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纠葛到底如何,时至今日无人能说清。
卫韫玉只知道,宋首辅至今未娶,养了侄子作养子,永安公主居于洛阳,两嫁驸马,又两次和离。
她并不知道永安公主究竟还在不在乎旧情人的生死,这番话,也不过是试探罢了。
永安公主在听到卫韫玉提及宋首辅时微微阖眼,心中轻叹。
一旁的嬷嬷抿唇,不悦的看向卫韫玉。
永安公主的病,本已好了许多,只是祁湮将宋首辅下狱的消息自京中传来后,她这病便又重了许多。
“小姑娘,本宫是活不了多久了,你若是来日见到宋亭昉,烦请转告他,就说,本宫救他一命,算是还了当年欠他的情。”话落,永安公主从枕下取出号令洛阳军队的兵符,递给了她。
*
卫韫玉和陈瑛自洛阳领兵十万前往长安,这样的动静,是不可能瞒住长安的探子的。
兵马刚出洛阳城,长安的探子便送信去了皇宫。
密信送至宫廷御殿,已是夜半。
祁湮听着下手暗卫禀告,冷笑出声。
“卫韫玉?呵,怎么可能,朕亲眼看她死在我怀中,你现在告诉我她活着?”
祁湮话落,下手暗卫同样怀疑密信的真实。
祁湮突然想起了那只鹰曾经送来的密信。祁陨身边有一个和卫韫玉生的一模一样的人。所以祁陨这是做了一个赝品,用来充当卫韫玉?
祁湮想不明白。
祁湮拧眉扶额,怎么也想不通。若真是做了个赝品,那为什么是将赝品放在军中,而不是借她作细作。他不可能相信卫韫玉还活着,自然无法想通。
盯着暗狱的暗卫入殿禀告。
“陛下,暗狱的暗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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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暗狱内,一身黑衣的祁陨撕掉一截衣角捂着手上渗血的伤口,踏入暗狱内。
暗门口的机关上,他刚刚浇下的鲜血,盖过此前祁湮留在这里的血迹。
暗狱内无一守卫,摆明了是请君入瓮之局,祁陨不是看不透,可他却不得不入这个局。
第42章
密不透光的地下暗狱里,唯有一盏烛火燃着。那盏灯就在宋首辅身旁,光影摇曳,照在他霜白的鬓发。
宋亭昉太累太倦了,暗门开启的声音,甚至都没能让他紧闭的眼帘有分毫颤动。
祁陨握着手上渗血的伤口,疾步近前,俯身蹲在宋首辅跟前,抬手欲要扶他起身。
“太傅,我来带您出去。”他喉头微有哽咽,在宋首辅跟前低语道。
这声低语,终于让宋首辅抬起眼帘。
祁陨蒙着脸,却露出了眉眼。宋首辅听着耳畔熟悉的嗓音,瞧着眼前熟悉的眉眼,瞬间便认出了祁陨。
“殿下!您……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先帝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宋首辅言语激动。
其实先帝的心血确实是白费了,可祁陨并不欲让眼前的老太傅伤心,他只是低首未语,扶着宋首辅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太傅还是尽快和我离开为好。”话落,便将宋首辅背在身上,疾步往暗门外跑去。
甫一动作,便察觉远处有不少脚步音正逐渐将此处围紧。
祁陨沉了眉眼,背着宋首辅回身往暗狱深处跑去。
这暗狱深处一直走去,能走到皇宫宫门外。暗狱里的小道漆黑曲折,祁陨一手护着身后的宋首辅,一手摸索着墙壁行进。
纵使漆黑不见五指,前方情状未知,祁陨的脚步不能停下半分。远处的身后隐约透来火光,祁陨回首望去,脚下步子愈发的快。
*
洛阳至长安途中,卫韫玉和陈瑛两人所率兵马正在行军。
军中的卫韫玉一身红衣劲装,长发束起作男儿模样,宛如昔年。
陈瑛在她左右,偶尔望她一眼,心中隐约觉得,卫世子比当年还要冷厉几分。
也是,毕竟在长安宫城内被灌过一回儿毒,怕是从前便少有的温软,如今更是被消磨干净了。陈瑛如此想到。
卫韫玉身上背着一把弓箭,是离开洛阳时,宁安公主所赠。卫世子一手武艺里,学的最精的便是骑射。自她投笔从戎,东南战场上,弯弓搭箭从无虚射。
夜色沉黯,陈瑛环视左右,开口道:“这些兵马匆匆出洛阳城,难免疲累,要不今夜便在此处安营扎寨,明日一早再行出发。”
卫韫玉凝眉思亮,攥着缰绳的力道紧了几分。
她和陈瑛此行所率兵马除却身边跟着的金陵派来的暗卫外,其余都是从洛阳借的,这借来的兵马,无论如何是不如自己的好使唤的。若是当真让他们过于奔波劳累赶去长安,只怕他们未必肯真心卖命。可若是不尽快往长安赶去,卫韫玉也担心祁陨的安危。
她和陈瑛从金陵赶到洛阳,要比祁陨从金陵赶往长安近上一些,所以她们一定是比祁陨抵达长安要早一些到洛阳的。或许是一二日或许是再短一些。
可从洛阳借兵后,点兵出发已然费了些时间。
卫韫玉怕这些兵马还未赶到长安,祁陨便已经被祁湮围了。
如果祁陨落在了祁湮手里,纵使他们借到了兵马,再如何大兵压境长安,也是无用之功。
祁湮压根不会有和他们谈条件留下祁陨性命的念头,他只要拿下祁陨,毫无疑问,一定会立刻动手取他性命。而此行所借的兵马,甚至是金陵陈阙的人马,一旦失了祁陨,都注定只能作叛军了。
祁陨一死,皇室血脉仅剩祁湮,他自然是唯一的王朝正统。其余的人,只能是造反逆贼。
卫韫玉抿唇,遥望长安的方向,半晌后开口道:“陈瑛,你率兵在此休整,明日一早往长安赶去,我带暗卫今夜先一步动身。”
金陵的暗卫,此行大半随祁陨前往长安,余下的所有,在卫韫玉离开金陵后,被陈阙派到了卫韫玉身边。
这些暗卫如今听卫韫玉差遣。
陈瑛并未因为知晓卫韫玉是女子身份,便以为她是个娇弱的闺阁女子,相反,在他眼中,卫韫玉好似始终都是那位领兵一方的国公府世子。
正因如此,他没有阻挠卫韫玉的决定,而是颔首领命应下。
“卫世子,保重。”他拱手道。
卫韫玉颔首回应,打马往长安而去。军中随侍在她左右的暗卫,紧跟着纵马追上她
*
暗狱的密道曲曲折折,祁陨背着宋首辅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行到尽头的石门处。
前路已尽,石门悬在祁陨头顶处。
身后追兵源源不断,火把的光亮也越来越近。祁陨匆匆回首扫了眼身后,随即便将方才割开皮肉的那只手,落在石门的机关中央。
尚未干涸的血水一点点浸在关上,早已蒙尘的石门缓缓打开。
月光自打开的石门落入暗道,祁陨借着月色攀缘而上。
石门只开启了瞬间,祁陨背着宋首辅刚一爬出,身后便响起重石碎裂的声音。他回首望去,只见碎裂的石块一下下弹射在追兵身上,将暗道的出口掩埋。
祁陨尚未来得及思量这石门的机关,宫门之上,一只箭矢破空而来。他猛地侧身避开,立在一旁,抬首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一身明黄的祁湮立在宫门上,手中握着弓箭,这一只箭便是自他手中射出,在他身边,立着数不尽的弓箭手,齐齐弯弓搭箭,对准了祁陨。
祁湮是要祁陨,万箭穿心,死在此处。
祁陨眸中满是血色,望着宫门之上的祁湮。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无法活着回去了。
此处已是宫门外,祁陨所带的暗卫就候在宫门外不远处。
他将背在身上的宋首辅放下,妥帖护在身后。垂首从袖中取出召唤暗卫的鸣笛,抵在唇畔吹响。
就在鸣笛响起的那瞬,宫门之上的祁湮,脸色骤然阴沉如水。
这是召唤皇室暗卫的笛声,先帝果真将那批暗卫给了祁陨。他眉眼满是厉色,寒声道:“动手!”
声音落下,数不尽的箭矢自宫墙上射向祁陨两人,他一手护着身后的宋首辅,一手握剑打下一只又一只箭矢。
好在祁陨已经出来宫门,祁湮等人只是在宫墙之上,未将他整个围住,而是只能从一面射来,祁陨还能勉强抵挡。
一波又一波箭矢不断射来,祁陨孤身握剑,挡了一次又一次。
他旧伤本就未愈,一次次挡下箭矢,却撕裂了肩胛骨的旧伤。
苦于旧伤,抵挡吃力,流箭中的某一只,射在了他腿上。
祁陨撑着剑,单膝跪地,掌心的血顺着剑柄不断向下淌着。
宋首辅眼看着他跌在地上,满目愤恨望向宫门之上的祁湮。
“祁湮,你枉为人子枉做长兄!你忘了在先帝病榻前立下的重誓吗?”宋首辅恨声骂道。
在先帝病榻前立下的重誓?他当然没忘。
先帝临死都牵挂祁陨这个流放西北的幼子,唯恐他即位之后扫除异己伤了祁陨性命,祁湮为了让先帝放心将帝位传给自己,在他病榻前立誓,此生绝不会做同室操戈之事,若违誓言,神佛皆弃孤寂而亡。
可惜,立誓虽是真,祁湮却不信神佛。
此时的他,心中唯有帝位野望,诸天神佛于他而言,都是无稽之谈。
至于孤寂而亡,那算什么呢。
宋首辅话落,祁湮抬手示意弓箭手暂时缓下攻势。
他双手撑在宫墙上,俯首凝望下面的祁陨与宋首辅。
祁陨腿上中箭,单膝跪地,宛如俯身称臣,可祁湮心中明白,这不是,他也不会。
“祁陨,朕给你个选择,要么你自尽谢罪,朕留宋首辅性命。要么,今日你和宋首辅师徒二人,一道死于乱箭之下。”
祁湮声音冷寒,满是恶意。
祁陨握剑垂首,尚未抬头。
一旁的宋首辅当即怒骂:“祁湮,老朽不需要你假仁假义,若是殿下因老朽而死,我便立刻碰死在这宫门前,让世人看看你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这番话落,祁湮眸光骤厉,回身不在看城下的两人。
他背对着宋首辅和祁陨两人,微微阖眼,抬手下令。
“动手,一个不留。”
顷刻间,箭雨落下。
同一瞬,一直冷箭破空而来,自祁湮身后,直直没入他心口。