？是消息有误已经转出去别的医院……
“嗯，估计手术还需要一些时间。”丁嘉妮注意到这个萨默赛特异样的表情，似乎认为这患者不应该做手术？心里寻思着难道是豪门大族有龌龊，开始担心祸及林熙冬，“手术的林医生是外科领域的权威，这次救援全程也都有记录，先生您也放宽心，对了，刚还想介绍，这位是卢毓导演，我们的救援直播的负责人。”
幸好林医生的临时行医执照她已经搞定，而且这救援本就人道主义，这种家族问题绝对牵扯不到林医生。
这便是此时丁嘉妮话里间的意思，不管手术成功与否，林医生没有任何过错。
显然，因为牵扯到林熙冬，丁嘉妮的观察能力总有疏忽。
还是卢毓一眼明白眼前这个萨默赛特先生眼里的不解：“萨默赛特是您的什么人？他可是有什么特殊病史或者禁忌？这次救援因为要和时间赛跑，患者的更多医疗档案资料肯定有遗漏，现在手术还在进行中，或许还来得及同步。”
“我是他的父亲，他……他前阵子刚被下病危，胸腹主动脉瘤，这次是专门来找艾伦教授做手术，找最后的希望。”萨默赛特先生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开，最后双眼盯着卢毓，“救援直播？那我能看看现在里面的手术情况么？”
“可以？”卢毓看了眼丁嘉妮，眼里满是担忧。听这意思，这已经是个重症患者啊。
“可以。”丁嘉妮总算理解了萨默赛特先生怪异的表情，萨默赛特公爵是英国不少金属资源的定价者，爱德生怎么可能错过这样的金主，她直接带着萨默赛特穿过过渡区。
这期间，关于保证的话不敢乱说，可至少能做一些安慰，“这次移动手术室资源救治的确实都是重伤患者，但还是有一线生机的伤者，林医生……”
丁嘉妮还是补充了一些情况，包括林熙冬的能力，包括手术一些信息。
急救的现场随着夜晚，变得安静了不少。
他们穿过人群，再次回到了直播的监控小帐篷里。
三人都是不是专业的医生，看不出手术进行到了什么步骤，只能确定手术室里，患者的生命体征还是维持着。
手术室里，也就监控仪的声音最为明显，偶尔才出现一些指令或者手术器械放在手术盘上的声音。
很少见林医生的手术安静，丁嘉妮确定了这手术可能有些难度，心里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而一旁萨默赛特的手早已经狠狠握紧，呼吸有些不稳，就如同他的心。
在场可能只有卢毓和她的团队感觉越来越兴奋。
因为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已经超过8万人。
“直播新人，我说怎么穿着铅衣，原来要直接做腹主动脉瘤腔内修复术？”
“这是做同期腔内修复？怪不得要穿铅衣，竟然真做杂交手术。”
“可是这个不应该分期更为稳妥么？不然术后的血压管理可不简单。”
“我好像明白了，我记得这患者胸腹那地方主动脉破裂的周围可没有伤，说明很有可能本身就有疾病。”
“给新人科普，不是为了做主动脉瘤的修复，是因为创伤止血做的手术，这患者刚刚是失血性休克，身上多数伤口，那么现在想来，估计是原本的主动脉瘤破裂，而不是外伤导致的破裂。”
“就算如此，我也不赞做同期，之前在做内脏动脉重建时，后腹膜脊髓本就处于缺血状态，现在又做这EVAR手术，这长距离的覆膜支架肯定阻断肋间动脉、腰动脉，在加上损伤内脏做的急诊手术，直接加重脊髓缺血，就算林医生循环复苏做好，不说后期的全身炎症反应，还容易有截瘫。”①
“对，这截瘫是传统修复主动脉开放手术常见的严重并发症，现在的多台手术同期进行，本质上术后反应是一样的。”
“我也认同，就算林医生已经控制好患者的出血量，可是我预估到时候手术时间还是比普通的修复主动脉手术长一些，我记得之前看过数据，这类手术成功的里面，后续出现肠漏，肾衰竭而亡的占比比较高。尤其是肾衰竭，不说手术大难点，相当深的右肾动脉位置，光治疗失血性休克的液体复苏机制，对肾脏的压力就不会小。”
“不是，不应该先感慨特么人救回来了么？你们想想刚刚那患者状态，这人能救回来，就已经打败了99.99%的医生，你们怎么做到若无其事的评判术后并发症的？教教我？或者你们哪个人能保证自己手术没有术后并发症的？让我给你颁个诺贝尔？”
“楼上一看就还年轻，还不懂我们直播间的氛围需要拉高一下格调，难道你让我们就喊666哦？这可是全球直播，普通患者也是有机会看到的！我作为资深住院医，我是有义务维持我高大的医生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